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上朝
五更十分,天色微明,長安城響起第一聲晨鐘,周崖依著晨鐘的聲音穿衣、用膳。 車夫在府外侯著,見到周崖出來,他忙掀起錦簾,放下馬凳。 街上少有人影,一輛馬車孤零零地行在寬闊的街上。 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膝蓋,周崖的臉沉在明暗不辨的熹微天光中。 馬車行至長寧街,入目可見前方多了一輛繁貴富麗的車子,與此相比,周崖的馬車似乎素了許多。 馬車雖有不同,可去的地方相同。 依次有序地停在明宣門外,主子進了宮上朝,車夫小廝們便在此處等著。 這時天色大亮,周崖從馬車上下來,腳未占地,就聽得一人道:“馮大人告假這幾日可還好?” 說話之人是御史中丞姜延仲,他為官二十載,官居叁品,是朝中出了名的剛正不阿。 上至一品大員,下至八品無名之輩他皆彈劾得。 姜延仲不涉黨爭,至少在旁人看來他是持中的態度。 周崖無意于結交朝中官員,他摸得清皇帝的脈搏,皇帝最厭煩結黨營私。 不過姜延仲此舉不是結黨,更不為營私,周崖便道:“多謝姜大人關懷,馮某一切安好?!?/br> 周崖向上頭告假的由頭是回鄉祭拜,外人自然是不清楚其中緣由,還當他是病了。 兩人一同走了一路,金殿內,總管太監孫林的目光掠過一片,而后高呼:“皇上駕到?!?/br> 龍椅之上是一位約莫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的相貌不說俊朗,也是端正清秀,他的眉宇間有不易察覺的鋒芒,大概就是百姓口中的“天子之氣”。 這便是大梁皇帝,李長奕,先帝李瑄第十叁子,也是唯一養在當今太后膝下的皇子。 十五載匆匆而過,他稚氣盡褪,運籌間是河山的翻覆。誰還記得當初那個在龍椅上惴惴不安的孩童,帷幕之后坐著的才是大梁真正的掌權者。 太監慣例說著“有本啟奏,無事退朝”。 周崖斂著眸,這些年大梁稱得上是國泰民安,路不拾遺,各州府常常是報喜不報憂,似乎人人都想在李長奕面前掙上一頭。 看似平靜的河水下涌動著洶涌的暗流。 滿朝靜默,正當孫林要高呼“退朝”時,文官之列緩緩站出一個人,他鬢發已白,身姿卻極挺拔。 “臣趙徹,有本啟奏?!?/br> 孫林與皇帝對望一眼,退了回去。 李長奕道:“趙卿有何本要奏?” 趙徹做了十年禮部尚書,他曾是李瑄的心腹,追隨他二十余載。 先帝已逝,李長奕是他最疼愛的兒子,亦是從他手中接過這江山的人,趙徹對李長奕是絕對的忠誠不二。 趙徹道:“陛下登基十六載,皇后之位至今懸而未決,臣以為,六宮需盡早有主事之人?!?/br> 先帝后宮佳麗叁千,子嗣眾多,皇子足足有十五位,可惜他們福薄,你爭我斗間竟折損大半,剩下的都是些不成器的,這也才輪得到李長奕做了皇帝。 當今陛下與先帝不同。 他不沉溺女色,后宮嬪妃不過七八人,一個月里有大半個月是在御書房,除卻一位公主一位皇子,再也不見其他。 去歲,他寵幸周美人,時常往后宮去,朝中那些老頑固高興得不得了,都說又要添一位皇子或公主了。 誰知短短半年后周美人就去了。 李長奕變得愈發冷落后宮,這可急壞了老頑固們。在他們看來,即使是死了一個嬪妃,皇帝也應擔起責任,綿延子嗣,而不是為了一個女人憂愁傷懷。 他們的想法李長奕自然明白,他將趙徹的話推了回去,“如今后宮中有淑妃主事,代行皇后之職,朕很滿意?!?/br> 眼見勸說不痛,趙徹決定再說的明白些,“陛下,祖宗之禮不可廢。兩年前您因體諒百姓,取消了選秀,如今選秀在即,您……” 李長奕目光一沉,“趙卿,此事我自有安排?!?/br> 他發覺越來越厭惡這些老頑固,他們只會守著祖宗禮法,好像忘了,誰才是天下的主子。 天子一怒,未必伏尸百萬??商熳右慌?,必定不是好事。 趙徹是年紀大了些,不是老糊涂。見李長奕有怒氣,他心下一嘆,又縮了回去。 孫林是李長奕腹中蛔蟲,他再次預備著高呼一句,誰知又殺出位不速之客。 “臣柳定文,有本啟奏?!?/br> 大理寺卿柳定文,愛民如子,剛直不阿。是出了名的倔脾氣,不屑結黨,更不屑朝中有些人的小人姿態。 “柳卿有何事啟奏?” 柳定文的話語擲地有聲,“臣昨日經過恵清河,見工人似有怠工懶工,工部不該管一管嗎?” 工部尚書呂守和突感風寒,昨日告假,恰好今日周崖回京,因此柳定文說這話時目光直直望著周崖。 一時間李長奕的目光也落在周崖身上,他執著笏板緩緩走出兩步,“多謝呂大人提醒,待下朝后我便前去恵清河查看,如有懶工怠工之人一律嚴懲不貸?!?/br>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看如何解決。 明宣門外,車夫們聚在一起,周崖的車夫錢二與姜延仲的車夫王鯉攀談解悶。 錢二道:“前幾日我在路上遠遠瞧見有娶親的,一打聽正是你家二小姐,為何后來親又結成?” 說起這事,其中大有門道。王鯉欲言又止,老爺吩咐過不許傳出去,否則要了他們的腦袋。 “是我家二小姐突發疾病,身體不適,所以暫時擱置了親事?!?/br> 新娘子上了花轎又回去的也是頭一遭,錢二好奇地很,“那你家小姐得的是什么???” “她……” 話頭匆匆收起,是主子們下了朝。 周崖上了馬車,說的是:“去惠清河?!?/br> 脫下官服,擱在一旁,里面是蒼色的衫子。 他端坐在馬車中,目光無比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