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你盡管帶他去看,別說醫治,若任何一個大夫能診出他是中毒了,便算我輸?!?/br> 這下連洛丹娘都裝不下去了:“你這是、這是犯罪!你就不怕我們告上官府?” “盡管去告,”謝良鈺平靜地說——他當然是嚇唬這家人的,給小孩子下毒這種事,說說也就算了,真要做出來,總感覺不大體面,“方才見你也稍微了解我如今的分量,不妨試試看縣令大人到底站在哪一邊?!?/br> “你這是仗勢欺人!” “便是仗勢欺你了,又如何?”謝良鈺歪頭笑了,“還要告訴你們——尤其是你,吳氏,你惹到我了,我也沒打算放過你,現在,在我昨日寫的契約上簽字畫押,不然,我可不保證你兒子能撐過多久?!?/br> 吳氏一哆嗦,急急便要答應。謝良鈺卻又慢悠悠地道:“然后我便無需顧忌,你猜你那欺世盜名的秀才爹,還能保住他那頂有名無實的帽子幾日?” 第63章 從洛家的小院出來,謝良鈺神清氣爽。 對付吳氏那樣的女人,你上手打她,顯得自己沒品還在其次,效果卻遠不如拿捏住她的命脈——這女人壞歸壞,但思想保守封建得很,這輩子最在乎的無非就是娘家和兒子。 讓她在這兩個選項之間痛苦掙扎,到頭來卻哪個都保不住,便是對她最大的懲罰了。 謝良鈺當然沒打算要了洛寧的命,不過是用特殊的針法讓他暫時不能說話罷了,連痛苦都沒讓他受著多少——只是那孩子從小嬌生慣養的,驟然失聲又被扎了針,驚恐之下表現得夸張些而已。 這樣的狀況還會持續許多日,如今晏老不在……就算在也不可能被吳氏請來看病,謝良鈺有信心,這安平乃至周邊,絕不可能有大夫能破除自己的針法。 靠著這個,他成功拿到了吳氏萬般無奈之下簽下的文書,同時也讓她清楚地了解到了簽下這文書的后果,在這一點上,他并不是說笑:剝奪一個秀才的功名雖然麻煩,但也并非不可能。 不過多費些事罷了。 只是謝良鈺千算萬算,終究還是算漏了一著:他自始至終就沒有把那個不論是在原身記憶中,還是書里,都沒怎么出現過的洛丹娘放在眼中,對那個善于偽裝的女人,他少有地看走了眼,只想著自有鄭深來處理她。 當然這且是后話。 收拾完這母女倆,謝良鈺便給了村里另一戶要回縣上去的人家幾文錢,搭上他家的牛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里,梅娘和虎子已經將帶回的東西都收拾妥當,謝良鈺沒跟她多說有關吳氏的事影響心情,梅娘心性純善,倒也沒想立時便要將那家人怎樣,一家人溫馨地吃過中飯,閑著也是閑著,干脆一起出門去逛廟會。 平洲府一帶佛教興盛,安平雖然只是個小地方,卻也有修繕完備、香火旺盛的廟宇,其中,以城郊的清平寺最為出名,逢年過節的廟會也多在那里舉辦。 三人捐了功德錢,又去認認真真拜了佛,便在寺廟頗成規模的攤子前逛起來,此地甚至還有舞龍舞獅的隊伍,水平在謝良鈺看來甚是一般,卻已經足夠讓梅娘和虎子驚呼連連,興奮得臉上發紅。 謝良鈺本就喜靜,這樣的場合若不是家里另外兩個人喜歡,他才不會來。他被喧嚷的人聲和震耳的嗩吶鑼鼓震得頭疼,見梅娘他們實在興奮,卻也不好掃興,只緊緊抓住虎子的手,不叫這愈發頑劣的小子到處亂跑——廟會上人多雜亂,可最易發生孩童走失或拐帶的事件。 雖然虎子現在每天跟著梅娘練武,身體底子不是普通孩童能比的,但到底還是個孩子,小心為妙。 他們隨著人流走,不時停下來買些小吃或者新鮮的小玩意兒,逛了大半個下午,謝良鈺眼睛都發直了,另外兩人才總算消停了小半,找了處石凳做下歇息。 “別急著坐,”謝良鈺cao碎了心,“這凳子涼,當心感冒?!?/br> “沒事,我們身體好著呢,是不是虎子?”梅娘不在意地擺擺手,除了對于謝良鈺的身體問題嚴防死守,她一向隨意得緊。 謝良鈺一把把她拉起來:“那也不行,先站著落落汗——你倆等著,那邊有賣熱糖水的,我去買一壺來?!?/br> 梅娘也不跟他爭辯,笑瞇瞇地點點頭,一看相公轉身消失在人群之中,就和小叔子一起一屁股坐回石凳上,兩人相視一笑,虎子還沖她做了個鬼臉。 謝良鈺并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家的權威已經被陽奉陰違到了這種地步,他擠過擁擠的人潮,在那個被圍得水泄不通的攤子前買了兩壺熱燙的紅糖水,正要往回走,卻被人拉住了。 是個清瘦得跟猴兒一樣,還留了兩撇飄飄然胡子的老頭子。 “……”謝良鈺看出他穿的是道袍,還心想現在職業競爭已經激烈到這種地步了嗎,道士竟然會跑到寺廟門口來搶生意,可被那人拉出人群之后,才注意到他包裹得不甚嚴密的斗笠下面竟是個光禿禿的腦袋。 ……得,非僧非道,這年頭江湖騙子都這么不敬業的嘛? 老頭子一點都沒有世外高人的賣相,手里拿著個簽筒,腰上還掛了串符,笑瞇瞇地看著謝良鈺,那眼神,完全就是在看一只待宰的肥羊。 謝良鈺抱著手臂看他,直截了當地說道:“我不求簽?!?/br> “施主……” “也不驅邪?!?/br> “怪也,”那老頭也不惱,搖頭晃腦了一番,奇怪地望著他,“那施主來這清平寺作甚?” “逛廟會啊?!敝x良鈺說得理所當然,不過他也沒敢多說,畢竟寶相當前,他還是有些敬畏的。 那老頭被他一噎,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施主,老衲見與你有緣,才好心上前提醒……” 謝良鈺卻不知這一套:“大師言重了,在下有緣之人并不在此處?!?/br> “……何在?” 謝良鈺沖寺門前許多人休息的地方指了指:“娘子在那邊等我?!?/br> 老頭:“……” 他都要被氣笑了:“好好好,施主果然是世外之人,言行舉止不同于尋常,便算是老道多事,你自去尋你娘子吧——想來她會怎樣,你也是不在意的?!?/br> 他說著就要走,謝良鈺卻卻心間猛然一震,還沒來得及想,身體便先于腦子,一個箭步躥到對方面前,攔住了去路。 那老頭沒好氣道:“這又是作甚?……大師,”謝良鈺很是能屈能伸,他自覺在這種世外高人面前無需裝相,當下便厚著臉皮笑起來,“在下說話總這般……咳,您別往心里去?!?/br> 可話是這么說,他心里還是止不住地犯嘀咕——實在是這位看上去太不像是個“高人”了,衣袍打扮混亂不說,說起話來也一會兒佛一會兒道的,怎么,這兩家還真本是一家的嗎? 而且修行之人,未免也太過小氣。 他倒還怪起人家來了,那位“大師”聽著眼前之人看似恭敬的話,可瞧瞧他的眼睛,就知道這滑頭的小子定然又在腹誹。 他忍不住有些擔憂起來:就這么個小肚雞腸、巧言令色之輩,真要把這……命運交給他嗎? 雖說是好容易才將人弄來,可這到底能不能行? 心里這樣想,可他也不說,反倒擺出一副虛懷若谷孺子可教的表情,背著手站在那里,坦然受了謝良鈺一禮,看著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 謝良鈺端正面色,見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跟人走到了人群之外,便忍不住問道:“大師方才所說,是什么意思?” 對方一抬下巴:“施主不是與老衲無緣嗎?” “……不不不,是在下方才失言了,”謝良鈺苦笑道,“在下只是個凡夫俗子,只警惕心高些,不免冒犯您,還望大師寬宥?!?/br> 這人若只是點出自己的來歷也就罷了,偏偏他話語間又帶到了梅娘身上……這謝良鈺可無法輕輕放過,若是因為他,而使得梅娘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沒有來得及規避意外,那他恐怕會恨不得殺了自己的。 老者嘆了口氣,捻一捻自己的兩撇胡子,慢悠悠道:“罷,便算不知者不怪——書生,你近日有喜,也有難,但要注意一點,若想逢兇化吉、遇難成祥,不可太過自私涼薄,需兼濟天下才是正道?!?/br> 謝良鈺:“……?” 什么意思?要他做個匡扶社稷的治世之臣?? 而且,這和梅娘到底有什么關系! 他還待多問,那神秘的老者竟然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便不見了,謝良鈺一愣,轉著圈四下搜尋一番,竟完全找不到對方的影子。 ……不會真是什么仙妖神鬼之類的吧? 謝良鈺心里發毛,忍不住遙對著清平寺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這才晃晃腦袋,摸摸懷中打好的湯水,返回去找梅娘和虎子了。 不論如何,不管有什么劫難,總之他都會一直護在梅娘身邊,不讓她有機會被傷害到的。 兼濟天下…… 不過這位大師確實不簡單,謝良鈺自問穿越以來,一直偽裝得還算成功,自己涼薄自私的本性也沒怎么露出來過,對方一上來就如此篤定地教育他,想是對他十分了解……或者說,對他的前世十分了解。 他到底是因為什么而穿越,更往前追溯,他到底是因為什么會在前世便夢見梅娘,甚至拿了本該千年前在她手中的簪子……過去他不曾細想過,可現在想來,命運似乎織成了一張綿綿密密的大網,從不知多久之前,便將懵然不知的他籠罩其間。 這一切,難道都是命中注定的嗎? 饒是謝良鈺這樣心性堅定之人,也不由得產生了一瞬間的動搖,好在冬日風冷,被那冷風一吹,他也從那種無法言明的沮喪狀態中掙脫了出來。 這是怎么了,他前世今生,可何曾信過命? 便是真有命運如何擺布,難道他還真的要任其而行嗎?人這一生,不就是與命運相斗,方覺其樂無窮。 謝良鈺搖搖頭,忍不住笑起來——今天這事,最多便是給自己提個醒,若真是一門心思地往深去想,影響了自己的思維和生活,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了。 他一抬眼,對上梅娘的視線,便沖她揚揚手中的水壺,加快腳步趕了過去。 第64章 過了春節之后,二月的縣試一下就變得緊迫起來。 不過謝良鈺這時倒不像先前那樣緊張了:仔細想想,區區一個縣試,若他都不能做到不縈于懷,還談何以后呢? 另一方面,在年初五過后,謝良鈺就被葉老連同葉審言一起抓進了書房,正式開始給他們講“破題承題”、“起講題比”、“中比成篇”這些應試技巧。 “科舉考試,八股時文的格式,其實并不算復雜?!?/br> 兩個弟子坐在各自的書案之后,葉老先生端坐于案前,滿面肅然,聲音雖緩,卻字字清晰:“你們應也都知道,首先是‘破題’,之后兩句承題,然后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后四部分每部兩股排比對偶,共稱八股——以你們的學習能力,還有這段時間看的文章,應已經大致掌握,這部分我便不再贅述?!?/br> “可要寫出真正的好文章,能讓考官在上千份考卷中一眼相中,其中奧義卻不是單單格式能概括的,”葉老氣定神閑,可謝良鈺他們卻都知道,這才是這樣一位大儒老師,能夠帶給他們最為精華的講義,“文中理辭氣三者皆需分足,欲理之明必溯源六經,而切究乎宋、元諸儒之說;欲辭之當必貼合題義,而取于三代、兩漢之書;欲氣之昌必以義理灑濯其心,而沉潛反覆于周、秦、盛漢、唐、宋大家之古文。我先前讓你們通讀千年上下之書,便是為得打好這個基礎?!?/br> 見兩個弟子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葉老露出滿意的神色:“文意根于題、措事類策,談理似論,取材如賦博、持律如詩嚴,內容必須用古人的語氣,絕對不允許自由發揮,而句子的長短、字的繁簡、聲調高低等也都要相對成文,字數也有限制。經義之文,流俗謂之八股,如《樂天下者保天下》文,起講先提三句,即講‘樂天’四股,中間過接四句,復講‘保天下’四股,復收四句,再作大結。如《責難于君謂之恭》文,起講先提三句,即講‘責難于君’四股,中間過接二句,復講‘謂之恭’四股,復收二句,再作大結。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虛一實,一淺一深。若題本兩對,文亦兩大對,是為兩扇立格,則每扇之中,各有四股,其次第之法,亦復如之……” 他洋洋灑灑,也不拘于順序,想到什么說什么,將做八股的方法技巧,與應試時的禁忌竅門等都毫不藏私地講了出來,別看葉老早年便放棄科舉,但他與學問上鉆研頗深,官場中的朋友也不少,說起應試來,半點都不會顯得紙上談兵。 兩個人都將精力集中起來,唯恐漏下一個字,師徒三人沉浸于教學之中,漸漸都忘了時間,等講述終于告一段落時,窗外不知不覺已然是日頭西斜了。 講的人精神奕奕,聽的人卻早已頭昏腦漲,葉老看著弟子們眼中快轉起的圈圈,笑罵一聲:“才只講了不到一半,這便如此了,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子?!?/br> “我們哪兒能跟祖父比,”葉審言笑了一聲,如今在課堂之外,他便也恢復了平日的稱呼,“不過,您從前一直不讓我們急著作文,反而每日就是背書背書,那時我還有些不理解,如今看來,反倒是省了許多事的?!?/br> 這話不錯,八股這東西格式要求極為嚴格,也因此少了許多變化,學會格式容易,在如此要求下作好卻難,不過倘若胸中有丘壑,則運用文字如臂使指,只需記住規格,將自己的思想文章往進套便是了——因此早有人說,若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隨你做甚么東西,要詩就詩,要賦就賦,都是一鞭一條痕,一摑一掌血。 葉老肅容道:“也切莫以為如此便可便宜了——今日之后,除了前人大家之文外,你們還應去下功夫鉆研本朝歷科程墨,諸位宗師考卷,以及本省官員程文,次年鄉試,他們便可能是你們的同考官?!?/br> 這個并不難找,如今這年代讀書人重視科舉,國家意在選士,也并非要為難考生,每一次科試過后,都有專人將錄取者程文抄謄成冊,在書店中售賣,以供參考。 葉家便開著書坊,此類書本,自然是全的。 他們如今要精心準備的是鄉試,自然從此處下功夫,而若得高中,準備會試之時,要用心揣摩吃透的便是當朝翰林,或掌權那幾位大佬的文章了。 謝良鈺和葉審言兩人連連點頭記下,此時,一直在外面大氣不敢出的家中下人也將晚飯送上,香氣四溢的飯菜擺了一桌子,師徒三人卻還不忘了鉆研學問,邊吃邊聊些考場上需得注意的小事,就差把粥喝到鼻子里去了。 如此過了幾天,葉老終于給快要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學生們放了假,謝良鈺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刑滿釋放的囚犯——可一想想,從下月縣試起,這科考之路即使一路順利,也要消磨他三年左右的時光,到時候日日都要如此這般…… 他甚至有些后悔,穿越而來干嘛要選擇科考,還不如直接去經商。 不過當然,這想法也只是一閃而過的抱怨,他自己再清楚不過,自古權財不分家,脫離了上層建筑的經濟建設,照樣走不長遠,就算聚集起千萬身家,到時候還不知要便宜了哪個貪官蛀蟲呢。 不劃算,不劃算,不若這些年辛苦些,盡量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來得實在。 用功的日子自是轉瞬即過,轉眼間,便已經到了第一場縣試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