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又是一陣沉默,誰也沒說話,沉悶的氣氛壓的穆蓁有些喘不過氣,半月之前她恨不得日日黏在他身上,如今他就坐在自己跟前,她又盼著他早些離開。 其實,她很有多話要問他。 想問虞太貴妃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騙她喝了避子湯,是不是真的不想要她這個北涼人,生下他的孩子。 但御昭寺的壽元大師,康城里的十幾位大夫,都告訴了她答案。 她生不出來孩子,是因為她服用了避子湯。 而那日她唯一喝過的便是蕭譽給她的那罐“補藥”,不只那一次,每次行房后,他都會給她一罐,告訴她是補身子的。 她又何必問。 喉嚨里的那股灼燒更勝了幾分,穆蓁突地一陣胸悶急喘,跟前的房門被輕輕推開,阿鎖進來送藥。 藥碗剛遞到蕭譽跟前,便聽他冷聲道,“為何不早稟報?” 阿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穆蓁眸子一跳,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坐起了身,對著阿鎖痛聲道,“你起來?!?/br> 這一聲像極了她之前的蠻橫。 阿鎖顫顫抖抖地起身,穆蓁這才為自己的失禮,對身旁的蕭譽道了歉,“對不起......阿鎖是我北涼人?!?/br> 許是看在她生病的份上,蕭譽沒同她計較,伸手從阿鎖手里接過碗,遞到了穆蓁跟前,“喝下去?!?/br> 黑乎乎的一碗湯藥,撲鼻的藥味,異常熟悉,穆蓁身子突地開始發抖,目露恐懼地往外一推,湯藥灑了蕭譽一身,本能地往后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生孩子,真的不想生了,蕭譽,放過我吧......放我回去,就當作我沒有來過,好不好......” 她不想做什么皇后,也不想生孩子了,她只想回北涼...... 她是北涼人。 他不要孩子就不要。 南陳的事說到底,和她也沒什么關系。 虞太貴妃那日卻告訴她,“你會有孩子的?!?/br> “等虞貴人進宮生下孩子,就過繼到你名下,你是北涼的公主,只要你人在南陳,北涼與南陳便會一直交好,當年陛下回南陳推翻吳氏后,國力損失巨大,朝中臣子唯恐北涼趁機攻入,惶恐不安之時你竟送上了門,誰也沒料到會有這么好的事,你要鬧便鬧,怎么任性都可以,唯獨不能懷我南陳的孩子?!?/br> 他們是要打算囚禁她一輩子。 一口急血突地涌出,穆蓁不知所措地盯著胸前的一片血污。 “穆蓁!” “娘娘......”阿鎖的嗚咽聲傳來,屋內瞬間亂成了一團,耳邊的聲音太過于雜亂,穆蓁只聽到了最近那句,“她怎么回事?你們不是告訴朕,只染了風寒嗎?” 太醫戰戰兢兢地進來,替她號完脈,身子抖如篩子,“娘娘怕是,怕是中了亡魂盅?!?/br> 亡魂盅...... 穆穆蓁聽阿鎖說過,蕭譽的生母周太后,便是死于其毒。 一旦發作熬不過一刻。 她終究還是將命送到了這異國他鄉。 她來陳國三年,樹敵太多,宮里的每一個人皆有可能下毒,腦子里瞬間涌上了很多事,然而腹中的絞痛已來得及讓她多想,穆蓁只望向滿臉是淚的阿鎖,“阿鎖......” 她若死了,阿鎖怎么辦...... 她還沒將她送回北涼。 穆蓁轉頭看著蕭譽,知道時辰不多,“還請陛下顧念當年在北涼,我曾將你從鬼門關拉過一回的份上,務必要將阿鎖送回北涼......” 她一死,阿鎖多半也活不成。 若是父皇和兄長知道她在南陳所受的這一切,兩國必會有一場戰爭。 她能想得到,蕭譽和南陳的臣子定會想得到。 可阿鎖不該為她陪葬。 良久,都不見蕭譽答應。 穆蓁艱難地抓住蕭譽的衣袖,“我能有今日,歸根結底是我的報應,害我之人,定也是我之前有中傷于他,我這一生得罪過無數人,也讓很多人傷心難受過,可唯獨對陛下,我未曾有過半點傷害......” 胸口突地又是一陣翻涌,穆蓁不受控制地抽搐。 “你別說話?!笔捵u抱住她,聲音有些發顫,“朕再尋太醫......” 聲音漸漸遠了。 許是臨死之人,最容易傷懷,穆蓁望著蕭譽那張急切的臉,仿佛又回到了在北涼時的日子。 她纏著他要蜜糖,要紙鳶,他嘲笑她,“都多大人了?!弊詈筮€是會給她送到手上。 她口渴了找他能要到水喝。 餓了找他能要到吃的。 走累了他會背她。 無聊了他陪她說話...... 那十年間,他們有很多很多的過往,美好又純粹,她以為只要兩人有感情在,旁的事情再艱難也不過是過往云煙。 可南陳的這三年,又告訴了她,人世間路遙馬急,人也會漸行漸遠漸無聲。 被幽閉最初的那幾日,她還想過很多。 想著真有一日死在了他前頭,她會對他說,“若我們還有下一次,可不可以換成是你,褪去身上的驕傲和自尊,奮不顧身地來愛我一回......” 可如今她不想了。 眼前漸漸模糊,穆蓁眼底,突地墜下一滴淚來,烙在她臉上,“蕭譽,若有一日,你想起了我們的過往,不要覺得對我有所虧欠,你,還不起,我也不需要?!?/br> 她后悔了。 她不該去打開那扇關著南陳質子的宮門。 也不該為了他一句,“我在南陳等你?!北悴活櫢感值姆磩?,一人單騎千里來了南陳,沒有嫁妝,沒有婚禮,只帶著一位婢女阿鎖,入了他的后宮。 回想她這一生從落地起,便是一身榮華富貴,從未受過半點苦楚和委屈,然老天是公平的,讓她遇到了蕭譽。 第2章 重生 彌留之際,穆蓁心頭到底還是有幾分不甘。 黑暗墜的太快。 浮現在腦海里的遺憾陡然中斷,不知過了好久,又慢慢地重聚,從一片餛飩中逐漸地清晰了起來,亡魂盅的余痛似乎還殘留在身子里。 穆蓁膝下一軟。 強烈的日光刺得穆蓁瞳孔一縮,不似是夜里的燈火。 也不是紫蘿苑。 穆蓁晃了晃昏沉的頭,還未瞧清跟前一切,身旁的一道人影扶住她,那人的臉慢慢的在穆蓁眼前放大,一雙柳葉眉緊皺,面露焦急,“殿下?” 阿鎖?! 穆蓁愣愣地看著她,腦海里的回憶跌至而來,恍若一個長長的噩夢,亡魂盅一旦入腹便是無力回天,穆蓁的眸子里慢慢地浮出了一抹傷痛,“他到底還是沒放過你?!?/br> 也對,他怎么可能放她回北涼。 阿鎖一死便沒人知道她在南陳所受的一切,也沒人知道她死了,等到南陳國力恢復,強盛到足以同北涼抗衡時,父皇和兄長才會得知她的死訊。 當初她告訴阿鎖南陳比北涼還好,后來那樣,阿鎖從未有過半句怨言,她卻沒能將她送回去。 還讓她陪了葬。 一股力不從心的無奈化作悲涼從心底涌出,穆蓁喉嚨一澀,“對......” 話還未說完,突地被一道打砸之聲打斷,接著又是一聲怒斥,“就讓她跪!我北涼建國百年,朝政穩固,國強民富,用得著她去和親......” 那聲音由遠而近,漸漸地清晰,異常熟悉。 這是哪兒? 穆蓁艱難地抬起頭,幾聲蟬鳴聲從身后的槐樹上傳來,眼前的白玉臺階,朱漆圓柱,殿門前倚立的宮人...... 北涼? 穆蓁尚未歸魂的神智,一點一點地被拉了回來。 怎會是父皇的晨曦殿? 還未完全弄清楚是什么狀況,又是一道女人的聲音傳來,“陛下息怒,公主自小性子單純,難得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狗屁!” 穆蓁心頭一顫,怔在了那。 父皇? 耳畔阿鎖又喚了她一聲,“殿下?!?/br> 殿下? 自從到了南陳,她便讓阿鎖喚她為“娘娘”。 穆蓁詫異地回頭,這才發現阿鎖身著北涼服飾。 膝下傳來的陣陣刺痛,似乎并不是夢。 直到這時,穆蓁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頭上烈日的灼熱,沒有死后無邊的黑暗,沒有作為鬼|怪的漂浮之感,跟前的一切都很真實。 一種荒謬卻又除此之外無法解釋的可能浮出腦海,穆蓁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心跳一下快似一下,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她好像重生了。 重回到了北涼。 劫后余生的欣喜夾雜著從噩夢中逃脫出來慶幸和悲涼,萬千情緒涌上心頭,穆蓁唇角微顫,分不清是在哭還是在笑。 從地上爬起來,穆蓁腳步踉蹌地上了白玉臺階,身旁的阿鎖嚇了一跳,忙地跟上,“殿下......” 北涼皇帝似是被適才王貴妃的那句話惹急了,“我北涼的江山莫非是靠重情重義得來?不過一個小小的南陳,蕭譽登基了又如何?當年還不是我北涼的一個質子,她去干什么,給人當妾?再貴的妃子,那也是妾!出個門都得走偏門,難不成蕭譽還能封她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