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崔繹還沒說什么,曹遷就怒了:“你罵誰愚不可及?” “誰認就罵誰?!辈┠緝撼觳怖淅涞氐?。 他們倆為爭持盈而吵架的時候曹遷不在,但桑朵說持盈是他們族長的女人、博木兒說小崔嫻是他的女兒,這些話曹遷可都是聽在耳朵里的,對于這個趁崔繹持盈夫妻分離而想趁虛而入的卑鄙小人印象可謂差到極點,拍桌就跳了起來:“我自十四歲投奔王爺以來,王爺待我恩重如山,曹家上下都是托了王爺的福才能衣食無憂,任何人想在我曹遷面前說王爺一句不是,哪怕你是夫人的救命恩人,我也決不饒你!” “仲行,”崔繹沉聲喝令,“坐下?!?/br> 曹遷義憤填膺,不愿聽從,手按在刀柄上似乎想沖上去和人大打一場,崔繹又提高了音量:“坐下!不要在客人面前丟臉!”曹遷無奈,只得忍忿坐下。 走到酒樓的一路上,崔繹已經冷靜了不少,持盈的態度就是對他最大的支持,占了這一優勢,自然也就不怕這布夏族族長再翻出什么花來。二愣子王爺不喜歡動腦筋,但勝在能聽得進人言,持盈說要謝謝恩人,那就得先謝謝恩人,謝過以后再來戰個痛快。 酒菜陸續端上來,崔繹親手斟滿四杯酒,然后舉起自己的酒杯向對面的博木兒致意:“恩公救我妻女于危難之中,此恩情本王銘記心頭,日后恩公以及族人若有所求,本王絕不推諉,必舍身以報。請?!?/br> 博木兒不屑地哼笑一聲,道:“我布夏族兒女生是草原人,死是草原的魂,絕不會投靠北狄或大楚任何一方,更不會有求于任何人,我救的是持盈,而不是什么武王妃,王爺的謝意,恕我不敢領受?!?/br> 崔繹也不動氣,淡淡地說:“你承認也好不成承認也罷,持盈是本王的王妃,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你若非要將兩者分剝開來看待也隨你,君子一諾千金,絕不會因為小人矯情而動搖?!?/br> 持盈:“呃……” 博木兒只當什么也沒聽到,對持盈說:“有朝一日他若負你,就到管外來尋我,無論何時我都會等你?!本埔膊缓炔艘膊怀?,起身就走。 雅座里只剩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崔繹罵了一聲“給臉不要臉”,徑自喝了酒,拈起筷子開始吃菜。 持盈嘆了口氣,也知道他們二人不可能握手言和,遂不再強求。 入夜后,三人找了客棧住下,持盈將女兒哄睡以后,又去洗尿布和圍嘴,崔繹在樓下練了一會兒劍,滿身大汗地進門來,見狀上前道:“我來吧?!?/br> “你?”持盈忍不住笑了,“王爺矜貴之軀,怎么能做這些下人的活,還是算了吧?!?/br> 崔繹執意要幫忙:“你曾經也是紫章城中家世數一數二的名門千金,你都能洗尿布,我不過是個失勢的王爺,有什么不能做的?!?/br> 持盈只好讓出水盆邊的位置給他,自己去更衣梳頭準備休息。 崔繹從來也沒洗過東西,粗笨的手在水里亂攪和,洗了一陣覺得干凈了,就要拿去晾,持盈趕忙叫道:“哎哎!得用清水再擺一道,聞聞,還一股尿味兒呢?!?/br> “嗯?!贝蘩[老臉一紅,端著盆下樓去又洗了一遍,拿回來給持盈檢查,過關了,才拿到窗邊去晾曬。 崔繹一邊用布巾擦著手,一邊忍不住問:“這幾個月你都是自己給嫻兒洗尿布?” 持盈將尿布擰水,抹平,攤在竹竿上晾著,答道:“桑朵幫我洗了一些,不過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我是千金小姐,她還是公主呢,該自己做的還是得自己做?!?/br> 崔繹默默點了個頭,走到她身后,將她摟在懷里,低聲道:“辛苦你了?!?/br> 持盈莞爾一笑,反手摸摸他的頭,崔繹躲開,板起臉道:“胡鬧?!?/br> 二人目光交匯,距離近得能看清彼此眼底深藏了數月的思念之情,千言萬語在此時此刻盡數失去了意義,只一吻深切纏綿,無聲勝有聲。 062、重歸正位 第二天按照計劃,還得去給桑朵正式道別,之前怕她不讓走,持盈沒把自己入關的真正目的告訴她,而是打算讓博木兒回去以后再轉告她。 不過既然崔繹本尊來了,那么走也走得理直氣壯了,桑朵再怎么舍不得她,也不能生生拆散人家夫妻不是? “王爺,夫人,該起程了?!辈苓w在走廊上敲門。 冷不防房門咣啷一聲被踹開,崔繹將持盈打橫抱著走了出來。 曹遷:“……”被這赤裸裸的秀恩愛晃瞎了眼。 “仲行把東西拿上,這就走吧?!贝蘩[絲毫沒察覺到心腹愛將那不忍直視的表情,抱著妻女大步下樓去,引來一片嘩然。 持盈簡直覺得自己上輩子的臉也一并丟盡了,好在崔繹腿長步子大,直接穿過大堂到了后院,把她往金烏背上一放,然后自己踩著馬鐙翻身騎上去,揚長出門去。 “王爺以后不能喝這么多酒,這簡直是……” “不關酒的事,是那勞什子十全大補湯喝太多了?!?/br> 持盈臉燙得能燒水,崔繹卻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到了城外驛站前,又把持盈抱上馬車。 “怎么還帶了軍隊?”上路以后,持盈聽到后方的嘈雜聲,探頭出去一看,不由嚇一跳,“王爺,你帶這么多人去,會嚇到他們的!” 崔繹騎著金烏走在馬車旁,漠然地說:“他們已經被嚇過了,博爾吉克草原是大楚和北狄的夾縫地帶,不帶著軍隊一起去,萬一北狄人發現我們怎么辦?” 持盈一想也是,博木兒頭晚就已經回去了,對于他們的來意,應該也已經告知了族人,雙方再見應該不會再吵起來了。 誰知隊伍到了色綸河畔,布夏族的氈帳已經一頂也不剩了,博木兒連夜趕回部落后,竟是率領族人遷走了,持盈悵然蹲在山坡上,望著金燦燦的河水,嘆息道:“這一別,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了?!?/br> 崔繹站在她身后,大風揚起他黑色的披風,獵獵作響?!澳芤姷?,”他凝望著天地相接的草原盡頭,肯定地說,“等我殺回中原,奪取了皇位,有生之年必要收復巴城,統一北方草原,到時候你就能再見到他們了?!?/br> 持盈不禁笑起來,揶揄道:“王爺好大的口氣,仔細風大閃了舌頭?!?/br> 崔繹瞇起眼,臉上笑容溫暖而自信:“你不信我?” “不信,”持盈笑著搖頭,“太祖戎馬半生也打不下來的——哎呀!王爺你干什么!” 崔繹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去撓她咯吱窩,促狹地問:“再給你一次機會,信不信?” 持盈笑得眼淚都流出來,忙不迭地認輸:“信!信!我信我信,王爺快放開,下面那么多人看著……” 山坡下一千燕州軍駐足圍觀,曹遷握拳一咳嗽:“非禮勿視!”眾將士齊呼:“非禮勿視——!” 崔繹:“……” 持盈:“……”看來自己下輩子也不會有臉了。 “好了不鬧了,回家吧?!贝蘩[摟著她的肩,一起順著山坡走下去。 灰黃色的草原如一塊柔順的獸皮,大風吹過時,枯草有規律地翻騰滾動,如波如浪,風味帶著一股好聞的味道,像是春天即將臨近的甘甜,令人心曠神怡。 持盈倚在車窗邊看風景,看著看著覺得不對勁了,忙撩開車簾探出身子去問:“這是去哪兒???不回甘州嗎?” 崔繹騎馬走在最前面,大聲回答:“去燕州!” 持盈瞬間風中凌亂了。 “怎么是去燕州——!” “因為本王現在是燕州牧——!” 和他們相反的方向,布夏族人正朝著西北邊的朝顏山遷徙,經過一夜的長途跋涉,人困馬乏,博木兒下令在背風坡休息整頓,吃過飯再上路,自己則騎著馬到附近去巡邏。 納央在他頭頂上盤旋,不一會兒桑朵追來了:“哥!” 博木兒勒住馬頭,桑朵氣喘噓噓地追上來,大聲問:“哥,持盈她人呢?你們一起出去的,怎么她卻沒回來?還有你讓大家連夜遷徙到底是因為什么?一句話也不解釋,這不像你??!”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辈┠緝郝曇衾淠?,臉色也不好看。 桑朵很少見他這樣子,聲音小了下來:“怎么了,什么問題?” 博木兒盯著meimei的臉,一字一頓地問:“我不在的時候,是不是有人告訴了那個男人,說持盈已經答應要嫁給我,我們回來就成親的話?” 桑朵嘴唇一哆嗦,畏懼地后退了幾步:“哥……” 博木兒瞬間就明白了:“是你說的?是不是你說的???” 桑朵又急又怕,連連后退:“哥,我……我以為你們會在一起的,你們不是一直很好嗎?那個男人又兇又笨,一點禮貌也沒有,我就是想氣氣他,讓他夾著尾巴灰溜溜地滾回去……” 博木兒冷冷地問:“你知道他是誰嗎?” 桑朵有點不以為然:“他自稱本王,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王,就算他以前是持盈的男人,也一定對她不好,持盈跟著他回去哪有留在我們這兒快活?!?/br> “他是大楚的武王!”博木兒怒吼起來,“僅憑一人之力就能退北狄三千兵馬的戰神,武王崔繹!你倒是逞了口舌之快,結果呢?非但沒能把持盈留下,還把這天殺星給得罪了,再不趕緊走難道還在原地等死嗎?” 桑朵一下子給嚇壞了,兩手捂著嘴:“什么?他……那……” 博木兒心頭滿是對她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憤怒和幾番交鋒落敗心上人被奪走的酸澀,再怎么努力,聲音也平靜不下來:“持盈從始至終就沒打算留下來過,她心里只有那個男人,我救了她的命,卻還不如一個危難時刻將她拋棄的男人?!?/br> 對她再好,對她的孩子再好,也改變不了她的心意,一想到她維護那個男人、對自己怒目相視的樣子,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 “……哥,對不起,”桑朵低著頭絞著手,小聲地說,“是我錯了,對不起?!?/br> 博木兒一句話也不說,調轉馬頭繼續去巡邏,在meimei看不到的地方,他將拳頭握得嘎吱作響。 他幾乎能肯定崔繹早晚有一天會揮軍南下,將自己和族人同胞從這塊草原上抹去,否則只要他存在一天,于那人而言,就如骨鯁在喉,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能忍受自己枕邊的女人還被別的男人惦記著。 但在那之外,還有更大的一重危險在逼近,卻是誰也沒有料到的。 經過一番長途跋涉,持盈終于被接回了燕州府,才剛一下馬車,就被大聲哭喊著夫人的小秋撲了個滿懷,小秋與她感情極深,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弄月抱著小崔嫻在一旁笑了:“好了好了,你也不讓夫人進去歇會兒,坐了一路的馬車想必累壞了吧?!?/br> 除了這倆丫鬟,出來迎接的還有楊瓊和謝永,兩個都是她意料之外的人。 “楊公子何時來的燕州?”持盈詫異地問。 楊瓊笑答:“王爺和夫人離開京城的時候我就跟來了?!?/br> 持盈一拍額頭:“瞧我,看名冊的時候一點兒不細心?!?/br> 曹遷先領著人去了軍營,這會兒才到王府們前來,聽到他們交談,便說:“兵部撥給王爺的八千人里并沒有楊兄弟,是戴將軍瞞著上面調換了人,名冊沒改,一路上都沒敢聲張,別說夫人不知道,王爺也是到了燕州才知道的?!?/br> 持盈這才恍然大悟,目光轉向謝永,嘴角的笑意耐人尋味了:“謝公子別來無恙?” 謝永拱了拱手:“多謝夫人記掛,夫人平安無事,我也就放心了?!?/br> 人人都知道持盈是在謝家失蹤的,必然與謝家人脫不了干系,但畢竟沒有直接證據,加上不得不依仗謝家的財力,才對他們兄妹忍氣吞聲,這會兒持盈回來了,小秋第一個翻臉:“放心?我看你反倒是擔心了吧,要不是你們,夫人怎么會平白無故失蹤那么長時間?” 謝永臉色從容淡定:“小秋姑娘這話什么意思,莫不是覺得夫人失蹤與我有關?我與夫人無冤無仇,為何要害夫人?” 小秋還要說什么,已經被持盈阻止了:“小秋,我很久沒吃你做的小籠粉蒸rou了,不如你去買點排骨,給我做點接風洗塵的菜?”“……好吧?!碧齑蟮卮笮〗阕畲?,小秋雖然還有點不想放過謝永,但還是乖乖地去了。 小秋走后,持盈似笑非笑地道:“當日把我逼走的人雖然不是謝公子,但謝公子是謝家長子,說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那可真是不會有人信。我姑且當公子是無力反抗葉夫人,所以才袖手旁觀?!?/br> 誰知謝永仍是那無辜的口吻:“夫人說笑了,我確實不知,若是知道,就算當時不能阻止,離開宣州以后也可以告訴王爺,何至于讓夫人在外面受這幾個月的罪,又怎么會站在這兒迎接夫人?” 持盈嘴角勾了勾,對他的辯駁不予置評,左右一張望,問:“先生呢?” 063、悲催控訴 不該來的來了,該來的卻不見蹤影,持盈好奇地問:“先生呢?” 所有人面面相覷,持盈更是奇怪了:“弄月,先生上哪兒去了?” 弄月表情尷尬地支支吾吾:“百里先生……說……他……他不干了?!?/br> “不干了?”持盈一下子笑起來,“不干了是怎么個意思,是嫌月俸少了?還是被王妃給氣到了?” 楊瓊倒是膽子大,也不怕崔繹發火,道:“王妃最近倒沒怎么折騰,主要是被王爺氣到了?!?/br> 崔繹一臉莫名:“本王人都不在,怎么惹先生生氣了?是你們幾個闖了禍不收拾惹先生生氣了吧,推給本王,以為就沒事了?” 楊瓊一笑,學著百里贊的口吻道:“王爺這是把我當畜生使呢,不成不成,我還是回去種地罷,好歹畜生的活有牛去干?!?/br> 持盈驀然大笑,崔繹惱羞成怒:“誰把他當畜生使了!敢情本王帳前第一謀士的位置是畜生坐的?人呢?叫他出來!本王與他當面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