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隔空
由于久不見陽光,突如其來的光亮使得張小華雙目流淚,下意識地抬起手遮住額頭。 這個動作牽動兩肋的傷,張小華悶哼一聲軟倒在地,撞擊使得疼痛更加劇烈,他張開嘴奮力喘息,像條快渴死的魚。 魁梧身影靜靜地看著,等張小華稍稍緩過氣,便很用力揉揉眼睛,偏著頭,看似打量對方,其實是想從其身側看看外面。 “你是......” “我就是云飛?!?/br> 云飛身體寬大,占據大半個門框,張小華不敢做得太明顯,只能看到一線模糊山色。他在張村土生土長,竟然分辨不出這里是不是自己的家鄉。 “別看了,這里就是張村?!?/br> 云飛語氣平淡,一口叫破張小華的用心。他的聲音有一股特別的說服力,倘若方笑云在此會不由自主將其與圣女進行比較。 一樣的漠然,一樣的距離感,卻都能讓聞者不知不覺中相信他們的話。 張小華沒見過圣女,他從云飛身上感覺到一股漠視生死的強大壓力,直接作用在靈魂之上。 修行者通常會收斂氣息,普通人分辨不出他們與凡人的區別,對著一個區區小賊,云飛用不著刻意表現強大。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當修行者即將突破某個大關口,氣息會外溢,就像裝滿水的缸,容納不了更多東西。 張小華聽說過這類現象,并且知道五大境界,他很快想到,以云飛的身份與以往的事跡,即將突破的必然是道境。 入道的別稱就是脫凡,無論哪種修行體系,對應此境界者幾乎不受凡俗約束,普通人眼里的神仙。 “方侯讓我轉告你幾句話?!睆埿∪A小心翼翼說道。 “哦?!?/br> “......頭一句,方侯想問你接不接他的雇傭?!?/br> 神箭云飛獨來獨往,行事與殺手有幾分相象,據說他不為錢財做事,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接,而是先了解任務內容決定做與不做,并提出自己的要求。 不管什么風格,假如云飛接受雇傭,方笑云隨便安排一項任務,至少可以讓他在“剿匪”之戰中置身事外。 憑空減少一名大敵,自然要嘗試一下。令張小華意外又為之振奮的是,云飛并沒有一口回絕。 “他想讓我做什么?” “......方侯說你先告訴他自己想要什么,他會根據你要的東西決定是否雇傭,以及要做的事?!?/br> 這個方案與云飛的習慣相似,但是先后次序完全顛倒,張小華嘴上說著,心里七上八下,云飛如果動意,他的性命便會多出幾分保障。想到此張小華不禁暗自埋怨,侯爺既然判斷云飛有合作之可能,為何用這種帶有挑釁意味的雇傭方式? “倒也合情合理?!痹骑w沉默片刻后說道。 “你答應了?”張小華又驚又喜。 云飛搖了搖頭,“我答應別人對付方笑云,不能出爾反爾?!?/br> 對著處在敵對位置的普通小賊,云飛實話實說,態度幾乎可以用“老實”形容。張小華卻無法感到幸運,因為他接下來的話直指生死。 “聽說你要見大當家,如今見到了,也就可以死了?!?/br> “等一下!方侯還有話對你說?!彼查g的反應,張小華不顧傷痛大喊起來。 “哦?”從聲音能聽出云飛多少有些意外。 “方侯說:云飛現在的身份,不方便與本侯談合作。你轉告他,這段時間他要對付我盡管出手,雇傭之事,可等到剿匪結束之后再談?!?/br> 這是方笑云的原話,張小華復述時一字未改,為求效果,他模仿方笑云當時的語氣和神態,盡力做到惟妙惟肖。聽過后云飛沉默下來,久久不開口。 “......” 時間在沉默之中流逝,云飛身上的氣息釋放更多也更強大,但與之前相比有些混亂,仿佛暴風中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壓力之下的張小華仿佛火架上烤,他幾次想問,或者幫忙說些蠱惑的話,但都生忍下來。他隱約意識到,這是強者之間隔空交鋒,他們的思維方式和內容都與自己不同,貿然開口,大有可能產生反效果。 “厲害?!?/br> 不知道過了多久,云飛徐徐吐出一口長氣。 “他們全都輕視了方侯?!?/br> 張小華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也不知道那個“他們”具體指的是誰。也許是因為精神被巨大壓力折磨到恍惚導致錯覺,他覺得云飛說話時極度謹慎,吐出來的仿佛不是空氣,而是一把燒紅的刀。 他,方笑云,方侯,稱呼的變化對應著心態的演變,云飛再開口時,語氣明顯有所不同。 “方侯還說過什么?” 有門兒! 仿佛黑暗中看到一縷光,張小華精神大振,連忙回答道:“方侯說,以往三邊遍地骸骨,人人背負惡行,縱然老弱婦孺當中都難以找到完全無辜的人?!?/br> “這些與我無關?!痹骑w淡淡說道。 “有關。方侯說他是圣上親封的侯爺,三邊之主。作為主人,他必須考慮什么人值得維護,什么人必須清除,之后才能決定是否與你接觸、以及接觸時官方立場帶給自己的限制有多大?!?/br> 云飛認真想了想,說道:“有理?!?/br> “所以方侯讓我轉告,將來提條件的時候把握分寸,假如你想要是他絕對無法做到、或者不能做的事,就......” “就怎樣?” “就請遠走他鄉,另外找個地方安身?!?/br> “......呵呵......” 現身后云飛首次失笑,聲音干涉沙啞,與之前相比仿佛換了一個人。之前的神箭強大驕傲,無視生死,甚至無視自己的生死,如今卻陡然間虛弱下來,渾身上下透著悲涼的酸苦。 這些都是張小華的感覺,他知道因何而起,內心頭一次對那位侯爺生出佩服的感覺。因強者心志難以動搖,方笑云僅用幾句話就讓云飛失態,可以算奇跡,但不知道結果是好是壞。 張小華并不知道,此刻云飛心里波瀾疊生,各種情緒的沖擊不亞于一場狂風暴雨,心神幾近失守。 方笑云放言剿匪之后再談合作,既是自信也是攻心之術。隨后的話道破云飛的處境,尤其那句‘遠走他鄉’,宛如一把刺中死xue的利刃,令他無法抵抗、甚至不想抵抗。 這場剛剛開始的剿匪之戰,云飛真正想要的、想做的不在其中,縱然他拼命幫助山匪獲勝,收獲微乎其微,反之方笑云勝,云飛便無立足之地,要么寄人籬下,要么遠走他鄉。 這何嘗不是一種警告:現在是談合作的最佳時機,錯過剿匪,他的價值會大大縮水。 “看來我也小看了他?!?/br> 云飛再次吐一口長氣?!澳愀S方笑云多久?” “呃?”張小華楞了一下,猶豫道:“十來天吧,見過三回?!?/br> “只見過三回就把命賣掉,是有把柄被抓,還是因為親人脅迫?” “那倒沒有......我沒有辦法?!睆埿∪A黯然低頭, “說來聽聽?!?/br> “之前對他們講過......” “我想聽你自己說?!?/br> “......好吧?!?/br> 張小華無奈把前因后果再說一遍,云飛聽后微微皺眉,因為背光,張小華看不清其臉上表情,便認為對方起了誤解。 “我說的可能有點怪,但都是真的,我......” 云飛開口打斷道:“這么說,你如果死在這里,方笑云就無需、也無法履行承諾?!?/br>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聊著聊著就答應下來?!?/br> “......執念的力量......” 云飛望著張小華,臉上罕見出現一絲猶豫,如有人看懂其眼神,會發現那里竟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欽佩。 過了一會兒,他的神色歸于平靜,聲音也回到之前的狀態。 “最后一個問題?!?/br> “嗯?”張小華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感覺到不妙。 “你被困在這里,如何能把探聽到的情報傳回?”云飛徑直說道。 “我不知道,不對,我又不知道一定被抓?我......哪有探到什么情報?” “假如方侯真有那么厲害,你在這里的經歷,聽到的每一句話,都是很重要的信息?!?/br> “我不明白......” “不是不明白,而是不知道?!?/br> 云飛感慨一句,聲音冷下來?!澳愕氖姑呀浗Y束,可以死了?!?/br> 什么?! 張小華大吃一驚,沒等開口,云飛伸手朝其額頭凌空彈出一指。 彈指分為曲、彈兩個部分,曲指輕松,彈指發力,云飛出指時姿態怪異,曲指沉重,彈指放松,仿佛射出去一支箭。 一道刺目白光射入張小華的眉心,內里包含著無法想象的奇異力量,張小華長大嘴巴想要尖叫,卻發不出聲音,他的世界變得漆黑,意識消散前,恍惚間似乎聽到幾聲桀桀怪笑的聲音,腦子里閃過兩個念頭。 方侯說的保命之法為何無用? 莫非是在騙我? 幾乎同一時間,縣衙內的那盆清水中,母蟲發出憤怒嘶鳴,肥大的身軀劇烈扭動,與之神魂相連的赤目和曲亮亮身軀一振,包括外圍輔助的蘇小月在內,全都“清醒”過來。 “糟糕!蟲卵被那人發現并且殺死掉?!鼻亮烈豢诮械?。 “怎么會這樣?你不是說無人可以發現?”旁邊馬上有人追問。 “蟲卵尚未孵化,幾乎沒有生命氣息,加上赤目施法掩蓋,按理絕不應該被發現。除非......” 曲亮亮滿頭大汗,眼睛盯住赤目:“除非你在搞鬼?!?/br> “我沒有?!蹦墒茉┣?,赤目憤怒爭辯。 “那怎么會被人發現?” “是你的蟲卵不中用,別賴到我頭上?!?/br> “不可能!我曾經試過,即使不用秘法掩蓋,周吉都需要很特意地尋找才能察覺。此前的感應證明,此人絕非道境,怎么會比周吉還厲害?!鼻亮链舐暯械?。 “我怎么知道!要不就是小賊自己說出來?!?/br> “不會的?!?/br> 這次表示反對的是方笑云,他微皺眉頭凝思片刻,開口緩緩說道。 “還有一種可能?!?/b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