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回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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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去吃薯條吧,智江小姐?!?/br> T型主樓群內,咖啡角。 女人抬起頭來,略顯詫異地看向少年。 “薯條?” 他依舊穿著那件黑領金紋的白球衣,看起來與平時無異。 綠眸無波,宛如泉眼青苔。 二線隊的乙級聯賽從秋季持續到次年。 柏崎智江作為新入職的員工,不僅要應對密集的比賽日程,還必須迅速掌握各種專業知識以適應高壓的工作環境。 漫長的賽季終于接近尾聲,糸師冴就在這時候找上了她。 “啊。今天是情人節?!?/br> 智江反應過來。 女人揉了揉肩膀,往椅背一靠,有些困擾。 這幾個月來,她與糸師冴的交流主要圍繞他課業中的報告和論文,偶爾會在休息區一起討論問題。 自從那次摸頭后,少年再沒表現出任何親昵的行為。 他只會睜著一雙綠汪汪的眼睛,安靜地看她。 青春期的孩子,是會胡思亂想。 只要他不說出口,智江也任之隨之,懶得點破……但今天,在情人節的日子邀她出去,總有種不妙的預感。 “哦,是你!日本至寶!” 恰巧,運營經理端著咖啡路過。 “我看到ins上你的粉絲應援了哦,日本人真厲害,都成了熱搜趨勢了~” “那個……” 冴試圖截住話茬,可對方依舊朗爽大笑,“啪”地一下拍上少年肩膀。 “嘿,2萬個情人節巧克力!比去年還要多!聽說日本足聯的公關部都被塞爆啦!我們這邊也收到了幾個!” “...那些最后都會送到家里?!?/br> 糸師冴抿了抿唇,看向智江:“以前收到的,我也一個都沒吃過?!?/br> “還有品牌贊助商寄來的禮盒,拍完照都會分給工作人員?!?/br> 見他倒豆子似的說了一連串,經理終于意識到氣氛微妙。 他嘴巴張成O型,在智江的死亡注視下,做出一個拉拉鏈的手勢,火速逃逸。 豆紅短發的少年直勾勾看她。 他沒管旁的,遞出一張打折快餐券,表情誠懇。 “讓我請你吃薯條吧,智江小姐?!?/br> 柏崎智江盯著那【滿20減5歐】的紅色紙片,“噗”地笑出了聲。 于是情人節的安排是快餐店一日游。 不過,等少年端著餐盤回來,上面只擺了一份中薯。 “你不喜歡,我們可以去吃別的?!?/br> 糸師冴捏著紅盒子,遞到女人手邊。 “第一次見面時,被海鷗搶走了……抱歉?!?/br> 少年的聲音低低的:“補給你?!?/br> 金黃酥脆的薯條探出頭來,裹著鹽粒,飄散著剛炸好的誘人香氣。 柏崎智江捻起一根,塞進嘴里。 “你真的很喜歡薯條啊?!?/br> “……不,我討厭它?!?/br> 冴答道:“好吃得要死,但是對身體不好?!?/br> 女人撐著臉,歪頭打量他。 明明喜歡薯條,卻因為與飲食標準相悖,而在言語上否定。 是想在心理上說服自己,放棄不利于職業的欲望嗎?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足球?!?/br> 智江嘆道。 少年毫不猶豫地點頭。 刻意忽視身邊的歧視和排擠,不為現階段的實力差距而糾結,甚至連對美食的渴望也能壓抑。 可他才15歲,怎么可能不難過、不嘴饞? 一切都是為了站上熱愛的賽場。 少年將自己變成一把刃。 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冴」。 冰冷、銳利、目標明晰。 一斬到底。 ... 最后,兩人還是打包了兩份快餐,來到初次見面的海邊。為了防止海鷗偷襲,還特意找了個背風的位置坐下。 “唔,薯條與海濤——這樣的情人節也不錯?!?/br> 海風吹來咸澀的氣息,女人舒服地瞇起眼睛。 “情人節吃這個很奇怪嗎?” “比較大眾的選項是巧克力、蛋糕或者西餐廳那種吧?!?/br> “我覺得薯條最好吃?!?/br> 他想了想,道:“所以想和你一起吃?!?/br> 女人笑了笑,手里晃著填滿冰塊的可樂。 遠處,濤聲輕拍著沙岸,與隱約傳來的海鷗叫聲交織,鋪展出一片寧靜的音景。 見她不說話,糸師冴有些忐忑。 “凜——我弟弟,他可能會帶女生去家里吃茶泡飯,那個更怪?!?/br> 半晌,他覺得自己這解釋很蠢,只得咬住吸管。 “……是有人說我古怪。從小就有?!?/br> 怎么沮喪了? 柏崎智江覺得有點好笑,轉換話題:“你弟弟多大?和你關系好么?!?/br> “凜今年13歲。關系還可以?!?/br> 糸師冴翻出手機,點進家庭群。 聊天框里有一張新年合照——笑容滿面的雙親中間,男孩也抿出一點笑。 深綠頭發,個子高高的,下睫毛很長。 和哥哥一樣,有點冷冰冰的氣質,但表情很柔和。 “很帥啊,在學校應該很受歡迎?” 冴頓了下,果斷道:“沒錯。有很多女生黏著他?!?/br> 他又講述了些童年回憶,比如總是給弟弟擦口水,一起啃冰棒看海的日子。 “我和凜有一個約定?!?/br> “我成為世界第一射手,他成為世界第二射手?!?/br> 海風還在吹拂,糸師冴卻突然沉默了。 他露出一種罕見的憂慮。 前段時間的技術評估中,少年展示了顯著提升的球場視野、傳球精準度和控球技巧。 為了與那名中場抗衡,他提前打好腹稿,評估結束后主動找到教練請教。 對之前幾場重要比賽的理解、球隊的戰術布局優勢等……冴第一次說那么多話。 一開始對方還有些不在意,可聽著聽著,他慢慢坐直身子。 “我喜歡你的野心?!?/br> 教練咧開唇角,眉梢微挑:“想不想試試中場?” 那瞬間,糸師冴感到前所未有的錯愕。 自踢球十幾年以來,他一直是射手。 少年十分確信,射門進球所帶來的喜悅是無可替代的。 可在這里,他的體格和速度并不具有優勢,更因為種族遭到隱性排斥,沒人愿意將射門機會交到他的腳下。 教練突如其來的建議,仿佛打開了另一線明朗的道路。 糸師冴深知,自己的反應速度、數據分析能力和場上決策的精準度,并不遜色于當前中場。 “怎么了?” 智江問道。 【和凜的約定……】 豆紅短發的少年頓了頓,斷然道。 “我想換個位置看看?!?/br> “繼續留在鋒線,我無法完成進球,最終只能被調整到后衛,或者更糟,回到替補席?!?/br> “如果是中場——由我來控制比賽節奏,引導進攻和防守,我能表現得更好?!?/br> 【只要放棄射門的沖動?!?/br> 【放棄曾經點燃我的東西,只為了存活下來?!?/br> 或許因為自己踢球的目的不再純粹,少年垂著頭。 長睫閃動,眼底鋪著一層滯澀的綠。 “……加油?!?/br> 女人伸手,揉亂他豆紅色的發頂:“體育界是個殘酷的地方?!?/br> “嗯?!?/br> 海浪在遠方不斷翻涌,帶起片片白沫。 汲取著她掌心的熱度,糸師冴重新獲得了一些勇氣。 ... 回到車上,女人“咔”地扣上安全帶,準備打道回府。 她的一束褐發壓在下面。 安全帶的紋理很粗糙,愈發襯得那縷褐色柔軟光亮。 糸師冴坐在副駕,安靜地看著。 他的思緒飄回到海邊—— 她的長發被海風吹拂,午后的陽光糾纏其間,裹著一層金光。 少年的手仿佛憑借著自己的意識舉了起來,跨過空中那段不長的距離,觸上她的鎖骨。 掌心激動得有些刺痛,冴手指彎曲,把頭發一點點勾出來。 “......” 柏崎智江看著他動作,沒說話。 撫過長發的手,最后落在她手腕上,松松圈著。動作很輕,溫柔地懇求著。 狹小的車內空間,他向她靠近。 向來平靜的綠眸中涌動著辨不分明的意味,層層迭迭。 “糸師君?!?/br> 女人淡淡開口,打破了曖昧的氛圍:“記得把安全帶系上?!?/br> “可以叫我的名字嗎?” “冴。系上安全帶?!?/br> 糸師冴再如何缺乏交際,也讀懂了拒絕的意味??伤麤]有退卻,依舊直直望進她眼底。 “今天是情人節?!?/br> 少年緩道:“因為我喜歡智江小姐,所以才邀你出來?!?/br> 柏崎智江蹙著眉。沒想到他還是說出口了。 “……你才15歲?!?/br> 她嘆了口氣:“我不和未成年人交往?!?/br> “我大概猜到了?!?/br> 冴執拗地同她對視:“可我不想憋著,所以一定要說?!?/br> “行吧?!?/br> “我喜歡你?!?/br> “知道了!” “我喜歡你?!?/br> “……到底要說多少遍?” “說到同意為止?!?/br> 見女人瞪大眼睛,他又道:“開玩笑的?!?/br> 依舊是那副淡然的神情。 “你想聽多少遍,我都會說的?!?/br> 在安靜的日光中,少年側著臉,輪廓清晰俊冷。下唇在微微顫抖——他還是有點緊張的。 柏崎智江收回目光,往座背上一靠。 “……明明是個臭小孩,還挺會的?!?/br> 她咕噥一聲,將車子打著。 “智江小姐?” “好好踢球?!?/br> 女人踩下油門:“等著你在PIFA世界杯上大顯身手?!?/br> “嗯?!?/br> 隨著車速漸快,海風一股腦地涌入,帶著咸味和自由的氣息。 清新空氣仿佛連心靈都洗凈,讓少年的思緒飄得更遠。 “到那時候,可以和我交往嗎?” “……真是不死心啊你?!?/br> ... “嘿,下午好——!” 辦公室的玻璃門被推開,兩名穿著球衣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手里各自提著幾箱沉甸甸的設備。 “辛苦了!我正統計新器材的存放位置?!?/br> 后勤的協調員迎上來:“把東西放在那個角落就好,多謝你們幫忙?!?/br> “沒關系。賽季剛結束,我們實在閑得發慌?!?/br> 男人露出朗爽的笑容。 他有一頭耀眼的亞麻金發,身材高大健壯。 二人來自RE·AL的一線隊,是整座基地當之無愧的王牌。 經歷了從去年秋季開始的激烈角逐,穿插著西甲聯賽、歐冠和國王杯的賽事貫穿整個冬季直至初春。 隨著賽季結束,他們終于能在比賽和訓練的高壓之外有所喘息,享受閑暇時光。 “對陣Bastard那一場看了嗎?” “哈哈哈,裁判都不知道該給紅牌還是笑出聲,整個場都快笑翻了!” 二人和調解員閑聊起來。 笑著笑著,金發男人陡然失聲,直勾勾盯著遠處。 “萊昂!嘿,哥們!看什么呢!” 隊友給了男人一拳。 萊昂納多·盧納依舊保持嘴巴微張,雙眼圓瞪的夸張表情。 隔了近十秒,他才扭過頭來,一臉神往。 “天哪……我看見天使了,東方的天使?!?/br> “東方哪有什么天使,你看見妖怪了吧!” 隊友順著他視線望去,卻什么都沒看見,頓時大笑起來。 “褐色長發,光照上去像金發一樣,怎么不是天使?!?/br> 萊昂納多喃喃低語。 協調員反應過來。 “你說的應該是二隊的新理療師,智江小姐。她確實很漂亮?!?/br> “日本人?” 隊友做了一個搖扇子的動作:“我看過他們的歌舞伎表演,臉涂得煞白……嘿,萊昂!” 哪還有人影? 他們的王牌前鋒就像一條搖頭擺尾的金毛犬,“噌”地一下追了出去。 沒幾日。 萊昂納多和一位女理療師開始交往的消息不脛而走。 傳到青少年隊時,已經演變成「東方魔女用巫術讓男人像狗一樣聽話」、「一年結婚兩年生子三年退役」等等離譜版本。 糸師冴本沒將這些八卦放心上,直到在基地大門看見柏崎智江的車。 她副駕上坐著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 少年很快認出來那是一隊的大前鋒,號稱「RE·AL貴公子」的核心人物。 車剛停穩,那人就抻著手臂抱過去。 他壓著她親得死去活來,吸夠了唇,又往脖頸上蹭,恨不得把她渾身上下舔一遍。 倒真和傳言里一樣,像只恬不知恥的狗。 擋風玻璃上映出少年的臉孔。 面無表情,令人毛骨悚然的綠在眼眶中流淌。 萊昂納多·盧納被嚇了一跳。 “嘿,走開!” 他把女友摁向自己胸口護住,甩手驅趕這不速之客。 誰知這東方少年徑直走來,一聲不吭地打開車門,扣住女人手腕往外拉。 “你——” 金發男人連忙將她抱住,上下打量:“智江,這是你弟弟?” “...不是?!?/br> 女人掙了掙手腕,無果。 “啊,難道……” 萊昂壓低聲音:“我聽說東方有種習俗……他、他是不是你的童養夫!” “松開她?!?/br> 糸師冴一字一頓。 他握著她手腕,手背青筋凸起,一直蜿蜒到小臂。 柏崎智江覺得自己快被扯成兩半了。 她嘆了口氣,抬眸:“冴?!?/br> 少年的嘴唇蠕動片刻,終是抿緊。 他的手指一點點松開,虛虛搭在她腕上,風一吹就能掉。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友萊昂納多·盧納?!?/br> 話音落下的瞬間,如同深海返潮。 絞干他的全部呼吸。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