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上一個打敗他的人,便是妖后姜鬼。 宋元澈覷著廢帝神色,輕聲道:“狼鑫領兵前來,是要前去赴妖后召喚的。陛下若能打開高墻南下,狼鑫自然也能領兵跟隨。屆時妖后驅使狼鑫,與咱們為敵……” 雍池帳下二十四部大軍,亦難敵黑狼軍。 更何況還有妖后cao縱玄國的兵力。 這一仗,毫無勝算。 宋元澈也覺棘手,嘆道:“若是有人能如妖后一般,打敗狼鑫,使他俯首稱臣……”他說到這里,自己也覺得不可能,便咽下了后面的話。 玄燼亦知黑狼部難纏,此時握環佩在手中摩挲,思量著道:“我知道了?!?/br> 待到宋元澈退下許久,玄燼一直立在窗前,思索破局之法,卻見樓前河堤的垂柳間,一對璧人挽手款款走來。 男的古銅膚色、刀疤臉,正是將軍季白;女孩長發飄飄、巧笑倩兮,不是姜妙戈又是哪個? 兩人走到樓下時,女孩仰頭望著青年,不知說了什么,惹得對方垂眸看她、竟是挪不開視線。 玄燼瞇了瞇眼睛——為了……黃金么? 姜妙戈推門而入,就見少年又在窗前寫字。她新入賬了一筆不小的黃金,心情正好,笑道:“哥哥練字吶?!?/br> 玄燼筆尖一凝,卻不理會她。 姜妙戈吐吐舌頭,小聲道:“這么專心?”她走到梳妝鏡前,比量著自己的長發,閑聊般道:“哥哥聽說黑狼部的事情了嗎?” 玄燼本打算不理睬女孩,靜氣修心,聽她提到黑狼部,卻不能不理了,因淡聲道:“黑狼部?” 姜妙戈倒是沒在意,笑道:“對呀,季將軍漏了口風,說要小心黑狼部。他們不聽雍池的,也不聽哥哥的,只聽妖后姜鬼的,會是個大麻煩?!彼鋈慌ゎ^,望著少年笑道:“若是我為哥哥解決了這大麻煩,哥哥要怎么謝我?” 玄燼一愣,擱下手中墨筆,望向女孩鏡中面容,輕聲道:“你有把握打敗狼鑫?” 姜妙戈笑道:“哥哥親眼所見,我既然能打開通天高墻,打敗狼鑫也不是不可能呀?!彼治鲋鴱膶④娂景啄抢锏脕淼南?,“我問過了,黑狼部雖然可怕,卻也沒有超出人的能力。他們只是能驅使黑狼,卻并不會法術。既然是人,rou胎凡身,總是有弱點的?!?/br> 她與少年的目光在鏡中交匯。 姜妙戈又笑道:“我問的可仔細了,連狼鑫嗜飲美酒這樣的個人喜好都問清楚了。季白將軍說黑狼部后日便會抵達國都,我請他代為傳話,邀狼鑫一戰。據說狼鑫好戰,從不會拒戰的。屆時只要我能打敗狼鑫,便可為哥哥收黑狼部于囊中。為了完成哥哥的心愿,我可是竭盡所能了?!?/br> 第28章 在她面前,少年第一次褪…… 狼鑫之名,天下人聞風喪膽,便是妖后姜鬼當初用他時,也是且用且防范,否則也不會在玄國與雍國交戰之時,設計要黑狼部留在了極北之地。 可是此刻女孩口中,迎戰狼鑫,仿佛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 她所冒的風險,即將付出的犧牲,都是不值一提的。 玄燼望著她,一時沒有說話。 御下之道,是他身為儲君、自幼熟稔的。 世人皆有所求,便皆能為他驅使。 譬如宋元澈求權勢,季白、姚紫求虛妄的情愛,尋常人求財求名…… 可是他看不透女孩所求。 她顯然不為財、不為利,若按照她自己所說,唯一所求便是他這個哥哥心中快活、百歲無憂。 玄燼不曾感受過親情,自然無法理解這種感情。 姜妙戈倒是習慣了少年偶爾的深沉,又轉身,比量著自己鏡中長發,道:“這頭發也太長了,若與那狼鑫打斗時,可不方便?!?/br> 她從進入這具軀殼的第一天,便覺得這過臀長發不爽利了。 這樣長的頭發,生在別的美人身上,她只在旁觀賞的時候自然是享受;但若是生在自己身上,要日日梳洗打理,就算有丫鬟服侍,也是極耗費時間的。更何況像她這樣,時不時還要進入戰斗狀態的,更是一樁大麻煩。 “哥哥,你說剪到齊肩好一點,還是直接剪到耳根?”姜妙戈把長發一半攬到身前,對鏡比量著剪后的長度。 玄燼聞言,又是一愣。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管是在玄國還是雍國,只有大罪之人,才會受刑剪去頭發,從刑罰嚴重程度上來說,自廢除rou刑之后,割去頭發的髡刑便是僅此于死刑的重罰了。 他望向女孩的背影。 她那一襲長發生得實在太好,如柔軟絲滑的緞子般流瀉而下,一半披散于身后,垂過她身下的圓凳;一半被她攏在手中。她幾乎握不住那一半的長發,因她的頭發實在太過濃密。 少女的發質又叫人艷羨,明明不曾沐浴,那黑發卻猶如半濕,沁著獨屬于豆蔻年華的盎然生機,是少女身上一處曼妙引人的風景。 若是生在旁人身上,剪短一寸,怕都要叫姑娘家哭腫了眼睛。 可是坐在妝鏡前的女孩已經翻出了銀剪,當真準備要絞發了! 玄燼張口,喉結微動,卻罕見得沒能說出話來。 “還是剪到肩膀吧。剪到耳根,到時候蓄發尷尬期可不太美妙……”姜妙戈自己嘀咕著,她對于長發可沒有古人那么看重,這玩意兒太長了可以剪,剪了還可以再長嘛。 姜妙戈先分了一縷頭發,比至肩頭長度,試了一下銀剪鋒利度。 輕微一聲“咔嚓”,那縷長發輕飄飄落下。 玄燼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上前按住了女孩手中銀剪,輕聲道:“你要對戰狼鑫,未必要斷發。挽起來不也可以么?” “挽起來哪有剪短了保險?”姜妙戈笑道:“若到時候打得激烈,他這么一拉我的長發,繞在手里轉兩圈,我豈不是要受制于人?” 玄燼無奈,道:“狼鑫亦是長發?!?/br> “對呀?!苯罡瓿猿孕ζ饋?,“所以我剪短了頭發,他拉不到我的,我卻可以拉到他的。我的勝算豈不是高上許多?” 與天下最強武力者的對戰,在她口中,竟宛如街頭斗毆一般兒戲。 玄燼又捏了捏眉心,在林間見女孩險些跌倒時,那種一顆心提起來的感覺又涌上來。 女孩忽然發出“嘶”的一聲痛呼,放下了銀剪,低頭看自己手心。 玄燼下意識上前,也探頭看去。 只見女孩白皙的手心上零星沁著血點,是上午在林中險些摔倒時,伸手拉杉木被樹皮劃破的痕跡。 她當時沒在意,沒想到后來沁了血,拿銀剪用力一抵,便驟然疼痛起來。 姜妙戈吃痛,自己吹了吹手心。 玄燼低聲道:“沒有治外傷的神藥么?” 姜妙戈得他提醒,笑道:“對哦,我倒是忘了?!彼S手把銀剪遞給少年,道:“哥哥幫我剪發吧?!?/br> 玄燼接過銀剪,輕輕挑起女孩一縷長發,沉吟片刻后,到底還是下了手。 黑狼部只聽命于最強者。 他如今靈力盡失,女孩與狼鑫這一戰,不得有失。 她既然舍得,他又何必阻攔? 只是他落剪的動作,略顯凝重,邊剪邊收攏落發,將之結為一束。 姜妙戈卻是什么都沒想,換了幾個創可貼出來,自己貼在傷口處,低頭看著手心創可貼上面的小熊圖案發笑。 玄燼望著女孩在鏡中的模樣,長發由迤邐委地,變為齊肩。 女孩原本極為柔美的身段,忽然顯得明快英挺起來。 他第一次這樣仔細得端詳著女孩。 原來她有一雙極活潑的杏眼,黛眉紅唇,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唇邊浮起淺淺梨渦,看起來就脾氣很好的樣子,整個人都泛著甜意。 從前女孩固然是美的,可她的美,不過是比花樓中的姑娘們都更美幾分而已,對玄燼來說,沒有什么區別。 可是此刻她為了完成他的大業,甘愿斷發;而他親手為她剪去了長發,那鏡中梨渦淺笑的少女,忽然間活生生落到了他心中。 這不是花樓中任何一個姑娘。 這是他的……meimei。 姜妙戈不知他為何忽然停了手,見只剩了兩縷長發,索性奪過銀剪。 “咔嚓”、“咔嚓”兩聲輕響。 最后兩縷過臀長發,也剪到了齊肩。 眼見這兩縷秀發要落在地上,玄燼伸手,將它們接住,仍歸在那一大束長發里。 姜妙戈笑道:“收著它干嘛?哥哥難道還要賣頭發么?等下讓丫鬟當雜物垃圾收走就是了?!?/br> 玄燼略帶責備得看她一眼,抿唇道:“女子秀發貴重,怎能如此?” 姜妙戈不以為意,打量著自己鏡中的新模樣,很是滿意,笑道:“難道還要收藏起來不成?我可沒這樣的嗜好?!?/br> 玄燼微一沉吟,自儲物荷包中取出一條紫色的緞帶,扎起女孩的落發,隨后又將這扎起的落發收入了荷包中。 他看了一眼女孩,見她正笑瞇瞇望著鏡中的樣子,不禁微微一嘆。 她自幼無依無靠,稍長又流落在煙花之所,自然不曾受過尋常閨閣女子那樣的照料。宋元澈雖然于她衣食無缺,卻也不會教導她自珍自愛。 她當初大咧咧拉他同屋而住,見了他這個哥哥便一心對他好;他要她去籠絡季白、姚紫,她一口便答應下來——恐怕根源都在這里。 忽然門外傳來腳步聲,丫鬟的聲音輕輕響起,“姜姑娘,姚紫姚將軍來見您?!?/br> 姜妙戈方才還在盤算,要對戰狼鑫,怎么得換一套防爆服,據說他動作極快,那么一把能自動追蹤的電|擊|槍也是很必要的。換了激光切割器后,她窮得只剩了二百兩多一點,今日雖然有季白給錢包輸血,但還遠遠不夠。 此時聽說姚紫也來了,姜妙戈一躍而起,叫道:“我這就來!” 又一個大錢包來了! 玄燼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今日所見,女孩與季白挽手走來、宛如一對璧人。 未及細想,他已經攥住了女孩手腕。 姜妙戈不明所以,迷茫仰頭看他。 女孩半仰素面,清水芙蓉,明亮的眸疑惑輕眨、紅嫩的唇不自覺半張,豆蔻年華不知自己誘人之處。 玄燼則不同,淪為廢帝四年來,他已閱盡世間黑暗。 他更清楚,在女孩身邊時,季白與姚紫心中在想些什么腌臜之事。 當初用她籠絡二將,是不得已。 如今卻不值。 玄燼以目光描摹著女孩面容,眼前這黑發齊肩的女孩,不再是花樓里的哪個姑娘,而是他親手為之落發的meim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