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楊瓊灑然一笑:“不敢,只要能上陣殺敵,就是做個馬前卒我也愿意?!?/br> 持盈及時地扯了扯崔繹的衣袖:“王爺誤會楊公子了,軍中向來論功行賞,楊公子初來乍到,既無軍功,便無接連升調之理,楊公子是怕王爺一旦帶頭破了規矩,以后其他將軍爭相效仿,拿軍銜當人情來做,擁兵自重,豈不是大不妙?” “夫人所言有理,”百里贊也附和道,“以楊公子的本事,將來上了戰場,破陣殺敵定如信手拈花,別說副將,就是將軍之位,也指日可待,王爺大可不必急于一時?!?/br> 崔繹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 曹遷和楊瓊年齡相仿,又都是用槍,深感一見如故,聊得熱火朝天,崔繹偶爾插話幾句,都是點評他們提到的對敵策略或者槍法技巧。 持盈問:“王爺用戟,對槍法也有涉獵?” 崔繹唔了一聲沒說話,曹遷笑著說:“王爺多用畫戟,但長兵類大抵是相通的,槍戟棍镋,斧鉞鉤叉,王爺都能使得得心應手?!?/br> 持盈佩服地點點頭,崔繹臉上詭異地一紅,借喝酒低下頭去不說話。 一餐飯吃得歡聲笑語不斷,百里贊雖不懂槍法,但對歷史頗有研究,說起楊海當年打過的幾場漂亮戰役,也與楊瓊頗為投緣。 唯獨謝永從始至終插不上話,一個人悶頭吃菜。 他帶著謝家的厚禮和準王妃來到京城投奔崔繹,卻不想熱臉湊了冷屁股,崔繹收了禮卻不給他官做,有事情也從不傳他到跟前詢問意見,更是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聯姻,謝永在王府住了幾個月,除了每天吃穿住用不短外,就跟被遺忘了似的,又因為meimei屢次對持盈不敬,也不敢再去主院提要官做的事,只能像個廢人一樣,每天到處閑逛。 今天好不容易,主院的下人來傳他去吃酒,謝永欣喜若狂,還以為王爺終于想起他來了,卻不想來了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個順帶的,這頓飯的主角,是一個之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年輕小子。 席間崔繹毫不掩飾對楊瓊的好感與器重,雖說新來的是個武將,對自己沒什么大影響,但謝永仍然感覺到一陣沮喪:曹遷是崔繹身邊的老人,跟了他六年之久,地位是任何人都撼動不了的,而百里贊則是武王府中唯一的食客,崔繹的謀士,也是坐首席的人,那自己算什么?文不成武不就,閑了幾個月沒事做,完了還被一個新來的輕而易舉地就超越了。 想到這些,謝永就覺得面前的飯菜無味,酒水辛辣,即使偶爾持盈主動向他搭話,他也沒心思去回答,一種自己被排斥在外的愁緒縈繞在他心頭,自怨自艾地傷感起來。 喝到接近亥時,曹遷和楊瓊都起身告辭,崔繹也喝得微醺,由持盈和小秋攙扶著回主院去休息。 崔繹面色發紅,推開持盈:“不用扶,你自己走好,別摔了?!?/br> 持盈好笑不已:“我又沒喝酒,哪里會摔了,再來個人扶著王爺?!?/br> 百里贊也回偏院去休息了,剩下謝永一個人惆悵地站在容錦苑前。持盈一回頭看見他,就問:“謝公子不回去休息嗎?” “……就回去了?!敝x永怏怏地邁步走下臺階。 持盈看出他有些不對勁,不太放心,于是又將他叫?。骸爸x公子有什么煩心事嗎?是……因為謝姑娘?” 謝永苦笑起來:“舍妹實在是給夫人添太多麻煩了,真是對不住?!?/br> “哪里,謝姑娘愛慕王爺,所以針對我,也是人之常情,”事情過去那么久,加上最近一段時間謝玉嬋也沒有再來滋事,持盈自然不會記仇,只是一笑置之,“而且這也不是謝公子的過錯,又何必向我道歉呢?” 謝永低下頭去,嘆氣道:“是不是自己的錯,結果都是一樣的,從小弟弟meimei們闖了禍,賠禮道歉的都是我,爹也只會打我一個,因為我是長兄?!?/br> 持盈理解地點點頭:“我也是長女,不過算了這不重要。方才席間我就看謝公子沒什么精神,如果是府上下人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或者缺了什么,請不必客氣,直接對管家說或者來找我都可以?!?/br> 謝永心中一動,現在旁邊沒有其他外人,崔繹也不在,持盈又主動開了口,這似乎是一個好機會,再提一次自己來這里的初衷。 “前些日子爹從宣州寫了信來,問起我供職何處……嗯……” 總不好直接問王爺到底何時才肯重用我,謝永只好吞吞吐吐地、含蓄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意愿。 持盈眨了眨眼睛,說:“謝公子現在是王府的客卿,和百里先生一樣不是嗎?” 謝永鼻尖上微微冒出些汗珠,窘迫地說:“可畢竟是沒有一官半職,爹問起來,我也不知該如何作答,況且王爺做事也從未問過我的意見,或許在王爺眼里,我還不夠格與百里先生相提并論吧!” “倒也不是這樣,”持盈正要解釋其實最近王府里沒什么事,就聽見崔繹半醉不醒地扯著嗓門在喊自己名字,“來了!——抱歉失陪了,謝公子的意思我會向王爺轉達的,還請稍安勿躁?!?/br> 謝永還想說什么,持盈已經轉身快步離去,不一會兒隔壁主院里傳來崔繹不滿的嘟囔聲,繼而恢復平靜。 027、軍費削減 持盈正想著近來京城一片太平,沒什么事給謝永去做,結果沒過幾天,麻煩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步入臘月,年關將至,尋常百姓家尚且要做一年盤點,更別說朝廷,戶部匯總了過去一年的錢糧收支后,向中書、門下二省提出了來年的國庫開支計劃,大方向上得到了一致認可,然而準備上奏建元帝時,卻被崔頡攔住了。 崔頡以“兵者勞民傷財動搖國本”為由,要求削減來年的軍費開支,同時解散近兩成的府兵,令其返鄉耕種,以充實國庫。 當戶部侍郎問起那假如來年要對北狄用兵又該怎么辦時,崔頡一語驚滿座:“我已同父皇商議過,接下來五到十年內不會主動對北狄用兵,力求議和,以保證南方各州郡不再出現餓殍遍野的情形。 回望歷朝歷代,無不是在民不聊生中廢舊立新,天下初平時帝王要做的作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安撫民心,休養生息,大楚也是一樣,身為儲君,崔頡的決定自然有其高瞻遠矚性。 然而這對于崔繹來說,卻不啻一道晴天霹靂。 削減軍費了,拿什么喂飽東西兩大營中幾萬的將士?這不擺明了在和他過不去嗎?!自己都放棄了嫡長子之位、太子之位,連皇位都拱手讓給他了,他還想怎的,連將軍也不讓他當了?簡直豈有此理! 于是剛一聽到風聲,崔繹瞬間熱血上腦,差點提著畫戟沖進宮去找崔頡討說法,還是曹遷苦苦相勸,都給他跪下了,才將人給穩住,然后緊急丟給持盈去冷卻。 持盈正在家里和程奉儀閑聊,一聽下人稟報說王爺暴跳如雷地回來了,馬上送走程奉儀以免她遭池魚之殃,然后命小秋去通知百里贊,以百里贊的心智,當不需要自己安排何時出面,他自有分寸。 又想到謝永,持盈猶豫了下,自己倒是答應過會讓他在王府中發揮作用,但目前自己對他了解太少,崔繹為何發火也還未知,萬一弄巧成拙反倒不妙。 “……把謝公子也叫上吧,讓他跟著先生,別急慌慌地就沖進來?!?/br> 小秋答應著剛出門,崔繹就氣呼呼地進了院子,持盈披上貂裘迎出門去,笑著問:“王爺又怎么不開心了?”說著將手里的暖爐遞過去。 崔繹擋了回來:“不冷,你抱著,別著涼了?!币粡埬樅诘每梢?,三步并作兩步跳上臺階,直沖進屋里,抓起一個花瓶就往地上砸。 鏘的一聲巨響,持盈還在院子里都給嚇得一哆嗦,忙問曹遷:“王爺這是怎么了?” 曹遷嘆氣,把削減軍費開支的傳聞給持盈說了,持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王爺太沖動,幸虧有曹將軍攔著,我去勸勸王爺,天氣這么冷,曹將軍也坐下喝點熱茶,等吃過了晚飯再走吧?!辈苓w尚未娶妻,回去也是冰鍋冷灶,也就答應下來,自跟著丫鬟去喝茶了。 小秋從偏院趕回來,攙著持盈走進屋里,見那一地碎片,忍不住說:“王爺生氣了也別摔東西呀,嚇著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辦?” “小秋!”持盈趕緊制止,生怕她火上澆油,一個不小心成了崔繹的出氣筒。 但崔繹怒歸怒,還沒有失去理智,聽了小秋的話,人反而冷靜下來了,擺擺手淡淡地說了一句:“碎片掃了,其余人都出去?!?/br> 丫鬟們打掃干凈后就都退了出去,崔繹坐在將軍榻上生悶氣,一臉要殺人的表情。 持盈忍俊不禁,道:“王爺以后可不能這樣,生的是外人的氣,摔的可是自家的東西,多不劃算啊?!?/br> 崔繹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拍拍身邊:“過來?!?/br> 持盈上前去與他并肩坐著,崔繹摸摸她的手,皺起眉:“手怎么這么冷?” “是王爺的手太燙了,”持盈翻過掌心握著他的手,笑道,“習武的人都不怕冷嗎?” 崔繹五指粗長,摩挲著掌心里那只纖纖葇荑,半晌,心情稍微好了點,說:“太子來年要削減軍費?!?/br> 持盈略感驚訝:“哦?怎么個減法?” 崔繹將聽到的情況簡要給她說了,邊忿忿地罵:“我事事避著他讓著他,他還不肯罷休,非要我連將軍也做不成,卷鋪蓋滾出京城他才滿意嗎!” 院中,百里贊稍慢了一步,匆匆趕來,見謝永想也不想就要抬步繞過影壁,連忙拉住他:“別忙進去,現在不是時候?!?/br> 屋內,持盈笑著安撫:“王爺先別生氣,生氣也不能解決問題,太子殿下此舉對王爺確實不利,但皇上卻同意了,王爺覺得這是為何?” 崔繹一肚子氣,根本懶得動腦筋:“這還用問?他是太子,以后坐龍椅的是他,父皇自然是聽他的了,剩下我們這些沒用的兒子,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持盈搖了搖頭,慢聲細語地道:“倒未必是這樣,只能說太子殿下善于粉飾自己原本的目的,就好比在魚腹中藏匕首,呈給皇上的是魚,合了皇上的心意,皇上自然就接受了,至于匕首要暗算的是誰,皇上或許不知道,也或許知道了也沒奈何?!?/br> 崔繹表情遲鈍地看著她,腦袋里面打結,扯了半天沒扯開,不由煩躁道:“什么魚了匕首了的,七拐八繞半天,你到底想說什么?” 持盈笑了笑:“是我口拙說不清楚,不如叫先生和謝公子來給王爺參詳參詳?” “百里贊倒也罷了,姓謝那小子叫來干什么?”在崔繹眼里,謝永就是個吃白飯不做事的,除了替謝玉嬋收拾爛攤子賠禮道歉,好像也沒看出有什么本事。 持盈解釋道:“集思廣益不是嗎?人多,想到的東西也多,或者把曹將軍也叫來?今天天氣冷,我叫廚房燉了羊rou,也留曹將軍在府上用飯了?!?/br> 崔繹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轉頭叫來丫鬟,吩咐道:“去偏院把百里贊和謝永都叫過來?!?/br> 丫鬟過來傳話,百里贊答應著卻不立刻出去,謝永不禁又問:“剛才先生說不是時候,現在王爺傳我們了,難道仍然不是時候?” 百里贊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擺擺手:“不著急,一會兒你就知道了?!?/br> 謝永只得郁悶地跟著,不時地伸頭張望,好像生怕去晚了崔繹遷怒到自己頭上。 過了沒一會兒,主屋的門又開了,小秋跑出來,到他們跟前飛快地低聲說:“太子要減軍費,王爺十分不滿,夫人請二位想想要如何應對?!?/br> “多謝姑娘?!卑倮镔澒笆种x過,小秋又跑去廚房看菜了。 謝永目瞪口呆,半天才問:“夫人常這樣叫丫鬟遞出話來給先生?” 百里贊失笑:“沒有,王爺就傳過我一次。王爺怒氣沖沖地回來,你我若是不知情,貿然進去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掀了逆鱗,下場可想而知,夫人了解王爺的脾氣,必會想辦法避免這種局面,叫丫鬟出來遞個口信也就不難料到了?!?/br> 謝永緩緩點頭,眼神中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百里贊絲毫也沒有察覺到,只說:“走吧,現在可以進去了?!?/br> 二人進了主屋,只見崔繹兩膝分開坐在將軍榻上,表情格外嚴肅,持盈坐在一旁繡花,抬頭沖他們點了個頭,什么也沒說。 崔繹說:“今天本王得知了一件事,心情很不愉快,所以找你們來商議商議,看該如何解決是好?!?/br> 百里贊一點頭表示“明白,請講”,謝永卻脫口而出:“王爺是在為軍費的事發愁?” 被他這么一說,在場三人的臉色一齊變了,持盈險些扎到自己手指,慌忙去看崔繹的臉色,崔繹眉頭猛地皺起,聲調都高了不少:“你是聽誰說的?” 謝永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結巴起來:“我、我……” “王爺,是這樣的,”百里贊馬上鎮定下來,拱手一禮,將崔繹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方才聽到丫鬟過來通傳,我與謝公子在來的路上討論了幾句,軍費一事,是我的一點猜測而已?!?/br> 崔繹面色不善:“猜測?”語氣中充滿了不信任。 持盈也有些擔心起來,她沒想到謝永說話會這么不經大腦,自己叫小秋出去提醒他們,是希望他們有個心理準備,不是讓他們來崔繹面前表演讀心術的??!正猶豫著要不要主動承認,百里贊飛快遞了個眼色過來,示意她按兵不動。 百里贊一臉胸有成竹的笑容:“是,幾個月前王爺去程大人府上做客,程大人說起皇上駁回王爺的發兵請求,那時我就隱隱有感覺,戶部來年的國庫開支計劃定會在軍費上做削減,如今年關將至,正是戶部與中書、門下二省商議此事的時節,加上王爺最近心情不錯,能令王爺暴跳如雷的,多半也就是皇上要裁減兵員、削減軍費的事了?!?/br> 幸好幸好!持盈暗暗拍了拍胸口了,幸好百里贊反應快,否則自己非給謝永這直腸子害慘了不可。 “原來是這樣,”崔繹聽完百里贊的解釋,緩下臉色,舒了口氣,“你倒是了解本王。謝永?!?/br> 后半句話目標一轉,謝永忙挺直了脊梁:“是?!?/br> 崔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街邊的乞丐:“與其借花獻佛,不如先把功課做足?!?/br> 謝永滿頭大汗,縮著肩膀低聲應道:“是……” 百里贊成功化解了一場危機,趁崔繹不注意,給謝永使了個眼色,讓他放寬心,王爺既然現在信了過后也不會多想,不必再緊張了。 殊不知這眼神在謝永的眼里,卻成了炫耀的標志,謝永仿佛聽到百里贊輕蔑的聲音在對自己說:“想搶先機?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捅了簍子還要我來替你補,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br> 明明自己也可以圓過去的,偏生被他搶了先,好好的表現機會就這么被搶走了,還遭了一通數落,謝永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看百里贊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嫉恨。 028、以牙還牙 崔繹又把在軍營中聽到的消息說了一遍,然后看著他們倆:“你們有什么想法?” 百里贊摸了摸下頜,尋思一陣,反問:“被放還的士兵名額如何決定?是攤到各營,還是直接撤銷某一營的編制?” 崔繹沉聲道:“現暫時還未定下來,具體如何實施,要等門下省上奏父皇才知道?!?/br> 百里贊點點頭,拱手道:“若是分攤到各營,王爺身為驍騎大將軍,手中兵符可調遣西營包括葵字營在內的七營,占了京城兵力的近三分之一,一旦裁兵員,損失難以估量,若此事勢在必行,王爺可極力爭取撤銷其他將軍麾下軍營編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