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楊殊明站在那兒默默地看著。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半邊陽臺,但他不用看都知道,在陽臺后面的房間里,櫥柜上擺著一張遺像,現在陽光一定穿過陽臺的玻璃照在那張遺像上,照亮了里面的人。 那是何峰,共工派曾經的中堅,卻在即將走上事業巔峰的時候突然去世,如今家人只能搬到這個舊小區…… 其實以首都的房價而論,即使這個小區也不是人人都住得起的,畢竟三環之內再舊的房子也相當可觀。但對楊殊明來說,他曾經當做家的那個地方,跟現在這處狹小的二居室完全不是一回事,比起何峰的家人來說,他反而更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何峰的妻子并沒有發現樹下的楊殊明,晾好衣服她就轉身進了屋子,楊殊明隱約聽見她在大聲地喊著什么,仿佛是在制止小孩子去摸什么東西。 楊殊明記得很清楚,她從前是絕不會這樣大聲說話的,永遠都是用溫和的聲音,帶著點笑意,低低地說不能這樣做,不能那樣做。無論是對她自己的孩子,還是何峰從外頭帶回來的孤兒。尤其是后來有了保姆,她就更不會喊叫什么了。 何峰的死,楊殊明一直無法接受醫院的診斷。太突然了,何峰雖然不是異能者,但軍人出身,日常也沒中斷過鍛煉,怎么會突然就心臟病發呢? 雖然醫院的解釋是心臟問題向來隱蔽,在沒發病的時候很難察覺,健康體檢的心電圖也很可能無異常反應,這種情況很常見云云。但楊殊明始終不肯相信。 然而,堅持不肯相信的人似乎只有他?;蛘哒f,也許還有別人并不相信這個結論,但他們也并不愿再追根究底了。畢竟何峰的突然倒下帶來的是其他人的機會,抓緊時機再上一步,比追究一個死人的去世原因更重要。 不過楊殊明從來沒有放棄過。他堅信自己查不到原因是因為他的位置太低,無法接觸到更多的核心消息。所以他才要往上走,走得越高,能做的事才越多。 只是沒想到,他抓住了機會終于能進入特事科,卻被顧笙和祁同岷又翻了盤。今天看他們開會時候的強硬態度,楊殊明就知道上頭是什么態度了——霍青和邵景行帶回來的消息太過驚人,獲知這些消息無論對女媧派還是共工派都是一大突破,相比起來,他這個異能者的份量遠遠比不過,當然是可以放棄的,就像當初他們放棄了何峰一樣! 屋子里已經安靜了下來,楊殊明仰著頭又看了一會兒,終于轉身慢慢走出小區。不過他剛跨出小區大門,手機上就來了一條短消息,是個陌生號碼,只有寥寥數字,卻讓他猛地繃緊了后背——你想知道何峰是怎么死的嗎? 第128章 沒人見過的鐘山 你想知道何峰是怎么死的嗎? 短短一句話,卻像是一道驚雷炸響在楊殊明耳邊,讓他險些跳了起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環視四周,看了一圈之后楊殊明才反應過來,發送短消息的人并不一定就在附近,畢竟他和何峰的關系很多人都知道,并不需要看到他來這個小區才能確定。 但是,這究竟是什么人發送來的消息? 號碼是陌生的,這個人敢這樣公然地發送消息,即使去查這個號碼,估計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楊殊明站在那里思考了幾秒鐘,還是按下了回復鍵:“何部長是怎么死的?” 他沒有問對方是誰。很明顯,對方根本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甚至就連何峰的死因,楊殊明都能預感到,不會馬上就得到答案。 果然,對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提出了另一個問題:“鐘山在哪里?” 雖然早有預料,但楊殊明估計的是對方要提出各種條件,卻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問題,不由得愣了一下:“鐘山?” 作為異能者,雖然不是特事科成員,但楊殊明同樣受過應有的科普和教育,對于鐘山他當然不陌生。 《山海經·海外北經》記載:鐘山之神,名曰燭陰。 而《西次三經》則記載:峚山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鐘山。 這兩個鐘山,并不是同一地,只是重名而已。正如《山海經》中“日月所入”之山也有好幾處,均是同名,只不過大荒之山因有自己專門的名字和明確的位置記錄,所以最為出名。 楊殊明看著手機思考了一下。這個神秘人的問題,顯然問的不是第二個鐘山,因為那是有著明確位置的,主要是因黃帝戮殺一名高級異能者“鼓”而揚名。不過因為“鼓”本身是個人面龍身的變獸異能者,與燭陰有相似之處,所以有時候還會有人因此把兩個鐘山混為一談。 不過楊殊明不認為神秘人會搞混這個問題,所以他問的應該是海外北經所記載的,有著燭陰所在的那個鐘山。 說起來,海外北經所記載的鐘山,其知名度遠不如棲居于此的燭陰。 燭陰,即燭龍,又名燭九陰。據說它是鐘山的神明,睜開眼睛就是白晝,閉合眼睛便是黑夜,吹出的寒氣形成冬天,呼出的暖氣形成夏天。它不飲水不吃東西也不呼吸,一呼吸便是風。至于燭龍的形象,則是人面蛇身赤色,與另一個鐘山的“鼓”頗有相似之處。 燭龍的形象,在《山海經·大荒北經》中也有記載,另外,《淮南子》、《楚辭》、和《廣博物志》等書中也有出現,基本上差不太多,都是類似龍的形象,而頗具神通,不愧為神明之名。 但是,燭龍這么大的名氣,卻并沒有人曾經見過它! 沒錯,楊殊明正想回復這條消息的時候,忽然想了起來,雖然鐘山在《山海經》里看起來是有很明確的位置,但實際上,特事科的人也好,或者別的異能者也好,甚至包括那些偷獵者在內,從沒有人到過鐘山,見過燭龍! 換句話說,鐘山雖然是在《山海經》里,卻并沒有人知道它究竟位于何處! 《大荒北經》倒是有詳細記載,說是“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是謂燭龍”。似乎是說這章尾山就是鐘山。 但問題是,西北海大著呢,西北海之外的范圍就更大了。至于那個“赤水”,則是一條挺普通的河流,只不過兩岸均是紅土,所以河水也帶上了紅色。鑒于它是一條東西向的河流,所以北岸以北都算“赤水之北”,而并無明確范圍。 所以,楊殊明雖然讀過這一段記載,卻并不知道章尾山在哪里。 而《淮南子》里說:燭龍在雁門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見日。 這又是另一種記載,而相似之處在于雁門北同樣范圍廣大,而委羽之山則無明確位置。 所以說來說去,盡管有這么多的記載,鐘山和燭龍卻從未有人見過! 楊殊明握著手機苦苦思索的時候,姬小九正在抱著貓跟霍青和邵景行說話:“其實冷川吧,我考慮過,感覺它指的應該是寒門?!?/br> “寒門是什么地方?”邵景行虛心好學地問。 這個問題顯然姬小九也考慮過,毫不猶豫地回答:“最可能在鐘山?!?/br> “??!鐘山我知道!”邵景行馬上舉手,“就是有燭龍的那個地方!《大荒北經》里有講!” 但是霍青顯然并沒有他這么樂觀:“那么,鐘山又在哪里?” “不是在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嗎?”邵景行莫名其妙。鐘山和燭龍這么出名,他都知道,沒理由霍青還要問啊。 “嗯——”姬小九卻猶豫了起來,“這個……說實在的吧,鐘山的記錄,其實我很懷疑真實性……” “什么?啥意思???”邵景行覺得好像不太對勁了。這多明確的記載啊,怎么會有問題? 姬小九撇撇嘴:“意思就是說,雖然鐘山和燭龍看起來很有名,有很明確的記載,但從來就沒有人真正到過鐘山,見過燭龍!” 邵景行張了張嘴,想說不可能,但想到姬小九這個活字典的能力,又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轉頭去看霍青。然而霍青卻是絲毫也沒有意外的樣子,反而點了點頭:“我也覺得,鐘山似乎只存在于典籍里?!?/br> “對啊——”姬小九把下巴擱在糊糊腦袋上,幾乎把加菲貓壓成了扁平臉,“不過你們這次的經歷,大概可以解釋這件事了。鐘山,應該是被符陣遮掩了起來,就像遮掩四根鰲足柱一樣。很有可能,那里就是符陣的陣眼,那些活石,可能就是維持整個符陣運轉的能量源?!?/br> 邵景行嚇了一跳:“你都想到這兒啦?”這不是跟他們想的完全一樣了嗎? “你以為我整天就是擼貓???”姬小九不滿地翻了邵景行一個小白眼,“自從那個小鬼子說了活石的事兒,我就一直在思考呢。再說,活石如果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那顯然是最好的能量源了——事實上我覺得那很有可能就是用來補天的五色石,就是我還想不出來,女媧究竟是怎么煉成的。難道說活石本身其實就是天然存在的,就像放射性物質存在于礦石中一樣?” “你這個想法提交討論了嗎?”霍青鎮定地問。其實姬小九能想到并不奇怪,關鍵是要能找到冷川才行。 “顧叔說讓我再考慮周全一點?!奔【抛チ俗ヮ^發,“他說這個想法大家都能想到,問題就是要找出冷川究竟在哪里。本來我是沒頭緒的,但現在你們回來,這就有頭緒了,就等各個小組把搜集的數據反饋回來,我們再分析討論才有意義?!?/br> 邵景行忍不住又偷偷看了霍青一眼。反正他現在聽見顧笙的名字,就不禁覺得一陣心虛——顧笙這個理由聽起來挺充分的,但會不會他其實是另有想法,所以阻止姬小九提出討論呢? 姬小九是完全沒有覺察邵景行的異樣,反而問他們:“顧叔說你們要休假?究竟有沒有受傷???別瞞著我??!”這么重要的時候,要不是受傷了,霍青怎么會要休假,肯定第一個就沖進山海世界去尋找另外三根鰲足柱了。 “這個——”邵景行頓時支吾起來。 “是他受了傷?!被羟嗝娌桓纳鼗卮?,“好幾次透支異能,我想還是給他檢查一下身體?!?/br> “哦——”姬小九完全沒想到他會撒謊,“那是要好好檢查一下!”異能透支這種事可大可小,單看本人的異能等級和體質了,有人休息恢復一下什么事都沒有,有人卻會留下沒法彌補的暗傷,甚至還有因此縮短壽命的。 “不是……”邵景行連忙說,“其實我也想借這個機會去看看以前的朋友。主要是吧……就這次的經歷實在是……我得適應適應……” “明白?!奔【抛杂X非常理解邵景行。這簡直就是出生入死又出生入死啊,換誰也得后怕一下。再說邵景行是剛加入特事科,之前那點兒耗子膽大家都知道,能磨練到如今已經很不容易了,需要放個假平復一下心靈也是正常的,特事科后勤部那邊,還常年配著一位心理醫生,專門處理可能的心理問題比如ptsd什么的呢。 邵景行尷尬地笑笑:“那什么,別告訴別人……”這個理由是很合適,還方便他去找狐朋狗友們打聽消息,就是太貶低他的形象了,他現在已經不像從前那么膽小了好嗎?但是要說霍青害怕,那更沒人相信吧。 “我肯定不說?!奔【乓豢诖饝?,“不過邵哥你也不用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當初跟糊糊一塊兒掉進山海世界,險些沒給嚇死,出來之后還做了好幾天惡夢呢。這種事很正常啦,你好好休假,玩得開心點啊?!?/br> 正如姬小九所說,整個特事科對于邵景行提出休假都覺得很正常,嚴副處長還特意問了他需不需要心理輔導,需要的話隨時可以過去。 出了總部,邵景行才夸張地伸展雙臂長長舒了口氣:“啊——還真有點緊張呢?!?/br> “緊張什么?!被羟嗨菩Ψ切Φ乜缟夏ν熊?,把頭盔遞給他,“你撒謊不是很熟練的嗎?” “我哪有撒謊!”邵景行抱著頭盔義正辭嚴,“我一向都說真話。再說了,對敵人,對敵人能叫撒謊嗎?那叫策略!” “哦——”霍青稍微拖長了一點聲音,“以前你說,是你的朋友追求過唐佳,所以你們才認識的是吧?” “呃——”邵景行想起自己撒過的謊,頓時心虛起來,“確,確實是啊?!?/br> 霍青把頭盔在手里拋來拋去,漫不經心地說:“是嗎?可是我這次聽到點消息,據說當時唐佳是拒絕了景少的追求跑去音樂學院的。后來好像又準備回頭,可是景少沒要她啊。哎,你說這個景少是誰???” 邵景行張口結舌,半天才擠出一句:“誰,誰說的?這是造謠??!”霍青什么時候打聽的這個消息? 當然,這件事在他的圈子里不算秘密,“井少”鬧笑話也不是頭一回,他自己不在乎,別人就更不會給他保密了。 但問題是,霍青不是他們這個圈子的??!要不然當初他也不敢在他面前明目張膽地說謊了。結果,結果現在被揭穿了怎么辦? “嗯?”霍青挑起一邊眉毛,顯然根本不接受他的“造謠”說。 “這個——那個——”邵景行結巴了一會兒,忽然間福至心靈,縱身就跳到霍青后背上,瞪著眼睛開始說瞎話,“什么,景少是誰啊,我不認識?!?/br> 霍青由他在自己背上趴著,毫不動容:“不認識?” “不認識!”邵景行斬釘截鐵地說,“唐佳認識的人多啦,大家都是鬧著玩的,胡亂傳閑話的太多了,我哪能個個都認識呢?” “原來都是鬧著玩的……”霍青慢悠悠地說,“那你們到底有沒有認真的呢?” “沒——”邵景行剛想說沒人認真,忽然品出了一點兒不一樣的味道,在山海世界里磨練出來的求生欲讓他硬生生地改了口,“他們認不認真我不知道,反正我認準了誰就是認真的,才不會跟我二叔和我媽一樣!” 霍青站著沒動,過了一會兒輕輕拍了拍他的屁股:“下來,走了?!?/br> 其實他本來也不是真想跟邵景行翻什么舊賬,不過是逗逗他,順便趁機簽個條約什么的,把邵景行反攻的念頭扼殺在搖籃之中。但是現在聽了邵景行這么堅決的話,這點逗弄的心思忽然都消失了。 說起來,做出現在的選擇,邵景行比他承擔的壓力要更大一點兒,但一直以來也是邵景行更主動一些。如果邵景行一直都能像現在這么堅決…… “???”邵景行還沒反應過來,“走哪兒去?”這算是相信他的話了啊還是沒相信??? “不是去找你二叔問問張部長的事嗎?”霍青把人從后背上拽下來,頭盔按上去,“然后不是還要去找唐佳?她可是去巡演了,咱們休假也沒幾天,得抓緊時間?!?/br> 邵景行的視野都被戴歪的頭盔擋住了,稀里糊涂地抱緊霍青的腰:“哎,你什么時候打聽的?” 霍青在頭盔下面笑了一下:“不告訴你?!彪S即發動了摩托車。 邵仲言根本不知道侄子是在山海世界失蹤了將近半個月,只以為他是出差了,看見他帶著霍青回來,心里就是一堵:“這是剛回來?”一回來就把人堂而皇之地帶來,什么意思! 邵景行根本不看他的臉色:“二叔我問你個事?!?/br> “什么事?”邵仲言被他這滿不在乎的態度氣得胸悶,“你這么好幾天沒個消息,人家周姝那邊打了好幾個電話來問過,你一會兒給人也回個電話?!?/br> “周叔啊?!鄙劬靶羞€以為他說的是周青山,“他有事找我?那我一會兒給他回電話?!?/br> 邵仲言頓時又一陣胸悶——他說的不是“周叔”,是“周姝”! 不過邵景行已經問到了正題上:“二叔你知道郝部長的事嗎?” “郝部長?”這話題跳躍太快,邵仲言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郝部長怎么了?——不是,郝部長都已經去世了,有什么不對嗎?”他這侄子現在身份特殊,能問的事兒恐怕都有點不對勁啊。 “你就說知道不知道吧?!鄙劬靶胁挪粫嘎妒裁茨?。雖然知道邵仲言多少會猜到一些,但自己猜的,跟從他嘴里漏出去的,那肯定性質不一樣。 邵仲言也知道特事科的規矩,情不自禁地問了一句之后也意識到邵景行不會回答,便咳嗽了一聲:“郝部長,我其實不太熟?!?/br> 邵景行撇了撇嘴,沒揭穿他:“那你手頭有什么消息沒有?”熟當然是不熟的,邵仲言那會兒還在地方上,自然沒機會跟郝部長有什么交情。但他才不相信,邵仲言對郝部長的情況沒打聽過呢。 果然邵仲言嘴里說著不熟,手上卻已經整理出一份名單來了:“這是當時郝部長身邊的人,說起來他的司機還是咱們靈海人呢。不過郝部長去世之后,他也辭職了?!惫挚上У?,否則他其實可以把人調過來用的,做為司機,肯定知道不少外人不容易知道的東西。 邵景行一眼就看見了小鄭的名字:“他干嗎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