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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輕嘆如風:“冒險救父的是永珹,若不是他放箭射殺受驚的野馬,皇上也不能得保萬全。說到底,永琪不過是個最癡傻的孩子,只會擋在皇上身前以身犯險罷了?!?/br> 凌云徹道:“以身犯險舍出自己才是最大的孝心。背后放箭,說得好是救人,若放的是冷箭,或許也是傷人了?!?/br> 如懿忽然目光一凝,冷然道:“凌大人,雖然本宮當日未在木蘭圍場的林中,但一直有些疑惑?;噬嫌鲭U,怎么凌大人和永珹、永琪便會那么巧就出現救了皇上?” 如懿斂聲注目于凌云徹,似要從他臉上尋出一絲半痕的破綻,然而承接她目光的,唯有些許訝異與一片坦誠。凌云徹拱手道:“皇上洪福齊天,也是上天垂恩,給微臣與兩位阿哥這樣救護皇上的機會罷了?!?/br> 他的淡定原在如懿意料之中,卻不想如此無懈可擊。如懿暗笑,她也不過是在疑心之余略作試探而已,時過境遷,許多事已無法再徹查。而凌云徹的表情,給了她的揣測一個阻絕的可能。 如懿盈然一笑,神色瞬間松快,和悅如暖風醺然:“凌大人無須急著辯解。本宮此言,不過是長久以來的一個疑問而已。自然了,永琪當年不過十二歲,能救護皇上也是機緣巧合而已。只是……”她略略沉吟,“自從圍場之事后,這兩年皇上每每去木蘭秋狝,都要格外加派人手跟隨,總不能暢快狩獵,也頗束手束腳。且當年暗中安置弓弩放冷箭之人一直未曾查明,到底也是一塊心病。連本宮也日夜擔憂,生怕再有人會對皇上不利。凌大人時時追隨皇上身邊,有這樣的陰狠之人潛伏暗中,只怕大人也要懸心吧?” 凌云徹的目光如同被風撲到的燭火微微一跳,旋即安穩如常:“當日皇上說過一句話,微臣銘記于心?;噬险f:‘忠于朕的人都來救朕了!害朕的人,此時一定躲得最遠!’” 如懿的語氣隱然有了一絲迫人的意味:“本宮倒是覺得,有時候救人的人,也會是害人的那人。凌大人認為呢?” 凌云徹起身,一揖到底,以一漾溫和目色相對:“娘娘說得是。當日微臣細察過,那兩支暗箭都不曾喂毒。若皇上在原地不動,應當只是虛驚一場?!?/br> “是么?”如懿目光澄明,如清朗雪光拂過于他,“那么凌大人,那日,你做了什么?” 凌云徹一滯,眸光低回而避,額上已生出薄薄汗珠。片刻,他決然抬首:“皇后娘娘,當日微臣牽穎嬪娘娘的愛駒在外遛馬,曾先入林中,發現架于樹枝間的弓弩?!?/br> 如懿疑惑道:“本宮記得那時查明,那弓弩并非需要有人當場施放冷箭,而是架在樹枝間以銀絲繃住。只要銀絲一受觸碰斷裂,冷箭自會發出?!?/br> “是。因樹林偏僻,少有人來,所以微臣只是好奇,因而掩在樹后觀望。誰想皇上起興追馬至林間,枝上弓弩便發,駭然眼見變生肘腋。且當日那野馬驟然闖入林間,也是因為草木間涂上了發情母馬的體液,才引得野馬奔來躁動。圍場官員也有說是有人備下弓弩只為射殺野馬?!?/br> 如懿道:“凌大人不覺得這話是推脫之詞么?難怪皇上之后震怒,要嚴懲木蘭圍場的官員。依本宮看,只怕真是有人費盡心機要暗害皇上,借以自重?!?/br> 凌云徹將肺腑之音盡數吐出:“今日皇后娘娘既然疑心,那微臣一定細細查訪。只要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微臣都會盡力去做,盡心去做,以還娘娘一個明白交代?!?/br> 如懿涂了胭脂紅蔻丹的指甲映在白玉茶盞上,瑩然生輝。她輕抿茶水,柔聲道:“本宮何曾吩咐過你什么,一切皆在大人自己?!?/br> 午后的日光被重重湘妃竹簾濾去酷熱的意味,顯得格外清涼。凌云徹有一瞬的怔忡,望著眼前的女子,梨花般淡淡的妝容,隱約有蘭麝逸香,那雙水波瀲滟的命眸似乎比從前多出一絲溫柔,是那種難得而珍貴的溫柔。似乎是對著他,亦像是對著她所期許的未來。她秀長的眉眼總是隱著淺淡的笑意,那笑意卻是一種慣常的顏色,像是固有的習慣,只是笑而已,卻讓人無法捉摸到底是喜是怒。 他在自己怔忡醒來的須臾,有一個念頭直逼入心,若她的笑是真心歡喜便好。 凌云徹黯然躬身,徐徐告退,走出重重花影掩映的翊坤宮。有帶著暑熱的風灌入衣衫的縫隙,他只覺得涼意透背,才知冷汗已濕透了一身。舉手抬目,凌云徹望見一片湛藍如璧的天色,仿佛一塊上好的琉璃脆,通透澄明。恰有雪白的群鳥盤旋低鳴,振翅而過。 他的心在此刻分明而了然,若不為她,亦要為了自己。千辛萬苦走到這里,豈可便宜了旁人,都得是自己的,是她的才好。 如懿看著凌云徹離去,面上不覺銜了一絲溫然笑意:“容珮,著大紅袍還有多少?” 容珮答道:“這大紅袍是今春福建的貢品,咱們吃了小半年,還有五六斤吧?!?/br> 如懿笑道:“那便盡數留著給凌大人,賀他來日升遷之喜?!?/br> 容珮取過一把翠綠黃邊流蘇芭蕉扇,一下一下扇出清涼的風:“娘娘便這般篤定,凌大人一定會有這樣的大喜?” 如懿睫毛輕輕揚起,便如蝶翼撲扇,露出深幽如水的眼波:“不是大喜,便是大悲,他沒有選擇?!比畿矤縿酉驽窈熒系奈迳z線流蘇,半卷輕簾。一眼望去,庭院中錯錯落落開著芍藥、龍膽、合歡、蔦蘿、鳳仙、石榴、木香、紫薇、惠蘭、長春、笑靨、月季、百日紅、千葉桃、玉繡球、飛燕草,紅紅翠翠,繽紛絢爛,如堆出一天一地的繁華金色。彼時荷錢正鑄,榴火欲燃,迎著雕梁燕語,綺檻鶯啼,靜院明軒,溶溶泄泄。誰會想到這般氣序清和、晝長人倦的天地里,會有著讓人心神難安的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