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如今他好了,葉蓉不由得再次開口,“六郎,明日我們去莊子外面轉轉好不好?!?/br> 顧華庭本想拒絕,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能讓她留在身邊,現在每一刻都是奢侈。但看到她期待的眼神,顧華庭不忍拒絕,關了她一年,也確實該陪她去外面。 出了莊子,兩人坐馬車到了后山。 山道難行,馬車更是艱難。顧華庭便待她下了馬車,騎上紅馬。 葉蓉張臂感受著外面的涼風,無比的暢快,“要是能日日出來就好了?!?/br> 顧華庭眼睛一動,一手摟著她的腰,另一手拉著韁繩,“你不喜歡待在莊子里?” 葉蓉道“莊子雖安適,但不如外面有趣。若是非要我選一樣…”葉蓉笑笑,笑吟吟地回頭看他“六郎在哪,我就在哪?!?/br> 顧華庭收緊手臂,笑了一下,“你能這么想,我很歡喜?!?/br> 他眼睛一暗,若是你清醒的時候,也能時刻念著我,就好了。 馬蹄踏在石子路上,噠噠作響。漫無目的地行走,余暉之中,到了一處荒廢的草屋中落腳。 草屋旁有一條河水經過,水聲潺潺,叮咚作響。汩汩流向下游。水中卵石繽紛錯雜,葉蓉覺得有趣,脫下鞋子,赤腳入了河水,感受到絲絲涼意。 顧華庭撿了柴回來,看她一人玩得歡快,又氣又笑,走近把她從水里抱出來,放到被烈日炙烤的石頭坐下,用衣袖給她擦著腳上的水漬,忍不住訓斥,“真是胡鬧,這水是山里的雪水,涼得很,你怎么這般不知愛惜自己?!?/br> 葉蓉看著他怒,便覺好笑,“你怎么總說我胡鬧?” 顧華庭手下動作頓住,驀地抬頭看她,上一次說她胡鬧之時,還是在一年前,按理說中了咒術,便會對從前的記憶模糊,只會受施咒者的暗示,她怎么會知道自己一年前的話? 葉蓉看他突然抬頭盯著自己,眼神錯愕,她眨眨眼,抬手抹臉,“我臉上是不是有東西?” 顧華庭開口,“你…你是不是記起什么?” 葉蓉皺眉思索,“這幾日總會有奇奇怪怪的記憶,時而是你的臉,時而是別人的,但如果問我夢到什么,我卻記不起來?!?/br> 她話還沒說完,被顧華庭強行堵住唇,他吻她,“別說了?!?/br> 再說他便會害怕,害怕他還沒死,她便記起了一切。 晚飯是顧華庭從河里捉的魚,葉蓉從不知,他烤魚還能烤得如此鮮嫩。 夜里,顧華庭在草堆上鋪了他的外衣,摟著她躺在上面,葉蓉貼著火熱的胸膛慢慢睡了過去。 翌日天明,葉蓉醒時,顧華庭還睡著,她便想摘幾個果子過來。 到林子里,走了許久,才瞧見一顆長滿青澀果子的樹,她摘了幾顆放在懷里,才要走,只聽“嗷嗚”地一聲,便見一匹孤狼從林子深處走出。 孤狼獨目,另一眼眼珠呈白色,毛發烏黑光滑,兩只鋒利的狼牙露在外面,垂涎口水,它身體前傾,兩腿曲起,是準備攻擊的姿勢。 只聽又一聲狼鳴,惡狼猛地撲過來,葉蓉再顧不上果子,撒腿便跑了出去。只是,與剛來時的方向南轅北轍。 葉蓉沒來過這,不知道路,只能憑著感覺,往有遮蔽物的地方跑。到了更加茂密的草叢,葉蓉回頭望一眼,腳下一空,整個人墜了下去,后腦磕在石頭上,鮮血肆流,暈了過去。 她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夢醒來,便什么都不記得。 第35章 嫁他人 三姨娘死后, 劉氏身旁常來作陪的就是六姨娘。六姨娘性子活潑,這幾日顧老太爺病情反復,身子更加壞, 六姨娘在劉氏身邊, 讓她寬慰不少。 兩年前的道士再來顧府,又給顧老太爺掐算一卦, 言明必要沖喜的十姨娘回來常駐府中,顧老太爺方能沒事。 這可是為難人了, 誰都知道,十姨娘葉蓉一年前落水, 至今不知所蹤,上哪找一個一模一樣的人過來。 這日, 顧府設壇做法, 道士又在掐算,兩眼微微一瞇,指尖翹起, 在指骨上下游走。倏的,他眼一定,沉聲“夫人還請到西郊后山, 慢慢派遣人去找,便能找到人?!?/br> 劉氏派遣人去, 果不其然,找到昏死過去的葉蓉,這便是出奇了。失蹤一年的十姨娘就這般被道士掐算出來。 自此, 這位道長名聲大震,就連江北城中的人都不遠萬里前來尋人。 葉蓉被發現時,躺在西郊后山, 額頭重擊石塊,血色浸染衣襟。被劉氏派來的人帶回顧府后,重住芳華院。 芳華院許久不住人,院內樹木干枯,庭院荒蕪。劉氏命人加快打掃,不多時就窗明幾凈,還復舊日一樣。 “姨娘?!毙⊙诀哕铺m是劉氏新指給她的婢女,此刻正端著湯藥進來,踏入屋門,繞過屏風,到了里間。 驟然聽到這稱呼,葉蓉還緩不過神,自那日被顧華庭安置在莊子后,她的記憶便再記不清,只有模糊的只言片語,卻也讓她記不起從前事。 劉氏問時,她謊稱自己落水后被人所救,但她想趕回府,便得知府中以為自己身死,她不好回來,就一直住在外面。 輾轉離府一年有余,現今再回顧府,竟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鳳芮墜井,三姨娘病死,她身邊這兩個丫鬟一個在莊子里,另一個,她卻是怎么也記不起來了。 那顧華庭現在又在哪? 葉蓉聽芷蘭說,顧六公子住在莊子里,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回府。 她沉下眼,顧華庭住在莊子里,是與自己一起嗎?為什么她全然都不記得,他又為何至今都沒有消息。 重重困惑擾得她頭疼。 “姨娘,該吃藥了?!避铺m把湯藥端到她面前。 葉蓉皺著鼻子,聞到濃重的苦味,不知為何,她現在聞到藥味就莫名地抵觸。 硬著頭皮把藥吃完,斷斷續續病了一個月,養的差不多時,后午劉氏讓她去伺候顧老太爺。 葉蓉像從前一樣給顧老太爺凈面,擦身,動作并未生疏,行云流水,有條不紊。 劉氏很滿意,看似她落水那件事便沒再追究。 入夜,劉氏留她用晚飯,葉蓉坐下,靜靜地陪她說話,適時插上一句,劉氏忽然道“西院那個二世祖說是去莊子上住,不愿再經商,把大半的家產都給了朝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我有心去找他說說,別辜負他父親的心血,他倒好,在莊子上不回府,連個信都沒托人捎過?!?/br> 葉蓉夾了一箸干筍,陌聲。 劉氏像是無意,又像是在抱怨,一直說著,葉蓉給她盛了碗湯,“許是六公子自有成算?!?/br> 一頓飯葉蓉吃的不是滋味,顧華庭到莊子一年余,為何她會回府,而他卻始終沒有回來,葉蓉想不出結果,隨即又釋然,他不回來于自己而言才最好。 顧南溪在顧老太爺病情穩定后再次出海,葉蓉沒見到他的面,也沒什么好見的。 這日,她再去主屋。見到主屋里坐著一個玉面郎君,穿著暗蘭春紗青衣衫,面如冠玉,清風朗月,一雙眼看過來溫柔多情。 那人看向她,葉蓉垂眼福禮。 劉氏先道“這是我娘家的侄子,下月進京趕考,要在咱們府上住些日子?!?/br> 葉蓉再福身,“奴婢恭祝公子” 劉信成轉頭問姑母,“這位是…” 劉氏招手讓葉蓉過來,拉著她道“她是府上的十姨娘葉蓉,是個好孩子,為你姑父沖喜嫁入顧府,一向安守本分,姑母很是喜歡?!?/br> 劉氏從未對葉蓉這么親熱,受寵若驚的同時又不免怪異。 劉信成拱手做禮,“十姨娘?!?/br> 晌午劉氏留葉蓉用飯,到放她出去時因著和劉信成同路不免要走在一起。 風吹花落,樹靜風止,過了湖心亭,隱隱有清風拂過,擾人發梢,慢慢撇在葉蓉的面上,那溫和的面龐在日光下更顯溫婉,皮膚細膩光滑,猶如剝了殼的雞蛋。 劉信成沒見過這么漂亮溫順的姑娘,不禁眼睛定住,不忍移開??v使是個文人,滿腹詩書,滿肚子酸話腐詩,此刻也成了啞巴。 走到半路,氣氛有些怪異,葉蓉感受到身側的視線,微微蹙眉,眼尾有意無意地掃向他。 劉信成自然注意到,只覺顏面盡失,愧不可當,當即干咳一聲開口,“十姨娘也是徐州人?” 葉蓉點頭,“奴婢自幼生在徐州?!本d言細語,猶如余音繞梁,讓劉信成心下一動。 他再問,“不知我可否稱姨娘為姑娘?!迸滤`會,再三解釋,“我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姑娘這般妙齡,不過是嫁入顧府沖喜,與我姑父并無夫妻之實,若叫姨娘,某實在是覺得別扭?!庇职底砸律囝^,哪有人喜歡被揭短,嫁到這里沖喜,定非她所愿,結結巴巴地再次解釋,“姑娘若不愿意,我私下稱呼便可,我只是覺得姑娘人美,當得起?!边@句話說得像是個登徒子。 劉信成啊,劉信成,寒窗苦讀十五載,讀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此刻遇到心儀之人,竟連話都不會說! 葉蓉再忍不住,笑出聲,劉氏的侄兒倒和她不一樣,心機少,性子直接可見,是個書呆子,也是個心地純善的。 “公子喜歡叫什么,便叫什么,奴婢不介意?!彼龔澊叫Φ?,這一笑,猶如百花盛開,艷麗無比,周邊彩蝶都競相而來,一睹他芳容。劉信成眼睛怔怔地看著她。 葉蓉叫了一聲,“劉公子?” 劉信成這才回身,別過眼不敢看她,他怕再看,眼睛便收不回來,忍不住請求姑母放她出府,讓她嫁給自己。 這一路再無話,葉蓉先到了芳華院,她福身作別。 “葉姑娘?!眲⑿懦稍俳凶∷?,“不知姑娘明日可有時間,我想為姑娘作畫?!彼熳?,一句話說不清,生怕她誤會,“并非是想唐突姑娘,而是覺得姑娘實美?!?/br> 葉蓉明白他對自己的心思,雖不忍拒絕,而且這郎君心思純良,實屬難得??扇~蓉經歷這么多事,委實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么好的郎君,“明日還要去侍奉老太爺,恐不能邀公子的約了?!?/br> “那后日,大后日我也是有時間的?!眲⑿懦杉鼻?,不想失了她。 葉蓉為難,直言“公子,我知你的心思,只是奴婢卑賤之軀,實非良配?!?/br> “我不介意?!眲⑿懦杀凰创┬乃?,一時難堪赦意,耳根泛紅,“我可以等的,等你被放出府,等你愿意…?!痹敢饧藿o我。 他怕唐突,硬生生把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里。 那日作別,葉蓉終究是沒答應他,自己本就做不到,又何必去禍害別人,更何況是那般好的郎君。 哪知等翌日她去主屋時,卻看到劉信成也在,正在作畫,見她有對劉氏道“侄兒正想作幅美人圖,十姨娘美甚,不知姑母可愿意割愛,讓十姨娘做這畫中美人?!?/br> 劉氏自然是沒有拒絕。 大魏風流文人眾多,女郎也多喜歡文人作畫,以便傳播美名,爭得大魏第一美人的名號,可是面上有光的事。 劉信成起身對她得逞的揚了揚眉,這動作在他臉上顯出幾分羞澀,顯然是對不告而做的事讓他羞愧。 葉蓉沒得拒絕,只得跟他去了。 入了湖心亭,正值夏日,日頭炎炎,他把唯一躲涼之處讓給葉蓉,自己拿著畫板站在烈日下,顯出君子風度。 葉蓉今日只穿了一襲湖水綠京繡直繡暗珠百褶衣裙,樣式紋路簡單,更襯人清新脫俗。 劉信成畫藝精湛,曾在云起人下作徒,被先生稱之“天資聰穎,畫中奇才?!?/br> 只便看她一眼,笑著開口,“姑娘先歇著,我也能畫?!?/br> 葉蓉打趣,“公子真是說笑,哪有不看人也能作畫的?!?/br> 劉信成回她,“姑娘美貌我都記在心上,哪需要再勞姑娘在這悶熱的天里一動不動的?!?/br> 他話說完,提筆便作了起來,約莫一個時辰后,他撂下筆,把畫板揭開,放到她面前,“姑娘瞧著如何?” 畫中的葉蓉流蘇白衫飄飄欲仙,一雙盈盈水眸溫溫軟軟,眸下一顆水滴般的淚痣,給她這柔美平添了一股嬌媚之感。葉蓉眼角本無淚痣,這是他后加上的。 芷蘭在后面稱贊,“公子好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