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失算的美食家

    吃得心滿意足的章老爺子, 背后抄著手，肚皮圓滾滾地溜達回家了。

    一回家就把自己關進書房，擰開臺燈, 戴上老花眼鏡, 就著暖黃色的燈光認真地書寫起來。

    原來盡管老爺子平素是個沖浪達人，但敲鍵盤依舊是個二指禪, 保留了老一輩手寫稿子的寫作習慣，喜歡在紙上盡情地推敲刪改的感覺。

    因此老爺子身邊有專業的校稿人, 倒也不是外人, 是他一個至交損友的長孫, 姓魏單名一個譯, 據說還是個商業精英，反正是自己人用著很放心。

    那位魏先生平日里不僅負責把手寫稿整理排版成電子版, 還把老爺子的美食專欄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會幫忙代發美食專欄的文章。

    原來老爺子畢竟年紀大了，雖然不服老, 但的確比起之前精力不濟許多。

    加上他這個人又隨性得過分，有的時候, 就算是寫好了文章也只是扔在抽屜里吃灰, 壓根記不得傳到網絡上去, 讓人無奈得緊。

    這不就只能讓身邊的人多盯著點了。

    魏譯受父親所托, 加上他也很喜歡這個老頑童似的章爺爺, 時不時抽空就會關注一下他老人家的情況。

    ……

    今天晚上的章老爺子格外有靈感, 幾乎不假思索, 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寫得可謂是酣暢淋漓。

    寫完之后，他自己對著稿子看了好幾遍, 也覺得頗為滿意，冬日火鍋的神、形、意、魂完美地融合在里面，這是一篇有感情有溫度的文章，可以說好多年都沒寫得這么痛快了。

    只是......

    看著這篇明顯和往日毒舌畫風不一樣，充滿著溢美之詞的稿件，章老爺子又有些猶豫了。

    他并非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文癡，因而可以想象到，這篇文章發出去之后會引起怎么樣的軒然大波。

    畢竟【章彌】可從來沒有如此推崇過一家餐廳，從來沒有。

    這篇稿子一出世，他長期因為從不打廣告而積蓄的影響力，必將達到最大程度的變現，粉絲們的熱情不可估量，橘子餐廳也勢必被捧上風口浪尖。

    風，口，浪，尖。

    燈光打在章老爺子的臉上，落下一片陰影，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這會造成捧殺嗎？

    誠然，他認為自己字字真誠，并無虛言。

    可他也同樣并不會天真地以為，真話就一定能被人當真。

    世人常把謊言當真相，謬誤當真理，二者之間糾葛不休的羅生門難道還少嗎？

    和他數量龐大的死忠粉一樣，他的黑粉數目也同樣不可小覷。

    畢竟黑紅路線就是在這樣曠日持久的廝殺中掙出的名氣和流量。

    往日他不以為意，甚至有些倨傲地把這當成一場游戲，圖個兩軍對壘的熱鬧勁。

    至于對餐廳會產生什么影響，他自隨性寫他的稿子，褒許也好、貶低也罷，只求無愧于心，并不計后果。

    慘淡經營的小吃攤可能因此重煥生機，如日中天的高級餐廳也可能因為他一句話而陷入危機。

    可是那又怎么樣，關他什么事？

    商家們愛他恨他，但這一切老爺子輕狂地半分也沒有放在心上。

    這些東西壓根不值得他注意。

    事了拂衣去，我走后哪管大浪滔天。

    ……

    不過這是第一次，他對一家餐廳起了愛惜之意。

    他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它蒙受諸多爭議。

    老爺子干枯的手握著稿子細細地摩挲半響，最終垂在了桌子上，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唉?！?/br>
    一瞬間內心百感交集，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在糾結什么。

    這家餐廳名不見經傳，口味卻出奇的美妙，像是食物自己有了生命力一樣，讓他日漸蒼老的靈魂都感覺到一股充盈的力量。

    非常玄妙而又瑰麗的美味，是他品嘗美食生涯里絕不容錯過的風景。

    這樣的餐廳就算說有百年傳承，他也是信的，怎么會如此籍籍無名？

    更不應該像現在這樣，開在陋巷之中似有潦倒之意……

    章老爺子又擰著眉搖了搖頭，推翻了之前的猜測。

    不對不對，這算什么潦倒，那庭院里頭的一磚一瓦，背后的別出心裁，那是再講究不過了。

    看似普通，背后怕是來頭不小啊。

    這家店就像是有數不盡的謎團，等著人去探尋，卻又始終是霧里探花，看不清楚。

    老爺子有一個入世的準則，那就是無論是做人還是行事，如果你連岸在哪里都看不清楚，最好就別趟這渾水。

    人家想要你這流量嗎？人家稀罕這點名聲嗎？

    這都還是說不清的事，說不準就平白惹禍上身了。

    再者……

    老爺子煩躁地屈指扣了扣木桌，氣鼓鼓的，像一個頑童鬧脾氣似的甩了甩頭。

    再者，他也并非完全沒有私心。

    哼！

    章彌不高興地一瞪眼，耳邊仿佛就立刻回響起白日里頭那個年輕人，也就是漫畫家說過的話來。

    “所以我是建議大家，能不要去網上吆喝就別去了！悶聲發大財它不香嗎？！”

    悶聲，發大財，它……不香嗎？

    老爺子曾經對這話嗤之以鼻，如今心底卻開始猶豫了。

    是香的??！

    要知道現在排隊的人數已經不少了，橘子餐廳雖然名不見經傳，但是在南城這塊地界已經算小有名氣，最主要的是口碑好、回頭客多。

    ......

    這文章倘若發出去，引來一大波僵尸，呸粉絲，最后弄得自己排不上隊了算怎么回事？

    這不是坑爹嗎。

    他今個兒也才不過是吃上了三樓的自助火鍋，那什么一樓的叫花雞還沒吃呢？！

    而且聽客人們的閑聊，似乎一樓的美食還不少，吹噓起來味道個頂個的不輸火鍋，甚至每次只能限量購買三份。

    這些東西他連影子都還沒見著呢。

    現在就召喚那波僵尸過來，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章老爺子頓時一個激靈，眼睛都瞪圓了，像是已經發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猛地一把將稿子擲回桌子上，波浪鼓似的拼命搖頭。

    他這都快成精的年紀了，怎么還能干這種蠢事。

    不妥不妥，此事甚為不妥，還需從長計議！

    嗯，先計議個一年吧。

    ......

    總算是下了決定，就這么一喜一怒的一折騰，轉眼間都到大半夜了。

    行吧！

    老爺子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抬手就把燈給掐熄滅了。

    不想這些糟心事了，反正離十五號還有好幾天呢，說不定就又憋出一篇文章來了。

    這靈感就和老母雞下蛋一樣，那都是憋不住，說不準的事兒。

    甭瞎cao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唄！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得趕緊熄燈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排隊呢。

    老爺子一臉美滋滋地上了床，仿佛自己已經吃上了叫花雞，現在他對冬日早起可是一點怨念之情都沒有了，反而滿心都是期待。

    吃貨的力量是無窮的，一個專業的吃貨就更不用說了。

    明天，明天一定能排上叫花雞的！

    夜已沉沉，月色如水。

    月光從窗臺落在書桌上，一沓歪歪斜斜的稿件正靜靜地躺在那里。

    ***

    在接下來的幾日里，章老爺子風雨無阻，每天都跟踩點似的，一大清早就去橘子餐廳報道打卡，那股子精神氣別提有多好了。

    本來到南城之前，其實章老爺子剛剛大病一場，也是偶然聽說這邊溫泉不錯，才起了過來療養的心思，住的房子里頭還配了護工呢，就是為了以防萬一，畢竟一大把年紀了。

    而現在么，這利落的精氣神看上去和小伙子差不多，現在熬夜多的年輕人可能相比還更萎靡不振些。

    這儼然是煥發了第二春的sao包模樣，讓遠在千里之外的老朋友看了都稀罕，有一天晚間視頻的時候忍不住出言打趣。

    “呦，老章啊，瞧您這容光煥發的，可別是老房子著火了，要給大哥我找個小弟妹吧？”

    “想不到咱哥倆都花甲之年了，還能三生有幸喝上您的喜酒呢？”

    “你呀，就是個慢性子，連結婚也這么能磨嘰！好在緊趕慢趕還是趕上您七十一大壽了，這婚事壽辰一起辦，大喜??！”

    “千萬別和我客氣啊，我小孫子洗三的時候你可沒少給，這回哥哥一定給你包個大紅包！”

    ？？？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這下可把老爺子給氣著了，當即就一口給tui了回去，你個破糟老頭子有什么好得瑟的呀！

    有孫子了不起啊，他想玩還不是隨便玩？

    跟丁克的人顯擺個什么呢？

    本來老爺子還高高興興，想著和老友分享最近發現的寶藏餐廳，讓他也來南城和自己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