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004、為何娶我 “今日來吃酒的都是些什么人?”持盈抄著胳膊,神情嚴肅。 曹遷一頭霧水,不知道她問這個的用意何在,便說了幾個名字,都是和崔繹一起打過仗的幾位將軍,持盈狐疑道:“都是武將,沒有文官?” 曹遷搖頭道:“王爺素來不喜歡與文人打交道,加上皇上也不愿意皇子和大臣們私交過密,所以……” 持盈就笑了,當皇帝的當然怕兒子和文臣們勾結到一起去架空自己,可從來沒聽說過哪個皇子因為自己老爹不喜歡就完全不跟文官們來往,光有兵權沒有政治班底可當不了皇帝,崔繹還真是個直腦筋。 “那其他皇子有來嗎?” 曹遷遲疑了下,持盈看他的臉色似乎已經明白了自己為何要問這些,就直截了當地說:“太子殿下來過了是不是?說了什么?” 曹遷七尺多高的個子,低著頭吞吞吐吐地說:“太子殿下說……聽說王爺納的小妾,是……太子妃娘家的jiejie……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呃……” 持盈深吸一口氣,曹遷忙要跪下去,被她阻止了:“本就不是將軍的錯,將軍這么一來反倒折殺妾身了,快快請起?!庇謫枺骸疤拥钕抡f完以后,王爺作何反應?” 曹遷想了想,答道:“王爺神色如常。太子殿下雖然來了一趟,但很快就走了,之后王爺就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和將軍們喝酒?!?/br> “那之后王爺喝醉了,有沒有說什么不該說的話?” “沒有?!?/br> “確定嗎?” 曹遷跟在崔繹身邊服侍也有好幾年了,因為得了崔繹舅舅鐘遠山的吩咐,對他喝醉以后一向特別留心,于是很肯定地點點頭:“確實沒有,夫人擔心王爺喝多了,說出對太子殿下不敬的話來?” 持盈點頭,眉間滿是憂色:“武將大多是直腸子,但也難保不會有一兩個去太子耳邊多嘴。沒說就好,天色不早了,曹將軍也早點回去歇著吧?!?/br> 曹遷于是告退,持盈又回到房中,見丫鬟們圍著崔繹不知如何是好,便好笑地道:“王爺鋼筋鐵骨,刀劍都不怕,還會怕我這一把玉如意?都去睡,不用伺候了?!毖诀邆兎讲艖饝鹁ぞさ赝肆讼氯?。 持盈將門關上,就聽到身后傳來一個不辨喜怒的聲音:“愛妃膽子倒不小?!?/br> 持盈笑著聳聳肩,折回床邊:“我若不拍那一下,王爺不知會說出什么更離譜的話,到時候就是掉腦袋的罪,妾身也是為了王爺好?!?/br> 崔繹盤腿坐在床上,發絲散亂,身上散發著危險的味道。才這一會兒的功夫,倒像是酒醒了一般,看不出半點喝醉了的樣子。 “你可知本王為何要娶你?” “其實王爺大可不必娶我?!?/br> 房中一靜,持盈笑著問:“為何?” 其實不用問她也心知肚明,自己的爹是東宮僚屬,是太傅,自己的meimei又是當今太子妃,娶了她,可以令長孫泰兩頭為難,更可令太子崔頡與他二人之間生出罅隙,互不信任。 當初在勁松堂,持盈雖然對父親說可以拖,但心里卻很清楚,不可能拖得過去,自己和崔繹已有肌膚之親的事實在前,只要他提,父親是沒有任何理由拒絕的,自己是一顆破壞長孫家和太子締盟的絕佳棋子,崔繹怎么可能輕易放過? 只是娶了她,必然也將面臨著被崔頡調侃“撿漏”的難堪,一個是高貴的太子,娶的自然是嬌嫩如花嫡千金,另一個只是王爺,所以只配娶個“滿身瘡疤”的回來做妾。 然而崔繹的回答卻令她大跌眼鏡。 崔繹目光沉沉,道:“因為那日在雕花樓里,本王承諾過會娶你?!?/br> 持盈渾身一震,竟不知說什么是好。 崔繹一臉漠然地問:“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持盈半天沒回過神來,下意識回答:“差不多了?!?/br> “差不多就是還沒好全?!痹S是覺得有些熱,崔繹扯了扯領口,白色的單衣下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和小片古銅色的胸膛,“早點睡吧?!闭f完自己往床上一倒,下一秒就傳出呼嚕嚕的鼾聲。 持盈又原地愣了半晌,才吹了燈上床去,與他背對背躺下睡覺。 才一閉眼,持盈心里又是一驚,猛然意識到一件事——他怎么知道自己受了傷?爹娘應該不會刻意對他提起打過自己的事情才是;或者他指的是自己“重病一場纏身潰爛”的傷?也不對啊,他應該知道那只不過是蒙外人的謊話才對,又何必問呢? 忐忑歸忐忑,崔繹已經睡著了,她總不能把人搖醒來問,只得按捺下一肚子的疑問,等天亮以后再說。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崔繹早起去上朝,持盈頭晚想得太多沒睡好,醒來時候已經過了辰時,剛梳洗穿戴完畢坐下吃早飯,崔繹就下朝回來了,瞥她一眼,入內換常服。 “父皇和皇后要見你,待會兒換身鮮艷點的裙子?!贝蘩[一邊讓丫鬟服侍更衣一邊說。 持盈攪著碗里的桂花粥說:“我只是個妾,穿得太花哨不會顯得很輕浮嗎?” 崔繹皺起眉,不滿地看了她一眼,說:“什么妾不妾的,本王只有你一個王妃,別成天把妾字掛在嘴邊?!?/br> 持盈笑道:“妾大不如妻,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王爺早晚會娶一個名門千金為正妻,到時候我不過是比府上的丫鬟高一點點,不如現在就把自己的位置擺正,免得以后失落?!?/br> 崔繹面無表情:“長孫太傅的女兒都不算名門千金,那紫章城中就沒有名門千金了?!?/br> 這話聽著倒是順耳,但持盈仍舊含笑道:“那不一樣,我只是個滿身瘡疤的小姐,將來皇上定會從各家的嫡千金中為王爺選一位樣貌品行皆上等的小姐為妻?!?/br> 崔繹終于怒了,問:“你非得在過門的第二天就和本王討論娶妻的事嗎?” 持盈也不笑了,認真地道:“我也是為王爺著想?!?/br> 崔繹冷冷道:“哦,愛妃真是體貼入微?!?/br> 不知怎的,聽著他這陰陽怪氣的話,持盈竟覺得自己很殘忍,好像自己做了傷害他的事一般,胸口堵著一團什么,粥也喝不下去了。 明明確實是為他好不是嗎?一個娘死得早,舅舅又不在京城的皇子,沒有外戚的庇護,唯一的出路就是尋求妻子娘家的支持,幾乎每個皇子都會娶朝中高官的女兒為妻,他崔繹自然就更不會例外了,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岳父在皇上面前幫他說話,那就是打一輩子的仗、最后馬革裹尸的命而已。 但這個岳父,注定不會是太子太傅長孫泰。 崔繹換好了常服,一手捋著袖口,見她坐在桌邊發呆,又皺起眉頭:“還愣著干什么,漱過口準備走了?!?/br> 持盈忙放下勺子:“我……我這就去換衣裳!” “不用換了,”崔繹大步朝門外走去,“反正不過是個妾而已?!鳖^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丫鬟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小秋遞過漱口水,為難地道:“夫人,這……” 持盈做了個深呼吸,接過杯子漱了口,擦擦嘴角:“那就不換了,小秋跟著,別讓王爺等?!?/br> 出了王府大門,馬車已經準備好了,馬夫端來足踏,持盈提著裙擺鉆進馬車,見崔繹面無表情地坐在車廂深處,便識趣地在門邊找了一小塊地方落座。 “坐那么遠,本王會吃人不成?”崔繹不快地問。 持盈笑著拉好車簾,不讓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光景,說:“王爺心情不好,妾身就不過去給王爺添堵了?!?/br> 崔繹瞇起眼,陰沉沉地道:“長孫太傅教出來的女兒,果然伶牙俐齒?!?/br> 持盈又笑:“王爺過獎了?!?/br> 馬車碌碌前行,車廂里一時沉默。 崔繹背靠著車廂壁,胳膊抱在胸前,道:“你心里有氣?!?/br> 持盈莫名其妙:“王爺這話什么意思?” 崔繹自顧自繼續說:“你心里其實并不想嫁給本王,但又不得不嫁,所以和本王置氣,昨晚趁本王喝醉了酒,用玉如意敲本王的腦袋,今天又故意和本王對著干,讓你換身衣裳也不換,還催著本王娶妻……” 他還沒說完,持盈就忍不住笑了:“王爺這是在向妾身撒嬌嗎?” 崔繹臉一黑,要發怒,持盈趕忙恢復正色,說:“王爺多心了,妾身并沒有同王爺置氣,能伺候王爺是妾身的福分,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故意和王爺過不去?!?/br> 崔繹鼻子里哼了一聲,道:“那晚在雕花樓,你可不是這么說的?!?/br> 持盈一愣,疑問道:“我說了什么?” 崔繹漠然轉開頭:“到了,下車?!?/br> 馬車停在了耀華宮外,崔繹先下車,然后伸手給持盈,將她攙下來,持盈落地后想要把手抽出來,崔繹卻不讓了,仗著自己力氣大,死攥著她的手,持盈差點疼得叫出來。 這又耍的什么小孩子脾氣呢,持盈覺得好笑,也就由他去,讓他牽著自己在一干宮女太監們面前秀恩愛。 耀華宮是六宮之首,皇后的居所,持盈也曾在這里度過一段短暫而美好的時光,那時的她天真地以為崔頡會像新婚之夜承諾過的那樣,一生一世地愛自己,即使自己六年來沒有為皇家添過丁,她仍然相信只要崔頡是愛自己的,皇后的寶座就永遠屬于她。 可惜崔頡不但不愛她,還要置她于死地。 持盈望著耀華宮金色的牌匾,有那么一刻的分神,但緊接著就被用力一拽,崔繹繃著臉,低聲斥道:“發什么愣,快點走?!卑胧菭堪胧峭系貙⑷藥нM了門。 005、入宮請安 耀華宮中,皇后和皇上都在,孝憐皇后死后,崔頡的生母、原敬妃榮氏母憑子貴,在崔頡被冊立為太子的同時,榮登皇后寶座。 對于前任留下的兒子——二皇子崔繹,新皇后既沒排擠打壓,也沒表現出特別關愛,就當他和其他皇子一樣,面帶微笑地接受他們恭恭敬敬地叩拜請安,接受那一聲“母后”的稱呼。 崔繹松開持盈的手,上前一步,跪下:“兒臣叩見父皇,母后,端妃娘娘?!背钟哺蛳拢骸芭境钟?,給皇上,皇后娘娘請安,給端妃娘娘請安?!?/br> 崔繹眉頭一皺,側過頭來——你在胡說些什么? 持盈瞥一眼回去——哪里錯了,我本來就是妾,是你的丫鬟。 崔繹氣憤地扭過頭去,不想再搭理她了。 高處寶座上,建元帝卻很高興,擺了一擺手:“都起來吧,任羽娶了太子妃,應融身邊也有了人照顧,朕的心事又了了一樁,好,好!” 皇后也笑吟吟地跟著點頭:“長孫大人學識淵博,品行高潔,教出來的女兒果然也是溫柔嫻淑,知書達理,看著就討人喜歡?!?/br> 持盈欠了欠身:“謝皇后娘娘夸獎?!?/br> 建元帝招了招手:“持盈啊,過來,走近點,讓朕和皇后仔細瞧瞧?!?/br> 持盈走上前去,皇后拉過她的手,細細端詳了一番,微笑點頭:“這相貌氣質也是一等的好,素雅又不失大氣,一點兒不比太子妃差。在王府可還習慣?” “回皇后娘娘,奴婢既已是王爺的人,王爺在的地方就是奴婢的家,既是在自己的家里,又怎么會不習慣呢?” 這話,卻是當年當選太子妃以后,崔頡的貼身嬤嬤特意教她的回答,皇后從她口中聽到和太子妃一模一樣的回答,欣賞之余,也不免有些感嘆,同是長孫家的姑娘,jiejie到底是jiejie,談吐從容不迫,一點兒看不出是第一次面圣。 回想起太子妃長孫聆芳大婚第二天來耀華宮奉茶的時候,戰戰兢兢,畏首畏尾的模樣,皇后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了——怎么自己兒子明明娶的也是個嫡千金,卻不如武王撿剩下的這個端莊大氣? 幸好長孫聆芳身上干凈,勉強算是扳回一城,皇后自我安慰地想。 建元帝笑瞇瞇地看著她,道:“孝憐皇后去得早,應融從小就比較孤僻,脾氣也有些暴躁,往后若是欺負了你,你多擔待點兒,別同他生氣,行吧?” 持盈轉過去對他行了一禮:“謝皇上關心,王爺對奴婢很好,奴婢一定會盡心盡力伺候王爺?!?/br> 她舉止穩重,談吐得體,令建元帝和皇后都無可挑剔,閑聊了幾句后,也差不多到了午飯時間,皇后本想留他們吃午飯,建元帝卻說不如讓他們跟著端妃去她那兒用午飯,以免持盈飯桌上不自在,吃不飽,皇后自無不從的道理,于是端妃便起身告辭,攜兩個晚輩離開了耀華宮。 端妃葉氏是孝憐皇后的表妹,崔繹幼年喪母,端妃便將他當成自己的兒子照顧,崔繹雖然不善表露情感,但對養母的感情很深,后來端妃過世,他在頌雅宮中跪了三天三夜,最后是被人抬出去的。 在耀華宮里端妃一直沒有說話,當然也沒她說話的份,她和崔繹、持盈一樣,只是去給皇后請安的而已。 端妃今年四十出頭,眼角已經有了細紋,出了耀華宮后,方才拉起崔繹的手,欣慰地感嘆了句:“犟了這么多年,你可算愿意成親了,jiejie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br> 崔繹木著臉不說話,持盈卻捕捉到一絲異樣——大楚男兒二十未娶,責父母失職,太子崔頡雖然遲遲未選太子妃,但侍妾卻是從十六歲起就沒斷過,他的身份特殊,皇上和皇后力求慎重倒也無可厚非,可崔繹年過二十四,身邊連個妾都沒有,這可是真奇怪,持盈原本以為是皇后在搞鬼,故意拖著不讓他成親,以免崔繹和妻子娘家勢大以后不好處理,卻沒想到是崔繹自己不愿意成親,這又是為何? 端妃又來牽持盈的手,將她與崔繹二人的手疊在一塊兒,對持盈說:“繹兒脾氣太倔,有時候連我這個娘的話也不聽,以后不可太慣著他,???” 持盈憋著笑,偷偷看崔繹的臉色,已同茄子無異,便說:“是,持盈知道分寸,請娘娘放心?!?/br> 三人正要上馬車回頌雅宮,就聽不遠處傳來輕快的一聲:“給端妃娘娘請安?!?/br> 崔繹眉頭猛地一皺,眼底寒光乍現,如狼一般狠戾,繼而飛快地掩去,仍舊一副面癱模樣,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