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心病
史懷瑜的心里尤為折磨,他不愿讓她看到自己的猶豫與不忍,便埋下頭,閉上眼,假裝頭痛欲裂。 事實上,他的腦袋的確很痛,每個得過重感冒、發過燒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痛。 禹盼盼抿著嘴問:“你不愿?” 史懷瑜皺著眉道:“你怎么看出我不愿的?” 禹盼盼道:“你若愿意,至少該點一下頭?!?/br> 史懷瑜苦笑道:“但我現在頭痛得厲害,腦袋里面像被塞了一大塊鋼板。這種事情,你至少等我病好了再說?!?/br> 禹盼盼凝著眉梢道:“你之前不是說好多了嗎?我們一起走了這么久,你也沒有半點病人的模樣啊。你一聽到我說那個事,腦袋就痛起來了,真的有這么巧?莫非你在裝???” 史懷瑜搖頭道:“我沒裝病,而是裝沒病。你先前看我不像病人,只因我不愿在你面前露出虛弱之態,所以一直忍著痛?!?/br> 禹盼盼問:“那你現在為什么不繼續忍著了?” ——對哦,我為什么不繼續忍著了?莫非我潛意識里覺得,已經沒有再忍下去的必要了?對的,一定是這樣。我只在我想要的女人面前表現得神采奕奕,當盼盼說出那句“不哭”時,我就不那么想要她了。 史懷瑜思忖著,再抬眼,瞧見禹盼盼真摯又溫柔的目光——這是少女看到心愛的男孩時才會有的目光。 認真又深情的她,真的好生漂亮?;蛟S在這一刻,她比藍晨雨還要美麗得多。 只可惜,史懷瑜連藍晨雨都可以狠心割棄,當然不會沉醉在禹盼盼的美麗顏容里。 他深吸一口氣,淡淡說道:“因為太痛,腦袋隨便動一下就痛不欲生,我實在忍不住了?!?/br> 禹盼盼問:“點頭就會動,一動就會痛,所以你點不了頭?” 史懷瑜道:“大概是這個樣子吧?!?/br> 禹盼盼覺得好笑,但她笑不出來,相反,她的眼角噙了一縷淚,只不過不待淚水流下,她就抬手將它拭去。 她沒問“為什么搖頭不痛,點頭就痛了”,她知道這個問題只會令兩人的處境變得尷尬。所以她努力壓抑心頭的悲傷,揚眉道:“那我等你病好了再說?!?/br> 史懷瑜道:“其實我病得很重,可能短時間內好不了?!?/br> 禹盼盼笑道:“沒關系的,我每天都給你熬粥,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br> 她說著,眼角似乎又有了淚。她再次抬手去擦,手還懸在空中,卻被史懷瑜一把捏住。 他掰開她的手指頭,露出她的白皙手心。她的小手有一小部分非常粗糙,不白不嫩,甚至還有些腫。 禹盼盼遲疑道:“其實我不會做飯,熬粥還是臨時上網學的。熬粥的確很簡單,只需淘米摻水小火煲,只不過我太笨,把自己的手燙到了?!?/br> 史懷瑜啞然失笑道:“莫非你是用手掌去捧熱鍋子?” 禹盼盼紅著臉不說話。 史懷瑜便說:“其實沒必要這么麻煩,你關心我的話,隨便買個便飯送給我就好了?!?/br> 禹盼盼道:“外面買的和自己做的不一樣?!?/br> 史懷瑜問:“哪里不一樣?” 禹盼盼道:“外面的館子可以給任何人做飯,但我只給你做飯?!?/br> 史懷瑜說不出話來。 禹盼盼直接用發腫的手牽住他,嫣然道:“走吧,我陪你去醫務室?!?/br> 史懷瑜遲疑著點了點頭。他一點頭就察覺到不對——先前點頭就痛,現在怎么不痛了? 他忍不住偏頭瞟了禹盼盼幾眼,見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察覺端倪。 他們去了一趟醫務室,給史懷瑜看病的還是之前那個醫生。原本醫生給他寫了藥單子,可他沒拿藥跑了,現在又得再寫一次。 不過醫生總歸是溫柔又光榮的職業。這個相貌看上去有些尖刻的男醫生,其實也是非常和藹的人。 他看了一眼史懷瑜,又看了一眼禹盼盼,微笑道:“原來是有漂亮的小姑娘找你,難怪你連藥都不拿就跑了?!?/br> 史懷瑜勉強笑了笑,卻不說話。 禹盼盼驚愕道:“你先前急著見我,連藥都不拿?” 史懷瑜還是不說話。 他照著醫生開的單子去拿藥,藥單子上寫的不僅是藥,還有針。 史懷瑜的屁股上要打上一針,而且替他打針的還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護士。 女護士叫禹盼盼出去等,她偏不干,吵著鬧著不讓女護士給他打針。 史懷瑜只得勸道:“打個針而已,你不用擔心?!?/br> 禹盼盼紅著臉道:“除非換個男醫生來打針,不然我不答應!” 禹盼盼瞧著她撒嬌的樣子,心頭既是喜愛又是刺痛。他心亂如麻,不知道之后該怎么和她說。 禹盼盼很犟,史懷瑜拗不過她,準備不打針了。 怎知可愛的女護士說話了。她兩眼泛著光亮,俏皮道:“美女,要不我告訴你打哪個位置,你替他打吧?!?/br> 禹盼盼愣住,片刻兩頰變得更紅。 史懷瑜皺眉道:“你這樣做,萬一打針打出問題了,你負責?” 女護士笑道:“打個感冒藥針而已,出不了問題的?!?/br> ——真的出不了問題嗎? 史懷瑜瞧著她的笑,心中覺得非常不妥。 禹盼盼猶豫之后,居然點頭了。她對女護士道:“你教我吧?!?/br> 女護士指了一下史懷瑜屁股上落針的位置,便笑道:“就這位置,把藥水打進去就行了?!彼f完,將藥瓶里的藥水抽進針管,又輕輕推了一下針筒,能出藥水,便笑著退出去了。 雖然史懷瑜曾做出過不少奇葩之事,但他從未遇到過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也不知道那個女護士的腦神經是什么構造,膽子居然能大到這種程度。 禹盼盼紅著臉道:“史懷瑜,我記住下針的位置了,不會打錯的?!?/br> 史懷瑜皮笑rou不笑地說:“我相信你不會打錯?!?/br> 兩個人安靜對視一會,禹盼盼別過頭去,小聲道:“那你脫褲子啊?!?/br> 史懷瑜嘴角抽搐著照做。 禹盼盼真的替他打針了。但她有些不敢看他的屁股,便用手摸著找位置。 下針,打藥,抽針,三個步驟,禹盼盼只用了三秒鐘完成,當真是“一氣呵成”。 她的確把位置找對了,針筒里的藥水也的確打進去了。只不過她抽針時,史懷瑜的屁股已經腫了一圈,而且針眼處有大滴的血流出。 打針打太急,肌rou當然會腫脹,抽針角度不正,也當然會帶出更多的血。 史懷瑜只覺右腿麻木,幾乎站不起來。 禹盼盼也不看他,閉著眼說道:“好了,你快穿褲子,我們回去了?!?/br> 史懷瑜也算硬氣,忍著腫痛硬是沒吭一聲,穿好褲子就走。 可他右腿實在太過麻木,剛走兩步,就踉蹌著要跌倒。 好在禹盼盼扶住了他。 她沒扶過人,莫名扶出了一個非常曖昧的動作。 史懷瑜的手臂搭在她的香肩上,自然垂下的手掌幾乎往里按一下便能碰到她的胸。 她居然沒有察覺到不妥,反而非常關心地問道:“史懷瑜,你怎么了?” 史懷瑜盯著她,實在沒辦法說出“你打的針太有沖擊力”這樣的話。他勉強笑了笑:“病得厲害,有些站不穩?!?/br> 禹盼盼莞爾道:“你放心吧,打了針,按時吃藥,很快就會好起來的?!?/br> 史懷瑜的臉頰輕輕抽動,露出一個非常僵硬的笑。 禹盼盼補充道:“我等你好起來!” *** 往后的三天里,史懷瑜休息得很好,也有按時吃藥。他的病好得很快,已經基本痊愈。 禹盼盼每天都會熬白米粥親自送到交職院九棟宿舍樓門前。史懷瑜出來拿粥,當著她的面把粥喝得干干凈凈,再和她一起散散步,聊聊天。 他們的聊天內容幾乎都是沒營養的廢話,彼此心照不宣,不提那些敏感尖銳的問題。 藍的天,白的云,浩大的校園,歡快的人聲。 這種安詳與寧靜的景象,似乎在任何學校都能見到,而真正能靜下心來享受這種祥和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史懷瑜有禹盼盼陪著,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變得甜蜜美好了。 或許在某一刻,他對這種養病的生活產生了依賴。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愿自己永遠好不起來。 世上的確存在好不了的病,但那不是感冒病。 史懷瑜在打針的第二天就好的差不多了,但他沒對禹盼盼說。甚至每次和她見面的時候,他還會假裝咳嗽與打噴嚏,偶爾還擦一下鼻子,做出大病未好的模樣。 到了第四天,醫生給他開的藥已經吃完,他終于沒辦法再裝下去了。 這一天,禹盼盼也終于問出那個壓在她心中的問題。 她不再含蓄,有了男人的果斷,一針見血地問:“史懷瑜,你要我嗎?” 史懷瑜實在不愿面對這個問題,可他已經無法躲避這個問題。無論點頭還是搖頭,他都必須給出一個回復。 他該怎么回復?遵循仿佛與生俱來的邪意,將這個已經心甘情愿獻身的女孩的身與心完全剝奪?抑或是守住心中剛剛萌芽的這一分良知,狠心將她推開? 史懷瑜感覺頭痛,這不再是物質層次的痛,而是精神層次的痛。 以前的他,絕對不相信自己會為這種幾乎不需要思考的問題懊惱。 現在他居然變得患得患失。他一方面的確想把禹盼盼留在身邊,就像姚念君與雨睫那樣??伤钟行┖ε乱院蠼K將面對的尖銳問題——這幾個女孩,他到底要誰?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復,于是閉嘴不言。 只可惜這并不是沉默就能搪塞過去的問題。 禹盼盼眨眨眼,再次問道:“史懷瑜,你要不要我?” 史懷瑜盯著她無垢的臉,仿佛看到她無垢的心。他強笑一聲,反問:“如果我要你,你就永遠是我的人了嗎?” 禹盼盼不假思索回復道:“那是自然,只要你點頭,我們從今以后就是家人了?!?/br> 這之類的話,幾乎每個二十出頭,且談過戀愛的少年少女都說過,但他們很少有人真正能履行這種蒼白無力的口頭許諾。 但禹盼盼和其他女孩不同,面對這個問題,她一定是言出必隨。 她做好了和他相伴終生的覺悟,他卻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自信。 史懷瑜不能把這些話說出來,只好繼續繞彎子,問:“萬一我以后是一個非常沒出息的人,撐不起一個家,給不了你想要的任何東西,到那時你會后悔嗎?” 禹盼盼搖頭道:“后不后悔都沒關系,反正不管對錯,我都不會回頭。我一天是你的人,一輩子都是你的人。你沒辦法撐起一個家,我就想辦法撐起來?!?/br> 史懷瑜的心陡然一顫。禹盼盼的認真表情時刻提醒著他,這種遙遠到宛如天方夜譚的事情,只要點一下頭就完成了。 他會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不久后女朋友會變成妻子,他們會組成一個非常美滿的家庭。 那至少是五年以后的事情。 橫亙了時間線,任何事情都變得縹緲虛無。沒人知道自己五年后會是什么樣子,會遭遇什么事情,會從事什么工作,會和誰結緣,會生男孩還是女孩。 史懷瑜也是rou體凡胎普普通通的人,他也不知道五年后的光景。但他確定,唯獨這件事一定會發生。 因為說這句話的人是禹盼盼。 這是多么誘人的事情,哪怕是心靈正直的男人,也很難抗拒此種誘惑。 史懷瑜這種玩熟了始亂終棄的人,應該不會猶豫吧。 諷刺的人,無論怎樣邪惡的人,內心深處都或多或少藏著良知。 做慣了壞事的人,總會不經意間做幾件好事。這種例子并不少,新聞里播放過的某個強jian殺人犯,在逃亡的時候,向一個孤寡老人討了一口水,見老人膝下無子女,居然愿意摸出五百塊替她的子女盡孝。 史懷瑜并不是罪惡滔天,罄竹難書之人,所以他心中有良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點頭代表的意義,但他沒點頭,只是非常淡然地說了一句:“這種事情,還是等我的病好了之后再說吧?!?/br> 禹盼盼不解道:“你的病不是好了嗎?還有什么???” 史懷瑜轉過頭去,故作輕佻與傲慢,非常隨意地說:“心病?!薄澳詈土贾鹆藳_突,所以他有了心病。 禹盼盼聽不太懂,但她并不氣餒,開眉笑道:“那我等你的心病好了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