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持盈嘆了口氣,盡量用柔和的語氣問她:“葉夫人讓你跟著來做什么?” 065、惡有惡報 持盈嘆了口氣,盡量用柔和的語氣問她:“葉夫人讓你跟著來做什么?” 丫鬟小聲囁嚅道:“葉夫人讓俺幫著王妃,遇到想要、想要勾引……王爺的人,就替王妃教、教訓……” “那你照著做了嗎?” “還、還沒有……” 那就是了,謝家的意圖那么明顯,崔繹也好百里贊也好,肯定都不想弄出幾個無辜的受害者,所以沒有出現什么“想要勾引王爺的人”,這些丫鬟的手上,還沒有沾上血。 持盈稍微放了心,點點頭道:“你們都是迫不得己,若把你們遣回家去,謝家勢必饒不得你們的家人,可留你們在府里,我也不能安心,這樣吧,你們在軍營里、或者在城里,如果有遇到對得上眼的人,就自去嫁了吧,不愿意的,到賬房領了這個月的月錢,之后愛上哪兒去都可以,對謝家我仍然說你們在王府做事,只不過從今往后,你們就都是自由身了?!?/br> 幾個丫鬟交換了下眼神,可憐巴巴地問:“真的嗎?” 持盈笑著點頭:“真的?!?/br> 丫鬟們頓時喜極而泣,連忙又跪下磕頭謝恩:“多謝夫人!多謝夫人!”然后個個歡天喜地地回去收拾東西。 弄月頗有些不放心,問持盈:“夫人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她們中有人回去告密,豈不是前功盡棄?” “不會,”持盈撫摸著小崔嫻毛茸茸的小腦瓜子,柔聲說,“沒有人生來就是奴婢,若不是生計所迫、家人受到威脅,誰會愿意去害與自己無冤無仇的人,何況葉夫人說話刻薄,甄選這批丫鬟的時候,多半當著她們的面兒就說這個長得丑如此這般的話,都是姑娘家,誰會喜歡聽別人說自己丑?” 弄月只好嘆氣道:“夫人是太寬容,太善良了,才會被人欺負?!?/br> 持盈笑道:“善良不是好事么?不過善良歸善良,我可不會任人欺負不還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小不忍則亂大謀,王爺既然有意要與皇上爭龍椅,眼下咱們的頭號敵人就是皇上,而不是謝家,等王爺大業既成,何愁不能報謝家欺凌之仇?” 弄月心服口服地低下了頭:“還是夫人有遠見?!?/br> 數日后,外出尋找“失蹤的王妃”的王府親兵終于把人找回來了,崔繹不在家,持盈帶著小秋出門去接。 謝玉嬋披頭散發、神情恍惚地從馬車上下來,原本穿的衣服已經破爛得看不出原形,披著一件灰綠色的披風,曹遷照著事前安排好的臺詞,上前稟報:“夫人,在城外三里的一個破廟里找到王妃了,只是……” 然后不出所料地,謝玉嬋一聽到夫人這兩個字,瞬間就如撒了一把松香的紅炭一樣,“嘩”地熊熊燃燒起來,不顧自己渾身是傷,尖叫著沖上來要打人:“長孫持盈!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你不得好死!” 曹遷恰好站在二人中間,一轉身,沒來得及放下的手肘妙到巔峰地命中了謝玉嬋的鼻梁,如花似玉的武王妃慘叫一聲,鼻血長流地橫飛了出去。 持盈:“……” 小秋:“……” 親兵上前攙扶,謝玉嬋滿臉鮮血,狼狽不堪地站起來,又氣又怒:“你們!你們——是一伙兒的!” 三人心里一起想,你才知道嗎? 曹遷不理她,繼續背百里贊寫的臺詞:“夫人,末將找到王妃的時候,王妃正被幾個地痞……羞辱,末將雖將那些人都抓了起來,但王妃已經神志不清了,逮著人就又打又罵,末將迫不得己,只得將王妃打暈了帶回來?!?/br> 兩名親兵接到指令,手起掌刀落,謝玉嬋哼也不哼地暈了過去。 持盈配合地發出一聲惋惜的嘆息:“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先把王妃扶進去吧,再去請個大夫來,此事不得張揚出去,萬萬要保住武王府的顏面?!?/br> 說話時,謝永也聞訊趕了出來,一見meimei那慘不忍睹的模樣就嚇一大跳,忙上前查看:“玉嬋?你怎么了,醒醒!怎么會這樣?她怎么了?” 曹遷又把話重復了一遍,謝永眼珠子幾乎瞪得掉出來:“不可能!怎么會有這種事……你們……” 持盈用同情的口吻道:“王妃遭此不幸,想必受到了極大的沖擊,謝公子放心,燕州雖偏僻荒涼,但總能找到一兩個大夫,一定有辦法治好王妃的病?!?/br> 謝永胸膛起伏,顯是怒火滔天,道:“你!你怎么能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做出這種事——!這簡直是卑鄙至極!” “謝公子請別亂扣帽子,”持盈微笑地看著他,“我做什么了?難道請大夫給王妃看病不應該嗎?” “姑娘家最重名節,你也是人母,你也有女兒!怎能忍心這樣糟蹋一個姑娘的清白!”謝永怒不可遏道。 持盈尚好整以暇地笑著:“葉夫人誣陷我是內jian,逼我離開王爺,甚至收買了車夫要殺我、羞辱我的時候,怎么就沒想過我也是一個有清白的姑娘?謝公子這番話可以先拿回去對她說上一說?!?/br> 謝永愣在當場,持盈轉身就走:“小秋,吩咐人把王府北邊那個小院收拾出來,王妃受了驚嚇,還是靜養一段時間比較好,沒有王爺的許可,任何人不許去打擾王妃養病?!毙∏锎饝?,輕蔑地瞅了一眼呆若木雞的謝永。 盡管持盈吩咐過“不許聲張”,武王妃謝氏被流寇俘虜、羞辱,回來以后整個人都瘋癲了的事還是漸漸傳開了,消息傳到宣州,謝效寫來一封信質問崔繹,崔繹看也不看,直接丟給百里贊去回,自己摸摸餓癟了的肚子,回家吃飯去。 持盈最近很忙,起得比他早,睡得比他晚,除了吃飯的時間陪著他以外,幾乎都不在府里,崔繹被冷落了,心里很不開心。 今天也是一樣,崔繹回到王府的時候,桌上擺了四五個菜,持盈膝上放著個手爐坐在桌邊等他,手里翻看著一本書,要不是他咳嗽了一聲,持盈壓根就沒注意到他回來了。 “又在看什么?”崔繹用腳尖一勾,將繡凳拖出來些,挨著她坐下,伸頭去看她手里的書。 持盈笑著合上書:“沒什么,燕州的地理志而已,吃飯吧?!?/br> 崔繹表情很臭地“唔”了一聲,接過丫鬟遞來的碗,對著桌上的菜挑肥揀瘦一陣,胃口全無:“最近的菜怎么一天比一天不像樣?把廚子叫過來?!?/br> “和廚子沒關系,”持盈給他盛了一碗湯,“燕州本就地廣人稀,糧食匱乏,又地處北方,養豬極是不易,老百姓平時吃的rou大多是從宣州運過來賣的,原本也就百十文錢一斤,今天突然漲到了八百文一斤,都夠王府半個月的rou錢了,多半是謝效知道女兒吃了虧,故意哄抬物價,警告王爺不要亂來呢?!?/br> 崔繹詫異道:“謝效……確實來了信?!?/br> 持盈吃了口菜,問:“信上怎么說?” 崔繹臉一紅,支吾道:“沒看,書信之類的東西一律交給先生去處理了。買不起rou,以后吃什么?” “不會的,我都打算好了的,先吃飯?!背钟雌饋硪稽c兒也不著急,粗茶淡飯也照樣吃得香,崔繹卻是心情復雜,吃了幾口就沒胃口了,筷子慢下來,持盈抬頭看他,笑著問:“沒有rou,王爺就不吃飯了嗎?” 崔繹索性放下了筷子,嘆息著撫上她的臉頰:“讓你跟著我到這種地方吃苦受罪,實在是委屈你了?!?/br> 離開了京城幾個月,持盈原本光滑如玉的肌膚被北方的寒風吹得粗糙了不少,臉頰也沒有從前圓潤美麗,加上小崔嫻還沒斷奶,每晚都要吃夜食,鬧得持盈也睡不好,白天又要忙這忙那,眼下也是一圈烏青,十分憔悴。 持盈自己倒不怎么介意,小指將鬢發順到耳后,莞爾道:“王爺哪里話,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難道還能王爺吃苦受罪,我一個人吃香喝辣不成?快吃飯吧,吃完了我還要到城外去走一趟?!?/br> 崔繹奇怪地問:“去城外做什么?” “眼看要開春了,得把城外荒廢的農田都開墾出來,”持盈夾了一筷子炒雞蛋喂到他嘴邊,崔繹張口吃了,“跟著來的八千士兵都是西營出身,在京城時候就有過墾荒種地的經驗,現在來到燕州,條件雖惡劣了些,但也還不到無法耕種的地步,得有人指揮著,安排下去該做什么。第一年會辛苦一些,慢慢就會好起來的?!?/br> 崔繹嚼著嘴里的雞蛋,喉嚨里一陣苦澀,說:“不能叫別人去嗎?隨便找個懂農耕的人去不就好了,你身為王妃,怎能親自到田間地頭去?!?/br> 持盈無奈地一笑,說:“叫誰去?先生每天忙著替你看折子回書信已經夠忙的了,人手不夠,我這個王妃也只好親自捋袖子上了。自己端起碗來吃,你比嫻兒還小么,還要我喂你才吃——待會兒吃過飯我先去看看城外的地,何處能種何處不能種,再交代曹將軍去分配任務,咱們從京城帶來的谷中都是最好的,數量也不多,浪費不得?!?/br> 說到谷種,崔繹想起在宣州謝家的時候,自己為她帶著谷種而不是糧食金銀的事發過火,其實過后仔細想想,糧食只能管一時半刻,播下谷種才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持盈的做法其實是正確的。 只是當時正在氣頭上,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怒火照著她撒了去,完全沒考慮她的感受。持盈剛失蹤的那段時間,崔繹幾乎天天晚上都睡不著,滿腦袋都是她被自己罵時候隱忍的表情,懊悔得直捶自己腦袋。 “持盈?!?/br> “嗯?”持盈專心吃著飯。 崔繹咽了下唾沫,誠懇地道:“在宣州的時候對你發了火,是我錯了,對不住?!?/br> 持盈一笑,給他碗里夾菜:“什么時候的事?我已經忘了,吃飯吧?!?/br> 崔繹心頭五味雜陳,“嗯”地點點頭,端起碗大口地吃起來。 066、以食為天 吃過午飯后,崔繹陪著持盈到城外走了一趟。 燕州地廣人稀,冬長夏短,每年能收獲的糧食非常有限,大片的土地都是荒蕪的,草長得有一人高,馬車進不去,只能下地走路。 “這地方能種莊稼嗎?”崔繹深表懷疑地看著那硬得鋤頭都刨不開的土地。 持盈蹲下去撿了塊泥在手里搓了搓,笑道:“能長草就能種莊稼,只是收成會差一些,再想辦法吧。燕州太冷了,這都三月份了,還在下雪,稻子是不能種了,先種麥子,等過上一兩個月天氣暖和了再種稻子?!?/br> 查看了幾處土質后,馬車駛回王府,持盈叫人把百里贊、曹遷等人全都叫了來,就連弄月也不例外。 謝永也來了。 崔繹一看到謝永就想起他那要人命的meimei,偏過頭去低聲問持盈:“把他叫來干什么,光會吃不會做事的祿蠹,看到就煩?!背钟阉念^戳回去:“大家都在忙,憑什么讓他閑著吃白飯?快坐好了,人都到齊了?!?/br> 堂屋里置了四席,文武分兩邊坐,百里贊最后一個到,懷里還抱著小桃酥,見謝永把上席坐了,也不計較,撩起衣擺就在下席落座,小桃酥輕盈地跳下地,朝著謝永“喵”了一聲,謝永伸手想摸摸它,小桃酥卻哧溜一下跑開了。 謝永的手伸在半中央好不尷尬,曹遷在對面不無嘲諷地說:“除了先生,小桃酥只親夫人一個,旁的人誰也摸不得,一摸就撓人?!?/br> 小桃酥踱到持盈腳邊,噌地竄上去,持盈摸摸它的背,小桃酥溫順地趴了下去,毛茸茸的尾巴在持盈手上掃來掃去。 持盈面帶微笑地道:“人都到齊了,那我就開始說了,今天把大家都找來,為的是和大家商量眼下最大的問題如何解決,我有一些想法,不一定很合適,大家若有意見或者更好的建議,都可以提出來,弄月你也是一樣?!?/br> 弄月受寵若驚地趕緊欠了欠身:“是?!?/br> “大家都知道燕州地處北方,偏僻荒涼,年年都是靠朝廷接濟,百姓才能勉強度日,可如今王爺被貶到燕州來做州牧,皇上是斷不會管我們死活的,所以要想吃飽,穿暖,過好,都得靠咱們自己?!?/br> 持盈話音剛落,曹遷就迫不及待地說:“朝廷不撥糧食,咱們就自己種!燕州這地方連北狄人都不愿意來,士兵們都一身力氣沒處使,正好都去種地,在京城那會兒不也都是自己種糧食吃?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不靠人不求人也不會餓死?!?/br> “正是這樣,”持盈朝他點了個頭,又說,“但燕州不比京城土地肥沃,莊稼種下去,說不定還沒有野草長得快,光種地還是不行的。燕州多山,山高林密,林中少不了有飛禽走獸,還得分一部分人去打獵,城里的rou價今日不知怎的突然翻了幾倍,要不打獵,大家伙兒可就只能吃素了?!?/br> 說是“不知怎的”,其實就是說給謝永聽的,你們以為不給燕州將士rou吃,王爺就得陪著笑臉把謝家的千金捧在家里供著?不好意思,要是沒有葉氏把自己逼走的事,持盈不定還會替謝玉嬋說個情,怎么著人家也是嫁給你崔繹了,一夜夫妻還百日恩呢,但謝家先趕盡殺絕在前,那她也不會留半點情面,謝玉嬋這瘋子王妃的帽子,她是扣定了。 謝永聽了她的話,也沒表態,倒是楊瓊說:“前幾日軍營里還有弟兄在商量偷偷上山去打獵,被我制止了,如果王爺下令讓大家去,那又不一樣了?!?/br> 崔繹沉聲道:“從前燕州每年的貢品幾乎都是熊膽、貂皮等物,普通獵戶單槍匹馬很難有收獲,但徐老將軍帶著家丁上山圍獵,往往能捉到大家伙?!?/br> “徐老將軍?” “前燕州牧徐沖,年初時候告老還鄉了?!?/br> 持盈點點頭,自己來得晚,沒見到這位年近六旬的老將,不過聽崔繹的意思,似乎和徐沖還聊過公事以外的事,就說:“王爺與他相談甚歡?還聊到了打獵的事?!?/br> 崔繹面無表情地道:“父皇就喜歡那種說話阿諛奉承,做事拐彎抹角的卑鄙小人,徐老將軍為人耿直,不投父皇所好,才被派到燕州來駐守,本王與他也算是同病相憐?!?/br> “徐老將軍……算了,反正也沒成,”提到徐沖,百里贊似乎有什么想說的,卻又不打算說了,而是換了個話題,“燕州的冬天要持續到三月底,今春種下去的糧食,至少要到九月才能成熟,可是庫房里的糧食已經不夠吃到那時候了,銀子倒是還有不少……” 換句話說,要去買糧食,可是去哪兒買呢?燕州緊鄰甘州和宣州,甘州常年遭受戰火洗劫,狀況比燕州也好不了多少,有錢也買不到糧食,而宣州則是謝家的底盤,謝效能讓燕州的rou價翻幾倍,同樣也能讓宣州的米商拒絕和燕州軍做生意。 持盈笑得飽含深意:“糧食肯定得買,不過買之前還得派個人去把各地的糧價調查調查,誰愿意去?” 謝永不緊不慢地道:“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燕州缺糧草,王爺只需修書一封給家父,不日便可解此燃眉之急,宣州魚米豐饒,一斗米只賣十八文錢,就算是江南三州也沒有比這更低的價了?!?/br> 他話音剛落,百里贊就笑了:“謝公子是豪門大少爺,又離開了宣州一年多,竟然連家鄉的米價都了若指掌,真是佩服佩服?!?/br> 謝永瞥他一眼,說:“未雨綢繆罷了?!?/br> 百里贊也就笑而不語了,至于是未雨綢繆還是有備而來,大家心照不宣。 一直沒出聲的弄月忽地問:“從燕州到東閶遠嗎?” 東閶是大楚東邊的一個附屬國,疆域和一整個燕州差不多,雖然同在北方,但三面環海,長夏無冬,倒是一片樂土。崔繹顯然是對這一代的地形十分了解,答道:“不遠,翻過阿瑪多爾山就是東閶國?!?/br> 弄月說道:“我跟在端妃娘娘身邊的時候,曾聽說東閶國也是魚米之鄉,咱們何不上他們那兒買糧食去?” “弄月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持盈笑吟吟地道,“王爺現在是皇上的眼中釘,謝大人雖說是王爺的岳丈,但也是天子腳下臣,公然接濟王爺只怕容易引來朝廷的非議,還是不要太過為難謝大人的好,東閶既是大楚的附屬國,兩國素有商貿往來,咱們去買米,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東閶的商人定不會放著上門的買賣不做的?!?/br> 說著,朝弄月遞了一個贊許的眼神。 謝永輕笑一聲,不快地道:“夫人既然都已經有打算了,又何必讓我們出什么主意?!?/br> 持盈假裝看不出他的懊喪,仍舊笑著說:“集思廣益不是嗎?謝大人若能籌集些許糧食、幫助王爺度過難關自然好,若不能,王爺也不會勉強,總得有條后路不是嗎?這樣吧,有勞先生去一趟東閶,帶著銀子去,能買多少就買多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