第43節
楊瓊問:“你們是布夏族?你叫什么名字?” 桑朵回答了他,楊瓊大驚:“當初收留長孫夫人的就是你們?” 不得不說,他們的運氣太好了,雁歸山這么大,居然能恰好和出來打獵的楊瓊遇上,族長被俘,布夏族青年掩護著婦孺老幼逃離,半路上遇到正在清點獵物的燕州軍,差點就給嚇破了膽。 楊瓊見他們只是游牧民族的打扮,不像軍隊,便喝止了手下士兵動武,向布夏族詢問情由,布夏族長老看出他們并無惡意,便跪下懇請他們出手援救,楊瓊一聽追殺他們的是北狄人,又不過千余人,當即便下令應戰,這才有了剛才的狹路相逢一戰。 桑朵不明就里:“你是……” 楊瓊翻身下馬,抱拳道:“我乃大楚武王麾下寧遠將軍楊瓊,你們對夫人有救命之恩,也就等于是我的恩人,怎能拜我?快快請起!” 桑朵一聽這話,再也憋不住了,失聲痛哭起來:“我早就說應該去求持盈幫忙,我早就說過!可你就是不肯……” 博木兒氣若游絲,喉結微微動了下,沒能說出什么話來,軍醫取來擔架,兩名士兵小心地將人抬了上去,桑朵哭著跟在擔架邊走。 一名副尉問道:“楊將軍,接下來怎么辦,繼續追剛才逃走的那些北狄人?” 楊瓊搖了搖頭:“北狄騎兵擅長平原會戰,剛才是在山林里施展不開,又被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才會大敗而逃,我們只有三千人,追過去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回去罷,也差不多是時候回去復命了,你去問問這群布夏人,是跟我們入關,還是另有打算?!?/br> 副尉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回來告訴他,布夏人決定暫時跟著他們一起入關。 “我猜也是這樣,”楊瓊點了個頭,“他們的族長身受重傷,族里的年輕人又不太多了,留在關外早晚會被北狄人殺得一個不剩,還不如到關內避一避。不過王爺那邊……” 當時跟著崔繹南下接持盈的是曹遷,楊瓊并沒有親眼見到那針尖對麥芒的一幕,不過事后曹遷義憤填膺地把博木兒的無禮言行告訴給了他和百里贊,想到崔繹可能并不愿意幫助情敵,楊瓊就感到頭痛。 要是崔繹大發雷霆,一腳把人連著擔架一起踹出門去怎么辦? 實際上,崔繹現在正處于這樣的暴躁之中,雖然暴躁的對象不是博木兒。 “什么?!絕食?!” 百里贊出門公費旅游以后,崔繹就不得不每天親自批折子,持盈在旁邊陪著的時候還好,不在的時候,看折子就成了煎熬,煎熬著煎熬著人就暴躁起來了,這時候偏偏還有人不怕死地往刀口上撞——剛吃過早飯,就有府內親兵來報,說王妃鬧絕食。 崔繹險些把書案掀到天邊去:“她還有完沒完了!這幾天又是上吊又是撞柱子,現在又開始絕食,她到底有多少使不玩的花招,怎么不一次性全招呼上來??!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不識趣的人,真以為本王會在意她的死活嗎!” 持盈恰好不在,崔繹一氣之下拍案而起:“帶路,本王親自去教訓她!” 謝玉嬋如果知道她被關了一個多月至今,崔繹都還不知道她悲觀在哪兒,只怕是不死也要氣死過去。 王府西北邊的小院,門外有兩個親兵把手,門內還有兩個親兵巡視都是持盈安排的,就連屋里伺候的丫鬟也是持盈特意挑選并專門囑咐過的,要她們好生“照顧”王妃,不可磕著碰著,一日三餐要按時吃,更不能讓她接觸到剪刀、繩索之類危險物品,總之就是嚴密地看護了起來,防止她自盡。 不過幸好謝玉嬋每天雖然大哭大鬧,但從沒想過死,也許是不想便宜了持盈。 可不知怎地,這兩天她像是腦袋里有根筋沒搭對似的,開始孜孜不倦地自殺,每次都險之又險地被丫鬟阻止了沒死成,持盈過去看了一轉,見她沒事就走了,謝玉嬋見了她仍然大吼大叫,她一走又恢復安靜,不知情的人倒還真可能以為她瘋了。 069、露出破綻 崔繹帶著兩個親兵就沖進軟禁謝玉嬋的小院中。 院子里安安靜靜,沒有預想中的大哭大鬧,院內的親兵向他行禮問安,崔繹問:“人呢?” 一親兵回答道:“在屋里坐著呢,從昨天起就沒吃過東西,也沒說過話?!?/br> 崔繹充滿疑惑地點點頭,心想這潑婦又在玩什么花招呢,叫他們讓開,自己上前敲門。 丫鬟開門見是他,趕緊將人讓進屋里,崔繹一進門就看到謝玉嬋披頭散發地坐在外間的羅漢床上,幾個小菜放在身邊的托盤里原封不動。 喲,竟然沒把飯菜給掀了,省了幾個碗盤的錢。崔繹面無表情地站在她面前:“你不吃飯?” 謝玉嬋蓬頭垢面,雙眼紅腫,坐在羅漢床上一動不動,像是聽不見他說話一般。 “不吃算了,”崔繹冷笑一聲,“餓死了正好省一個人的口糧?!?/br> 謝玉嬋緩緩抬起頭來,淚盈盈地看著他:“應融哥哥……” 崔繹一臉漠然地看著她,無動于衷。 “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想,想你為何不喜歡我,”謝玉嬋抹去眼角的淚,吸了吸鼻子,抽泣道,“我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大了會嫁給你,雖然我們一次也沒見過,可我一直愛著你,無論你發生了什么事,是王爺也好不是也好,我的心意都不會改變?!?/br> 她將帕子揉成皺巴巴的一團攥在手心里,攥得骨節發白:“我發過誓,只要你好,我怎樣都無所謂,無論什么委屈我都愿意忍受,我……我做的不夠好,你現在又缺錢又缺糧,我卻在這里鬧脾氣……” 崔繹眉毛動了動,露出狐疑的目光,似乎覺得她的表現有些異乎尋常。 謝玉嬋手指哆嗦著從懷里取出一封信,交給丫鬟,丫鬟又遞給崔繹。 “我爹他難為你了是不是?我寫了一封信給他,告訴他我最近好多了,沒有再犯病了,讓他不要擔心,你把信給他,他就不會再難為你了?!敝x玉嬋抽抽搭搭地說完,紅腫的眼中滿是乞求之色地看著崔繹。 崔繹不信任地看了她一眼,將信取出來讀了一遍,確實如她所說,謝玉嬋替他圓了自己被人羞辱、引發瘋病的謊,并安撫了謝效一番,讓父親不用為自己擔心,說自己在燕州過得很好云云。 “轉性了?”崔繹心里犯嘀咕,感覺不太像謝玉嬋一貫的作風,有些懷疑,但人被關了一個多月,就算有點轉變,想明白一些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崔繹想了一陣,分辨不出她是真想明白了還是在演戲,于是揣著信去找持盈。 持盈正帶著人研究養豬養雞的問題。 崔繹才一走進那農家的院子就被撲面而來的豬屎臭味推得倒退了兩步,一手遮著鼻子,皺眉道:“做什么呢!怎么這么臭!” “王爺怎么來了?”持盈一身粗布衣群,聽到他的聲音驚訝地轉過頭來。 崔繹發毛地盯著她兩手上褐黃色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兒,持盈順著他的視線注意到自己的手,不好意思笑了:“王爺趕快回去,這兒又臭又臟的?!圩涌赐炅??” 崔繹抓狂地叫喚起來:“你到底在做什么!手上……手上沾的……” 持盈表情正直地回答道:“在幫忙給母豬接生呢?!?/br> 崔繹:“……”徹底沒了語言。 又不知折騰了多久,花母豬生了一窩小豬崽,院中眾人都松了口氣,猶以遠遠躲在門口的崔繹最盛,一看那邊圍著的人散了,忙問:“結束了沒有?” 持盈同農婦說了幾句什么,然后到屋里去洗了手換了衣服,這才走到崔繹跟前:“王爺不在府衙里好好做事,上這兒來做什么?” 崔繹憋了這么久的一口氣終于吐了出來:“堂堂武王妃,你竟然跑去給母豬接生!你——” 持盈忍俊不禁:“我這不也是為了大家都能吃上像樣的rou,總吃腌rou怎么行,我和這家人商量過了,這批產的小豬崽讓給王府一半,回頭養大了再下了小豬崽,又還給他們?!?/br> 崔繹大驚失色,忍不住叫道:“你還想在王府里養豬?” “不是養在王府里,”崔繹剛松了口氣,就聽持盈又說,“養在王府隔壁的院子里,我專門雇了幾個當地有經驗的婦人每天來照看,順便教教營里那些士兵怎么養豬,以后咱們就自己養豬,不再去集市上買rou了?!?/br> 養在王府和養在隔壁有區別嗎!崔繹簡直要淚流滿面了,趕緊把謝玉嬋的手書給她:“那潑婦寫的信,你看看?!?/br> 持盈訝然接過,展開一看,眉頭皺了起來。 崔繹問:“怎么?” 持盈將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反問:“誰的主意?字跡倒是和她的挺像,誰仿的?怎么也沒事先跟我商量一下?!?/br> “沒誰的主意,她自己寫的?!?/br> 持盈怔了怔,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王爺去看過她了?” 崔繹“唔”地一聲,有點不耐煩地搔著后頸:“府里下人來報,說她不吃不喝,我就去看了一眼。這封信怎么辦,給謝效寄過去?這樣就不用養豬了,臭?!?/br> 持盈嘆了口氣,“哧啦”一聲將信撕成了兩半,崔繹大驚:“你怎么撕了!” “她人被關在院子里,跟前伺候的人我也叮囑過,外面不論發生了什么事都不許對她多說半個字,這樣閉目塞聽的一個人,是怎么知道她爹對王爺做了什么的?”持盈一本正經地說道,“有件事我一早便在懷疑了,現在看來真是這樣沒錯了?!?/br> 崔繹聽得云里霧中,完全摸不著頭腦:“什么意思?” 持盈與他并肩往外走,邊走邊給他解釋:“王爺還記得在京城時候三王爺冒充山簡來挑撥王爺和先生之間關系的那次嗎?” “記得,”崔繹聲音低沉,“老三滿腦子都是圣賢書,瞧不起我這樣舞槍弄棒的人,便幫著太子來整我?!?/br> 持盈莞爾笑道:“山簡既然過去就和先生交好,自然了解他的才能,知道先生在武王府,想將先生拉攏過去,一同為三王爺效力,施計離間你們二人,不足為奇,但有一點我一直沒弄明白,山簡是怎么知道先生常到主院來找我的?” 崔繹腳步一頓,持盈繼續說:“山簡既然有意拉攏先生,就不該將他置于危險的境地,萬一王爺一怒之下殺了他可怎么辦?將我也算計上,看似能多拖一個人下水,卻無形中暴露了武王府中有內jian的事實?!?/br> 崔繹深深吸了一口氣,眼中殺意逼人:“謝永……” 持盈也跟著停下腳步:“王爺說什么?” “謝永,是他告訴我先生常去主院見你,”崔繹將拳頭握得吱嘎作響,咬牙切齒地說,“崔頡真是好本事,竟埋下了這樣一顆暗棋,這個畜生!謝家全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說著大步往前走去,一副要把謝永拖出來剮了的架勢。 持盈立刻將他攔?。骸跋鹊鹊?!就算謝永是jian細,謝家也未必全都是太子的人,小不忍則亂大謀,你讓我想一想?!?/br> 崔繹忍無可忍地怒道:“還有什么好想的,知道他是jian細難道還留著他不成?我早就看那小白臉不順眼了,光會吃不會做,告狀泄密倒是行家?!?/br> 持盈不由笑了:“正是因為他光會吃不會做,才更要好好教訓他一番不是嗎?否則王爺提刀去將他捅了,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崔繹一聽覺得也有道理,可還是咽不下這口氣:“那你說怎么辦?” 持盈揚了揚手中被撕成兩半的信,嘴角一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br> 當晚,持盈將謝玉嬋寫的家書攤在桌上認真琢磨了很久,然后仿著她的筆跡和語氣,另外寫了一封信——不過不是替崔繹開脫,而是聲淚俱下地控訴兄長謝永的暴【縱橫】行,說他承認投靠了太子,為了拆散武王與謝家的聯盟,不惜設計坑害親妹,令她清白不保,又捏造謊言致使府中上下全都以為她真的瘋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寫下這封信,希望父親能夠收到,為她報仇雪恨。 “你說謝效那老賊會相信嗎?”崔繹將信將疑地問。 “他能信最好,不信,咱們也沒有損失。反正糧食已經上路了,過兩天叫曹將軍領著一千人,假扮成流寇,把北運的糧草給劫了,最好留點破綻,讓他們以為是皇上派人干的,然后再致信謝家說糧草沒有收到。等押運糧草的民夫返回宣州,把路上發生的事一說,謝效一定會懷疑是皇上從中作梗,到時候信中所言,他就是不信也得信了,說不定為了保住與王爺的結盟,還會再送一批糧食來,那咱們就穩賺不虧了?!?/br> 持盈一邊說著,一邊將信裝好,叫來小秋,讓她把信悄悄送去驛館信使處。 崔繹聽完她的解說,目瞪口呆地咂舌:“太陰了……你……” 持盈夸張地一嘆氣,神情憂傷地說:“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為了讓大家吃飽肚子,我早就做好被王爺討厭的準備了?!?/br> 崔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忙呸呸幾聲表示自己說錯了話,將她抱在懷里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哄了半天持盈才繃不住笑起來,表示原諒他了。 070、家庭矛盾 信使從燕州府到宣州府需要半個月,像謝永這樣隨身帶著一籠鴿子的人畢竟是少數,持盈算好了日期,讓曹遷帶著一群偽裝成流寇的燕州軍偷偷南下,守在燕州和宣州的地界附近,等謝效的糧草車一進入燕州,立刻殺了他們個片甲不留,把五千石糧食劫走了。 按照持盈事先的安排,糧食被安置在城外一處秘密的山洞里,那一千多士兵留下看守,曹遷沒事兒人一樣回到燕州府,繼續帶著大家種地。 數日后,預定抵達的糧食沒到,崔繹裝模作樣地發了一通脾氣,親自寫了一封信去質問謝效。 宣州府。謝宅。 “什么?子昌投靠了太子,還設計挑唆王爺和玉嬋不睦?”葉氏聽完謝效的話,爆栗子一般從椅子里跳了起來,又驚又怒。 謝效手里拿著兩封信,一封是剛到的、崔繹質問糧草事宜的親筆信,另一封,則是不久前持盈仿著謝玉嬋的筆跡寫的控訴信。他將兩封信都遞給妻子:“你自己看,自己看看?!?/br> 葉氏一把抓過信箋,一目十行地飛快瀏覽,看完以后聲音顫抖地問:“這兩封信……是何時收到的?” 謝效回答說:“王爺的信使今日才收到的,玉嬋的信半個月前就到了?!?/br> 葉氏一聽,頓時捂著心口凄厲地叫喊起來:“半個月前你就知道女兒被那賤人的兒子坑害,居然什么也不做?還一直瞞著我!玉嬋還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還是說這個家里已經是那賤人當家做主了,???” “你吼什么!”謝效心里也是煩躁不已,忍不住訓斥起來,“信上只是玉嬋的一面之詞,萬一她被長孫持盈蒙騙了,才誤以為是子昌害她呢?況且這信也未必就是玉嬋寫的,萬一是偽造的呢?” 葉氏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什么偽造的,怎么可能是偽造的!女兒的筆跡你不認得了嗎?我可憐的兒……竟被那樣一個賤人所生的賤種如此糟踐,娘沒用??!娘竟然保護不了你,娘沒用??!” 葉氏開口一個賤人閉口一個賤種,謝效幾番想要發火,都硬生生忍下來,反復呼吸吐納,勉強維持冷靜,說:“北上的糧草被劫,必是皇上事先得到了風聲,派人暗中行為,假扮成流寇算是給了我一個臺階,如若不然,說不定就是一道圣旨撤我州牧之職,說不定全家都要掉腦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