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踏實
從新中國建立之初,政府高層便嚴厲打壓各類封建迷信。時至建國近60年后的當下,上到古稀老人,下至垂髫孩童,均崇尚科學,對鬼神之說嗤之以鼻。當然,眼下這些看似證據十足的言論,其實并沒有任何科學依據。 大多數人相信,這幾次災禍事件與北京奧運會的日期交錯,只是一個巧合。 然而,當代的少年大多也聽爺爺輩們講過的鬼故事。比如,顧銘的外公便目帶敬畏地講過他親身遭遇過的鬼打墻。 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神,科學的極限是否又是迷信。這些東西,誰又能說得清呢? 舉頭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 于是,有不少的一部分人信了這些流言,認為存在于中國的某人或某物不經意間觸怒了冥冥中的鬼神,接連而來的災難意味著國家的破滅。 很快的,校領導們聽悉這等消極而可怕的言論,當即打壓,并宣揚各種科學精神,用以鼓舞恐慌的學生們。 可是,學校只能封住學生的嘴,無法抑制他們的想象力。 事實上,人類相比于其他動物的最大區別便在于他們有智慧,有著無窮的遐想能力。當一個人的內心被恐懼填滿時,他便會聯想到星火隕落、整個世界化作森然火海的恐怖畫面。 所有人都會葬身火海,被埋在土石磚塊之下化成焦末…… 如今的平靜,只是災難降臨前的短暫和平,只缺一根導火線,搖搖欲墜的安寧便會瞬間爆炸。 巧合的是,這根導火線出現得猝不及防的快。當天晚上十點半,地震余波未消,再度傳到勤誠學校。房屋的輕微搖晃被學生們誤認為天崩地裂,小部分人驚叫著往外跑,甚至忘記穿衣,哭喊著沖入夜幕之中。好似這一刻的空曠深夜比之柔軟的被褥更為踏實。 早一刻,陸思已經入睡。她有著相較于其他同齡女生更強的心理承受力,并不因今天中午的地震而恐懼,也不被彌散校內的流言所迷惑。她睡得著,而且睡得香甜,悠然沉浸于美妙夢鄉,與外界完全隔絕。 忽而,她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有人在呼喚她,那聲音很急促,使得她驟然蘇醒。 “陸思,你不要睡了。地震了,我們快出去避避吧?!?/br> 陸思揉揉眼,看清正在床前急切叫喚自己的李燦,又聽到外面走廊很吵,腳步聲、哭喊聲、驚叫聲交織成一團,立刻知道現在該做什么了。 李燦看陸思不緊不慢地穿衣,下床后還慢悠悠地系鞋帶,這慢條斯理的動作令她十分焦躁,再度提醒:“陸思,你快點。待會再地震起來,我們都會被埋掉?!?/br> 陸思莞爾一笑,不以為意地回答:“李燦,其他室友都走了,你還愿意留下來喚我,我謝謝你。不過,我不覺得我們宿舍會塌掉。中午時校領導們就說了,地震源離我們很遠,在四川的汶川,就算有余震傳來,也不至于對我們造成生命危險?!?/br> 李燦沒心思聽陸思說的話,見她穿好鞋又去洗漱臺洗臉、整理頭發,心里實在急得不行了,沖上去拉她的手,想拽著她一起跑出去。 怎知,今天的陸思力氣特別大,李燦用盡全力沒拉動她。 陸思扭了扭手腕,掙脫開來,一邊做手頭的事情,一邊說:“李燦,你先走吧,我不想發絲凌亂、衣衫不整地出去見人?!?/br> 李燦見陸思梳完頭,又回床鋪把她的小鏡子與護膚霜都摸了出來,看樣子還得整理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出門。 “那好,你也快點出來?!?/br> 猶豫許久之后,李燦終于咬牙跑了出去。 陸思的確是個很講究儀容儀表的女孩子,哪怕心知此刻存在一絲死亡的可能,也花了足足十分鐘弄好一身的裝扮。 剛想出門時,她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太平衡,起床穿鞋時忘記給左腳的鞋子墊一張紙了。 心念著出去走路一瘸一拐的,肯定不好看。遲疑一小會,便又回床邊上坐下脫鞋,墊紙,穿鞋。 這個過程又花了三分鐘。 于此刻,她終于可以端莊美麗地出門了。 運氣很不好,她剛走到玄關,毫無征兆的又一波余震傳來。地面的劇烈晃動使她的身子不穩,往前邊倒下,四周沒有攙扶物,只有前面豎直對著自己的門。她伸手,可是太過倉促,抓空了,再想抓門時,她的身子已經倒地。 對陸思而言,因走路不穩而摔倒在地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早就不覺得疼了。但這一次不一樣,她往前撲倒時,光潔額頭剛好撞到了尖銳的門舌頭。 一道血口子猙獰豎在她的眉心,鮮血直流,而她本人因腦部遭受劇烈沖擊暫時昏厥了過去。 *** 全校學生都到了塑料cao場,零零散散站成一片。 各班班主任乃至正好在校的校領導也都在這里,他們召集學生,按各自的班級列隊,溫言安撫的同時,清點各班人數。 滑稽的一幕出現了,不少班級都少人,而失散的這些學生都躲在廁所里——他們倉促逃跑,來不及穿衣服,現在可不好意思光著膀子或者穿件胸衣在這公共場所出現。 班主任們也都無語,只得在各自班里分別叫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去對應的廁所清點人數。 很快的,各班人數清點完畢,其他班的學生都脫離了宿舍,唯獨八二班的陸思不見了。 于此刻,又一波余震傳來,大地晃得厲害。 鄭繪心急,怕陸思出事,忙撥打她的電話。結果卻很詭異,電話打通了,但沒人接,反復重試幾次都是如此。 這等情況不得不使人往壞處想。 “你們女宿舍5-11寢室都有哪些人,有誰看見陸思了嗎?” 鄭繪不再平靜,聲線明顯顫抖,分明是為陸思擔心。 風雪舉手,壞笑著說:“鄭老師,我知道我知道。她在睡覺,睡得可香了?!?/br> 鄭繪的面頰一緊,嚴厲呵斥道:“你們都是同班同學,彼此都相處了一年多,多少都該有些感情。遇到危險的時候,難道就沒人愿意叫陸思一下嗎!” 這會,李燦舉手了,她無奈說道:“鄭老師,我之前叫陸思起來了,也等著她一起出來?!比滩蛔】嘈σ宦?,繼續說:“但她起床了并沒有走,而是梳妝整理,一直耗了很多時間。我當時實在是太害怕了,就沒等她,一個人先出來了……” 鄭繪皺眉問道:“你確定陸思已經起床了?” 李燦點頭,肯定道:“我確定?!?/br> “不應該啊。如果陸思醒著,怎會不接我的電話?” 鄭繪不解,忍不住低喃。 風雪舉手,大膽分析道:“鄭老師,我覺得陸思班長又睡著了?!?/br> 這個說法雖然有些搞怪,但也并非沒有可能。鄭繪思忖半晌,抬眼看向全班同學,似笑非笑地問:“你們有誰愿意去一趟女宿舍5-11寢室嗎?不管男生女生,只要愿意去就行?!?/br> 女生且不說,個個膽小,成天想著“我這么美,我不能死”,自然不愿意冒險。 若在平日,不知道有多少男生妄想著一睹女寢“芳容”,但現在沒幾個人有這心思。因為余震一波接一波的,誰也不敢肯定宿舍樓不會塌,嘗試往返一趟尋人,說是冒著生命危險也不為過。 有超過兩秒鐘的安靜,沒人自告奮勇,鄭繪只得淡淡說道:“我去找陸思,你們都待這里,千萬別亂跑?!?/br> 卻在這時,一個男生舉手了,他大聲說:“鄭老師,我們班級需要你,還是讓我去吧!” 鄭繪錯愕,因為舉手的人是平日沉默寡言的許成語。 “許成語,我很欣慰你能舉手。但我是你們的班主任,不能讓你們任何人去冒……站??!許成語!許成語??!” 鄭繪說話時,許成語忽然動了。他拔腿便往宿舍樓跑,這么短短幾秒鐘,便跑出好幾十米,背影融入夜幕,已然看不清了。 余震很強,大地無休無止地顫抖著,許成語很難在全力跑動的基礎上保持平穩,幾乎每跑幾十米便會摔倒一次??墒?,他不知道疼,不管摔倒多少次都能勇敢站起來,接著用更快的速度前進。 到宿舍樓時,他看一眼劇烈晃動的大樓,心頭默念一句“陸思,等我”,便咬牙沖了進去。 五層樓,每層樓20步階梯,每一步階梯都潮濕打滑。 上樓的途中,許成語摔倒三次,衣服刮爛不少,還受了不輕的傷,手肘、膝蓋兩個部位都被刮破了很厚一層皮,鮮血直流——畢竟是石梯子,每一步都有一個尖口,摔一次便被尖口刮一次皮膚,任誰都不會好受。 *** 陸思清醒了過來,這么說也不對,只是意識清醒了,但身體還動彈不得,處于一個暈厥狀態。 她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在坍塌,無數碎石正壓向自己的身體。 這種恍惚墜入地獄的感覺,她曾經遇到過一次,而那時是柳健救了她。 極度的痛苦中,她聽到了男生的聲音,那關切而急促的聲線尤為熟悉,好像是很久以前的那個小男孩。 僅一瞬,陸思明白過來。這一次不一樣了,來救自己的人不是柳健,而是許成語…… ——我知道的,踏青活動那天,你有看到我和柳健的單獨密會,你看到了他對我做出的親昵舉動,不然你怎會恰好在那天以后淡漠我、疏遠我?你喜歡我,比除了我父母外的任何人都更喜歡我,從那天你獨自與于強一群人搏斗開始,我就知道這件事了。 我很想回應你,可是我不敢,因為我對你的感覺還遠遠不夠回應你對我的喜歡。所以,我只能微笑著和你做朋友,勉強保持著我們之間好似純粹的友誼。 我以為,當柳健出現,當他取代你成為我的同桌后,我們之間僅剩的一絲友情也將煙消云散。當我們面無表情稱對方為朋友時,或許就已經向陌生人的方向錯身了…… 所以,我獨自哭過,用淚水祭奠我們終將遺失的友情。 可為何……在今天我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刻,你又出現了。你是想向我證明什么嗎? 或者說,我們友情的消散并不是邁向陌生的步伐,而是折轉途徑,向著愛情走近了? 陸思的思緒飛速翻滾著,想哭,可哭不出來,最后露出一個小弧度的笑。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被許成語抱起來了。對的,是抱起來的,一手穿過雙腳腳彎,一手穿過后背,雙臂緊環著,把自己抱得穩穩的。 ——許成語,你知不知道,這種動作只有戀愛中的男女才會有啊。 在許成語跑動時,陸思的行動能力已經恢復了不少,但她仍裝作暈厥,把整個身子縮在許成語的雙臂上。 這有力的肌體脈搏使她感到尤為踏實,不知不覺中,她真的睡著了。 *** “鄭老師,你看吧,我就說陸思班長又睡著了吧?!?/br> 許成語抱著陸思回到cao場,一路上惹來不知多少嫉妒目光。特別是到自家班級方隊時,男生們宛如鋼針般鋒銳的目光幾乎令人窒息;女生們的目光也很古怪,雖沒有明顯敵意,卻也談不上善意,她們大概是在感慨,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這等詭異的氣氛中,也就風雪可以大咧咧地說一句玩笑話。 鄭繪板著臉瞪了風雪一眼,見她識趣地住嘴了,便看向許成語,“陸思怎么了?” “陸思在宿舍摔倒了,腦袋撞了門舌頭,流了很多血,暈過去了?!?/br> 許成語不傻,眾目睽睽之下,不敢再奢求更多的擁抱,把陸思小心翼翼地放下,轉而解釋一句。 鄭繪聽著一陣揪心,也湊上前檢查陸思的傷,瞧見她額頭上的一條血痕后,眉頭皺個不停。 ——這么猙獰觸目的血痕,就算愈合了也定會留下一條很難看的疤,無疑是破相了。 氣氛一陣壓抑,空氣也變沉重了很多。 卻在這時,站隊列后邊的風雪大步走上前來。她蹲下身子,從褲子兜里掏出一大把創可貼,隨便撕一張下來,給陸思的傷處貼上。 起身,拍拍手,又大步走回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舉動,卻都沒出聲。 隊列后面,顧銘低聲問:“小雪,你不是很討厭陸思嗎,怎么突然對她這么好了?” 風雪嘟嘟嘴,有些憂郁地說:“其實嘛,陸思有時候會做一些腹黑的事,但她的心地挺好的,我只是討厭和我一樣好看的女生罷了?,F在她都這個樣子了,我還討厭她干什么???嘻嘻……雖然有些勝之不武,但終究是我更漂亮?!?/br> 顧銘忍不住捏她的臉,忍俊不禁:“以后就不要再想這些東西了。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比她好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