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她只是無言，不自在地咳嗽一聲，“朕知道，你不喜歡珍珠。喜歡珍珠的人，是如懿?！?/br>
    他這般猝然提起這個名字，讓海蘭有些意外。她陡然抬起臉，牽動鬢邊燒藍晶石珠瀝瀝顫動。她很快鎮定下來，“因為所以的珠寶之中，唯有珍珠和生命有關，讓人覺得軟弱。所以，皇上也不喜歡珍珠?！?/br>
    皇帝頜首，“人老珠黃，有生命的東西，總是容易消逝萎敗。朕也會老，所以海蘭，朕喜歡長久的光耀的東西?？梢蕴嵝阎?，至少有不變的東西?！彼Ｒ煌?，“朕賞賜珍珠給你，是覺得，如懿喜歡的東西，你總該會喜歡?！?/br>
    海蘭無所謂地笑了笑，“也不一定。比如jiejie喜歡皇上，臣妾卻不是?！?/br>
    這樣大膽而無謂的言語，連皇帝也不覺變了變色，頗不自在。海蘭溫然欠身，眸色澄凈，“臣妾敬慕皇上，jiejie喜歡皇上。這是最大的不同?！?/br>
    皇帝凝神須臾，輕輕一嗤，嘆然道：“是。如懿如果懂得自下而上的敬慕，而不只是喜歡，或許她與朕也不致如此?！?/br>
    長街的風吹得海蘭半邊臉發僵，她緊了緊身上軟糯溫實的大氅，紫貂的毛尖上出著銀毫，軟軟地拂在面上，像曾經，她溫柔地扶持著自己的手。

    那一刻，她幾乎要落下淚來，卻驚詫地發現，她原來并不慣于在這男人面前落淚。她微微哽咽，“臣妾以為皇上永遠不會想起jiejie，永遠那么憎惡她?？苫噬蠀s沒想過，當年您喜歡jiejie，也是因為jiejie喜歡您?！?/br>
    “朕，并不憎惡如懿?！彼穆曇魳O輕，在自由穿越的風聲里些模糊難辨，“朕只是不能接受，到了最末，朕與如懿，都改變了最初的模樣?！彼麚嵋粨崴募绨?，“海蘭，謝謝你一直為她。所以那斛珍珠，你便留著，就當為她?！?/br>
    海蘭輕聲謝恩，從懷中取出一枚紅寶石粉的戒指，低柔道：“這枚戒指是jiejie當年命臣妾去賜死凌云徹時，凌云徹握在手里不肯放的。jiejie從沒有這樣不精致名貴的東西，臣妾很想知道，當年皇帝認定jiejie與凌云徹有私，是否是因為這枚戒指？臣妾不敢問jiejie，只得自己藏了。如今，只當還給皇上吧?！?/br>
    “是有些眼熟?！被实劢舆^，托在掌心。他盯了片刻，似乎在極力思索著什么。有眸中片段的記憶加深了他已有的疑心。這枚戒指，曾經長久地出現在一個女中手上。而似乎凌云徹死后，那雙手上再沒有了這枚戒指。

    呵，他深切地記得，昨夜婉嬪的期期艾艾里，有那么一句，皇貴妃與凌云徹有私，卻嫁禍烏拉那拉氏。而之后到來的那人，也并未否認。

    那么這枚戒指，算不算一個鐵證。

    皇帝翻過來，看見戒指背面的痕跡，心下一陣冷然，口角卻是微笑：“呵，是嬿婉。嬿舞云間。愉妃，你早就知道了，所以給朕看這么個鐵證，是么？”

    海蘭靜靜道：“皇上認定jiejie與凌云徹有私，誤會了多年?！?/br>
    海蘭看了看越色清寒?！罢露?，還有二十日，就是jiejie與皇上徹底生分的日子了?！?/br>
    皇帝的眉間有些黯然微微搖首：“是啊。一晃十年了。朕記得如懿去是之時，是四十九歲?！?/br>
    海蘭走近兩步，輕輕微笑：“皇貴妃過了生辰，也是四十九歲了呢。今年他的五十大壽，不知會如何cao辦？”

    皇帝微笑，眼底卻有一抹凜冽閃過：“是嗎？皇貴妃的壽數，未必就及得過如懿呢?！彼徽Z如玩笑，倒是展臂替她兜上大氅得風帽，柔和地笑了笑，“回去吧。朕也走了，這兒過去，還能順道看看婉嬪，朕也許久沒見她了?！?/br>
    這是難得得溫柔，也算某種難以言喻的釋然，她恭謹地目送皇帝離去，左手蜷在袖中，死死抓著一枚金累絲嵌珍珠綠松石蝶舞梅花香囊。許久，她才驟然想起，皇帝忘記從她身上取走那件大氅。

    海蘭這般想著，忽而念及婉茵，她最想見的人，已經來了呢。

    鐘粹宮自純惠貴妃過身，唯有婉嬪寄身其中。數十載光陰匆匆，她安靜而寂寞地活著，活得長久而不被打擾，如同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沾染上了塵埃蒼舊的安息。

    皇帝緩步走進來時，婉茵正在專心致志地伏案畫畫。直到同樣好邁的侍女順心轉身去添水，才看見了在門邊含笑而立的帝王。順心久未見皇帝來此，一時未曾反應過來，不覺驚惶行禮，“皇上……怎么是皇上……”

    婉茵心無旁騖，細細描摹著筆下男子的側顏，連眉角也未曾抬起，只是輕聲細語，“順心不要胡說，皇上很多年沒來鐘粹宮了?！?/br>
    順心連忙道：“小主，小主，真是皇上?；噬蟻砜茨??！?/br>
    婉茵吃驚地抬起頭，手中的畫筆一落，墨汁染花了柔軟的宣紙。婉茵喜極而泣：“皇上，怎么會是您？”

    皇帝含笑踱步而進，溫言道：“朕說了，得空會來瞧你。婉嬪，這么些年，你就躲在這兒畫畫？”

    婉茵大為不好意思，想要伸手去掩那畫像，可那厚厚一沓紙張，哪里掩得去？倒是皇帝手快，已經細細翻閱起來，越是翻看，越是觸動：“畫的都是朕，年輕的，年老的。婉嬪，你畫得真像?！?/br>
    這一句話，幾乎勾落了婉茵的眼淚。她眼底淚花如雪，輕聲到：“畫了一輩子了，熟能生巧?！?/br>
    皇帝放下手中畫像，不覺長嘆：“婉嬪啊婉嬪，這么多年，朕沒有顧及你，實在是有負于你。從今往后，朕會好好待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