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故此,直至坐在牛車上,孟悠還是帶著幾分難以接受的表情。 她緊緊握著燕武的手,力氣大的手指已經開始發白,可自己絲毫感覺不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努力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這些日子看診的病人很多,整體數量已經記不清,好在韓尚院控制著義診的天數,女醫又是輪流來,最后分到個人手上的,也就是百十來位,能開藥方的就更少了,加上每次義診回來都要寫總結,前天又剛審核過醫案,孟悠都不需要刻意去想,那位老人就已經浮現在她的面前。 對方身形消瘦,帶著股老人味,臉色有些蠟黃,由兒媳和兒子陪著過來看診,孟悠認真的詢問過他的病情,當時主要是由老人和兒媳回答,說胃部時常疼痛,不想吃飯,經常是吃了一點,就覺著人已經飽了(實際上是胃脹),要等很久這飽勁才會過去,偶爾吃多了,還會嘔吐。 孟悠看他的舌苔,發白而且厚膩,脈像又滑、細,從病理上來說,屬于濕氣過重,氣血稀缺。 因病患兒媳說嘔吐的次數很少,其中也沒有出現過血跡,孟悠便判斷此病尚在治療范圍,主要開的是驅濕消脹,改善食欲不振,以及修補氣血的藥方,此刻回想,她還是想不通蒼術,半夏、陳皮、黃芪這幾味藥怎么能致人死亡的? 要是有人參這種大補的藥,虛不受補,那還有可能出現問題,問題是她手頭沒這樣的藥可開不說,就算是有,對方也買不起??! 到底是哪里出問題,以至于人突然暴斃的? 直至到了行獄,孟悠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 她想不明白,燕武卻是很快從鐘書佐口中問清楚了重點,那邱家人狀告的根本不在藥上,是將老人的突然暴斃,推在了女醫‘箴言’應驗上! 箴言,又稱預言,屬于巫術的一種,分支很多,方法也很多,可以是占卜,也可是做法,還有不需要工具的相面等等。 由于劉邦、呂后惠帝和文帝都為了穩固自身的統治,進行了大量的預言宣傳,以及如今皇帝高舉天人感應的大旗,不僅不破除封建迷信,反而主動加深迷信的緣故,信它的人很多,已經到了十有八九的地步,頂多就是有的人信的淺,對我有利是吉兆,對我不利那就是‘枯骨死草,何知吉兇’。 這種還好說,最怕的是那種信的深的人,很容易將預言當真,做事總往預言方面想,更有瘋魔的,出個門先走哪個腳都得占卜下吉兇,甚至,還有被自己預言給嚇死的。 而對于某種疾病繼續下去會發展什么樣的‘預言’,如果不知道原理,那還真和箴言一樣,籠罩著幾分神秘的色彩,仿佛真有幾分巫術在里頭不說,更麻煩的,是這件事有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那老人的死法,正是孟悠說病重后的情況—— 腹痛,嘔血而死。 會殺人,但不會檢驗尸體,還不如文人機巧善辯的燕武忍不住在心里嘆氣。 這可不是一般的難辦??! 即便心里裝著事情,燕武也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她將自己發酸的手在下車時抽回來,而后又反握住孟悠,安撫著她進入延尉府的緊張情緒。 兩個男人手牽手,看起來總讓人覺著古怪,可若是女人,那就顯得很正常,畢竟女人的親密總會更外露一些,不過,鐘書佐并沒有將這只視為關系好,他甚至不用多看,就能確定被狀告的孟悠處于緊張的狀態。 這很難不讓人生疑,只不過鐘書佐的懷疑并沒有持續多久,就確定對方只是單純的對進入延尉府緊張,和害人沒什么關系。 想想也不奇怪,延尉府的名聲可不算多好,大多數因劾過來的,除了極少部分能維持氣度,大多都是慌亂到膽驚心顫的模樣,畢竟劾到入獄,那就臨動刑、受罰都不遠了,這位孟女醫的事情雖然還未到那一步,但終究是死人,而且無論從哪種角度來說,對她都不太利,一旦真將錯處定到她這邊,那就是由告轉劾,受的刑法可不是一般的重! 清楚結果的孟女醫只是緊張,而不是慌亂,已經不是尋常之人了。 倒是旁邊這位一起跟來的燕護理,實在是有些不尋常。 高壯健碩,行進間完全不像女子,進來之后半點都不帶懼色不說,連緊張都沒有,甚至徒經牢獄聽到的慘叫,以及看到一閃而過的帶血刑具都沒當回事,還能反過來安撫這孟女醫,說她是一個小小的學徒,那簡直就是騙鬼! 鐘書佐甚至可以確定,自己剛才的殺威手段已經被對方看了出來。 不過看出來就看出來唄,誰還沒做點小手段呢。行獄是間有些像廳的屋子,正中有一案幾,放滿了大約五六卷竹簡,兩側設有草席,周圍還有幾個獄卒,鐘書佐帶著她們進入,和延尉右平說完人已經帶到,便走到了主官身后。 他和燕武對視了一眼,又立刻別開。 被推上來的頂鍋的延尉右平姓秦,看起來只有四十歲上下,已經進入中老年發福狀態,也不知天生的還是沒有過勞作的原因,他膚色很白,整個人看起來像就像是發面饅頭,一點兒都不嚇人。 目光掃過燕武,秦右平極為客氣的問道: “孟醫想必也已知道為何傳召,此案詭譎,不明之處甚多,還望孟醫不要隱瞞,有問必答,盡早洗脫嫌疑,還自身一個清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