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或許只是染了風寒,王爺身體強健,安心休養幾日就會好,”御醫提筆寫了個方子,遞給小秋,“照著方子去抓藥,喝下去如果不見好我再來?!?/br> 小秋忙著去抓藥了,持盈送走了御醫,腳還沒踏進房門,就聽到院子外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喊聲:“應融哥哥!應融哥哥你怎么了?” 謝小姐駕到。 謝玉嬋有如一陣旋風般刮進院里來,沿路的丫鬟小廝全都被她大力搡開,那表情好像死了親夫一樣,大哭著沖向主廂的大門。 持盈馬上明智地退避三舍,讓她先進。 謝玉嬋跟沒看見持盈似的,對直對路沖進房里,撲向病床,抓著崔繹的胳膊搖個不停:“應融哥哥,你怎么樣啊,哪里不舒服?怎么會病倒了呢?是不是天氣太亮沒穿夠衣服?還是吃了不干凈的東西????你說話呀,應融哥哥!” 崔繹額頭上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力氣推她:“走……開!” 謝玉嬋卻錯解了他的意思,非但不走,反而將他的右臂緊緊抱在了懷里,掰開他的手撫上自己的面頰,哭得我見猶憐:“應融哥哥,你別怕,我會照顧你的,你會好起來的!” 眼看崔繹要腦淤血而死了,持盈趕忙上前去試圖制止謝玉嬋:“謝姑娘別激動,御醫說王爺只是染了風寒,吃點藥休息幾天就會好的?!?/br> “你走開!”謝玉嬋反手用力一推她,大哭道,“都是你!把應融哥哥害成了這樣,你還有臉站在這里,如果不是你沒照顧好他,應融哥哥怎么會病成這樣!你走開!離應融哥哥遠一點!” 持盈真是有點冒火了,風寒多大個病啊,至于哭天搶地的嗎?還沒憑沒據地硬要把責任摔自己頭上,這些也就算了,從第一天起崔繹就明白地對她表示了不歡迎、不喜歡,她怎么還能這么厚臉皮地抱著人家哥哥來哥哥去的,崔繹現在是病人啊,需要的是靜養,她在床邊嚎啕大哭對病痊愈有任何幫助嗎? 崔繹掙扎了幾次都沒能把謝玉嬋甩開,瞎子都能看得出他火冒三丈了,可謝玉嬋還是那么不識趣,激情澎湃地唱著她的獨角戲,哭得稀里嘩啦。 “冰袋來了!”丫鬟捧著裝好的冰袋跑進來,遞給持盈。 謝玉嬋馬上不哭了,回身劈手奪過冰袋,兇得如猛虎下山,轉頭給崔繹敷上,動作又溫柔得像只牡鹿,持盈在一旁看著,佩服得五體投地,反正自己是插不上手了,只得說:“那就有勞謝姑娘照顧王爺了?!?/br> “我當然會照顧應融哥哥,不用你多管閑事!”謝玉嬋嫌棄地橫了她一眼。 持盈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呼吸短促的崔繹,既同情又愛莫能助?!澳俏胰N房熬點素粥,一會兒叫人送過來,王爺如果有什么吩咐,再叫丫鬟來傳我吧?!庇醒诀咴谂赃厧鸵r著,謝小姐應該不至于把崔繹揉死,持盈交代了幾句后,就到廚房去了。 藥煨好后,小秋借送藥的機會去主廂看了一眼,回來告訴持盈:“那個謝小姐,脾氣糟糕透頂,可照顧起王爺倒是一點不含糊,每一勺藥都要親自嘗過不燙了才喂給王爺?!?/br> 持盈好笑地反問:“王爺居然也沒嘔她一臉?” 說笑歸說笑,她倒不懷疑謝玉嬋對崔繹的心,從謝永的話中不難推斷出,孝憐皇后在世時或許是無心地說過將來讓崔繹娶謝家的女兒,打那以后整個謝家都把謝玉嬋當成了未來的皇后,雖然中途發生了點意外,孝憐皇后去世了,崔繹只撈到個王爺的位置,但那也不妨礙謝家對美好前景的熱切期盼。 一個從小就被灌輸了“你將來要做二皇子崔繹的新娘”思想、被當成準王妃撫養長大,并通過別人的描述、傳說,將那見都沒見過的男子當成夢中情郎,這樣長大的姑娘,會變成謝玉嬋現在的模樣也絲毫不奇怪了。 015、病入膏肓 持盈對謝家了解不多,但宣州依山傍海,魚肥米足,確實是一塊寶地,每年進貢皇室的糧食都遠超其他各州,是當之無愧的大楚糧倉。在宣州做官——還是州牧這樣的位置,不消三年,就能囤起萬貫家產,更別說謝家還在宣州經商三代人,說他們富得流油都不為過。 俗話說的好,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有錢是征兵造反的重要條件,如果崔繹娶了謝玉嬋…… 不行不行,持盈趕緊搖搖頭,崔繹已經明白地表示過不想做皇帝了,如果自己再去勸他娶一個他討厭的女人,說不定自己真要被活活掐死,絕對不行。 心底同時也產生了“不想讓謝玉嬋和崔繹在一起”的任性念頭,但僅僅是一閃而過,連持盈自己都沒有在意。 從早到晚,三碗藥湯喝下去,高燒的熱度卻一直沒能退下去,崔繹偶爾睜開眼,眼球里也全是血絲,嘴唇干得裂開,謝玉嬋小心地用勺子一點點給他喂水,身旁丫鬟擦汗的擦汗,扇子扇得呼哧呼哧,卻還是完全不見效。 百里贊和謝永都過來探視了一番,然而不懂醫,來了也只能看著干著急,于是問候過了,謝永回房去給家里寫信,百里贊則找了個小廝,如此這般吩咐一番,小廝遵命去了。 白天那御醫又來了一轉,仍沒看出什么名堂,癥狀上看就是普通的風寒引起高熱,可藥也吃了冰袋也敷了,怎就是不見好呢? 謝玉嬋坐在床邊嚶嚶嚶:“大夫,應融哥哥他不會有事吧?他到底得了什么???” 御醫也答不上來,只能重新開個方子,在讓人去抓藥來服。 吃了第二副藥,凌晨丑時崔繹的高燒可算是退了下去,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持盈回來看了一轉,見謝玉嬋沒有離開的意思,只好自己去丫鬟們房里睡,夜里有事也好趕過來。 第二天持盈一大早起床來看時,崔繹半靠在床頭,謝玉嬋舀起一勺粥,仔細地吹涼了,喂到他嘴邊,崔繹不再像之前那么排斥,默默地張嘴吃了??此麄兡軌蚝湍老嗵?,持盈在欣慰之余,又有一點不是滋味,但她并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吩咐丫鬟們仔細照看,自己仍舊去廚房。 然而到了下午崔繹竟然又燒起來,整個人燙得如同剛從沸水里撈出來,甚至有點打擺子,持盈連忙又派人去請御醫來看,當晚當值的四名御醫翻來覆去研究了半天,最后無可奈何地答復持盈:“下官等人才疏學淺,實在看不出王爺得了什么病,夫人或許考慮請民間大夫來看看,說不定有法子治?!?/br> 持盈先是呆了呆,繼而靈光一閃,沖出門去:“小秋!” 小秋正在井邊打水,聞聲忙跑過來,持盈飛快地命令道:“你現在馬上坐馬車去程府一趟,把程大人的千金請過來給王爺治病,快去!” 程奉儀的娘是藥王康造的嫡傳弟子,但程夫人已經過世多年,持盈只能寄希望于程奉儀從亡母那里學到一些醫術,否則連御醫都看不了的病,可就真的沒救了。 但事與愿違,小秋去了半個時辰后回來,告訴持盈程奉儀跟著準郎君翟讓回去見父母了,前天就走了。翟讓和百里贊是同鄉,家在距離京城有相當一段距離的貢縣,就算快馬加鞭,也要一天才能到——而就現在的狀況來看,崔繹的病來得又急又兇,未必能撐到把神醫后人請回來。 持盈打發走了小秋,獨自坐在廊下發呆。 若一切都還和她所知的一樣,那么崔繹是不會死在這個時候的,也就無需擔心,但持盈卻不能不害怕昨天謝玉嬋說過的那句話——都是因為你沒有照顧好他。不可否認,自己的的重生改變了許多事,自己的,別人的,其中牽涉最深的自然是崔繹,那么他突然病倒,會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嗎? 如果因為自己的緣故,崔繹比當初更早地死了,那她又該怎么辦? 愣神間,持盈似乎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忙甩甩頭。 “夫人,”一名丫鬟表情難過地走出來,“王爺請您進去?!?/br> 持盈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 她疾步跑進房中,謝玉嬋仍然在哭,似乎已經無力對她吼叫了,由丫鬟攙扶到一邊的椅子里坐下。 崔繹躺在床上,一臉病態的潮紅,聽到她進來的聲音,微微睜開了眼睛。持盈來到床邊,用帕子給他擦了擦汗,崔繹聲音嘶啞,斷斷續續地說:“以后……你是這武、武王府……的主子,所有……” 持盈大吃一驚,聽他這口氣,簡直是在交代遺言了,連忙打斷:“王爺說什么呢,燒糊涂了吧,不過是風寒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過幾天就會好了,我小時候也大病過一場,高燒一直不退,現在不也沒事嗎?” 崔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對她的話置若罔聞:“聽著,本王只有你……一個王妃,我死、我死以后,這個家里……你做主,但是……” 持盈咬緊了牙,一種淚水要脫眶而出的沖動在胸中激蕩。 “你必須為……本王……守節!” 持盈:“……” 崔繹呼出一口guntang的氣:“你說過,只要……壽終正寢……” 持盈腦袋里嗡的一聲,之后他說了什么,徹底沒聽到了。 只要壽終……正寢?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了腦?!y道他是為了自己能壽終正寢,而用了什么法子,讓自己看起來像是病入膏肓,然后就這么死去?! 正當她為自己突如其來的猜想恐懼得幾乎窒息的時候,門外傳來曹遷的聲音:“王爺怎么樣了?”丫鬟似乎回答了他什么,曹遷大驚:“怎么會這樣!夫人呢?” 持盈連忙抹掉眼里的淚,轉頭吩咐:“請曹將軍進來說話?!?/br> 時間已是夜里亥時,天色已經全黑了,曹遷還穿著鎧甲,滿面風塵地跑進來,一眼看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崔繹,腳步戛然止?。骸斑@……王爺!” “噓,別吵,王爺現在需要休息?!背钟攘藗€小聲的手勢。 但曹遷顯然心里想著事情,眉頭鎖得很緊,眼見崔繹已經無法說話了,只得對持盈抱拳:“夫人請借一步說話?!?/br> 持盈有些奇怪,他有什么要對自己說的,還不能當著崔繹的面?不過余光瞥到在一旁嚶嚶嚶的謝玉嬋,又有些明白了,于是點點頭,起身跟著他到外間去。 曹遷努力壓低嗓門,可還是聽得出其中的焦慮:“夫人,王爺怕是……怕是不好了?!?/br> 持盈又被驚了一跳,想也沒想就反駁:“說什么呢,發燒而已,燒退了就好了?!?/br> 曹遷焦躁地抓著頭皮,聽聲音簡直想哭了:“這不是普通的發燒,是瘟疫!” 瘟疫。 持盈呆了呆,一時做不出反應,就聽曹遷又說:“前些日子西營里有不少士兵都病倒了,末將也是高燒幾天不退,好容易才挺過來,還以為沒事了。前天去虔陵換崗,不知道王爺病了,回來才聽說不止王爺,整個西營里病倒了近三成的人!還死了好多,可是潘將軍瞞著不讓上報,只叫秘密把死了的士兵送出城去燒了,軍醫都說是瘟疫,治不了,想逃,被砍了幾個,頭還掛在營門口呢,西營現在只許進不許出,末將也是偷偷跑出來的?!?/br> “夫人?” “???”持盈恍然驚醒,腦海中忽然有了主意,“曹將軍,我有一事相求!” 曹遷惶恐道:“夫人有什么事盡管吩咐?!?/br> 持盈兩手在袖中緊握成拳,懇切地道:“請將軍騎著金烏,馬上到貢縣去一趟,找到一戶姓翟的人家,請他們家未過門的兒媳婦兒程奉儀回來給王爺治??!” 曹遷錯愕:“程奉儀?”顯然沒聽說過這號人。 “現在沒空解釋這么多了,以金烏腳程,來回京城與貢縣或許不要兩天,興許王爺還有救,”持盈兀自處在極大的驚訝中,瘟疫一詞猶如當頭一道霹靂,使她腦袋里一片混亂,只能勉強整理思緒,做出布置,“拜托了,王爺的性命就系在曹將軍你的身上了!” 曹遷聽她這么說,自然滿口答應,掉頭就往王府馬廄跑去。 希望能趕得上……不!是一定要趕上! 持盈雙手握在胸前,低頭祈禱。 天將明時,崔繹已經燒得人都糊涂了,分不清眼前誰是誰,說話也不清不楚,時而昏睡得好像再也不會醒來,卻又頑強地撐了過來,持盈與謝玉嬋二人片刻不離地守在床邊,呼喚著他的名字,擦拭他好像永遠流不盡的汗。 “王爺在何處?都讓開都讓開!” 第一縷曙光照進窗戶的時候,一個陌生女子急匆匆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了進來,持盈回過頭去,正看到那一代名醫傳人奔進房中來。 程奉儀生得端莊秀麗,此刻卻豪氣十足,大聲命令房中的所有人:“別都守在這里,門窗都打開,再燒幾鍋開水?!P墨在何處?捧來,我寫個方子你們照著去抓藥?!?/br> 房中的丫鬟都一臉遲鈍地看著這個突然闖進來的奇怪女人,還是持盈反應快,馬上附和道:“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照程姑娘說的做!”丫鬟們這才手忙腳亂地動起來。 程奉儀大步趕至床前,不客氣地擠開謝玉嬋坐了下去,然后伸手翻了翻崔繹的眼皮,又搭了一把脈,嘆氣道:“果然是瘟疫,幸好我回來得及時?!苯又诛L風火火地沖到桌邊,提起筆一陣龍飛鳳舞,寫成了藥方塞給一旁的丫鬟:“快去抓藥!” 謝玉嬋哭哭啼啼地問:“應融哥哥會沒事的吧?” 程奉儀不認得她,只見不得人哭成那樣,眉頭微微皺了皺,回答:“藥方是我娘的師父傳給她的,救得活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武王爺也不過是個凡人,還得要仙丹來救不成?” 與她外表不符,這位尚書千金倒像是個性子頗為爽快的人,說話也充滿豪氣,絲毫沒有尋常女兒家的嬌羞狀,就算面對著王爺,仍是一句“也不過是個凡人”,令持盈頓時就肅然起敬了。 016、關系緩和 “多謝程姑娘救命之恩!”持盈感激地沖她點了個頭。 程奉儀倒也爽快,手中筆不停,一邊說:“醫者父母心,人命關天的事,何須言謝?——來,這幾張方子拿著,把全京城幾家大的藥鋪里的藥全抓了,送到西營去,要快,再囑咐他們一聲,人多之處要注意通風,衣服記得用滾水燙洗?!?/br> 房中幾個丫鬟也連忙都分頭去辦事了。 真是個雷厲風行的奇女子,持盈心想。 藥很快就熬好了送過來,崔繹已經喝不進東西,被持盈捏著鼻子硬灌下了一大碗詭異的黑色藥汁,然后趴在床邊吐得稀里嘩啦,然而吐過之后,熱度竟真的退了下來,臉色也看著正常了,整個王府的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氣。 謝玉嬋還堅持守在崔繹床前,不肯去休息,持盈自己已經累得精疲力竭,實在不想再去她面前找沒趣,也就隨她便,自己去耳房里休息。 曹遷將程奉儀接回京城后,回家換了一身便服,又到王府來詢問情況,得知崔繹已經吃過藥沒事了,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曹遷剛從皇陵回來,一口氣沒歇地又趕著去貢縣接程奉儀,連夜的奔波勞累,連飯也沒顧上吃一口,餓得都面有菜色了,持盈趕緊叫人給他弄點吃的,又親自在一旁為他添飯倒酒,以表感激。 “這回王爺還有西營的將士們能得救,除了程姑娘,還真得感謝另一個人?!辈苓w開始有點不習慣被人這么伺候,但架不住餓得慌,端起碗就停不下來,連吃了兩大碗后,才終于有力氣說話。 持盈給他滿上酒,好奇地問:“什么人?” 曹遷答道:“王府上是不是有個叫百里贊的人?” “有,是王爺的謀士,怎么?” “末將騎著金烏連夜趕往貢縣,本以為還要費點功夫找人,誰知半路上就遇見一架馬車,趕車的是王府的小廝,我叫住他一問,才知道原來王爺病倒的第一天,那位百里先生就因為放心不下,派他駕著車趕緊去貢縣找程姑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