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鐘吾還在一側撐傘,這場面不由得讓他驚掉下巴,就不過一夜,姑娘這是被公子下了什么迷魂湯?態度轉變地這么快? 鐘吾撐傘送葉蓉回去,驚訝地不止他一人,春香,曦蕊都不知發生了什么。 顧華庭離開莊子并未立即回府,反而折了路,去滿月樓。 跑堂的早知今日有貴人來,忙下了樓,引人上去。 二樓雅間 慎子墨等了兩個時辰,終于將人等來。 前幾日他南下云游,正路過徐州,便想著來和友人打聲招呼。哪知這人竟死性不改,生生要氣死他。 慎子墨喝了兩盞茶水,珊珊來遲的人坐在他對面,氣定神閑地拿著茶碗,茶蓋碰茶杯,也不喝,就這么敲敲打打,發出清脆地響動, “我事多,你若是沒大事,我便回去了?!鳖櫲A庭放下茶碗開口。 慎子墨看著他食飽饜足的模樣,又讓自己等這么久,哪會不知道他從哪出來的!氣得手中扇子重重拍在桌案上,“你就是為了那個女人才又動的咒術?早知當初我就不該教你!你若是再死性不改,繼續下去,他日你失了神智,殺戮成性,再無人管你,我便直接動手,毫不留情!” 顧華庭眼下閃過一抹涼意,隨即淡笑,“慎兄請便?!?/br> 他起身要走,又聽身后人喊道“你應該清楚,咒術不僅會讓你喪失神志,還會讓你死。顧離你想死嗎?依著你這種毫無理智的法子,不出一年,你必死?!?/br> “死,呵!”他眼中幽冷,清清淡淡地瞥向他,頗有自嘲的意味。那雙漆黑的眼一瞬郁色,竟惹得人心疼。 “死便死了,還請慎兄不要多管閑事?!彼羰遣挥弥湫g,就算他死,他的蓉兒也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他但希望他死了,如此,他的蓉兒會記得他一輩子。 后午下雨,春香怕姑娘淋著雨,打傘撐在她頭頂,“姑娘,這么大的雨,六公子不會來了,咱們回去吧?!?/br> 葉蓉搖搖頭,眼睛始終望著院外,捏了捏衣角,堅定道“六郎說他回來的?!?/br> 春香更加困惑,右手撐的傘離姑娘近些,正擋在她頭頂,黃圓的小傘形成一個獨立的世界,隔著嘩啦的雨簾,葉蓉探頭眺望,日暮每垂下一分,她的心就急切一分。 “姑娘…”春香終于忍不住滿肚子的話問道,“您心悅六公子?” 葉蓉收回視線,側頭看了她,“對呀!怎么了?” 春香終于發現了她的怪異之處,姑娘這一月一直混混沌沌,她每每與姑娘說話,姑娘都要遲疑好久,“六公子是不是對您說了什么?”她猜測,或許是六公子許諾姑娘什么話,答應什么事,白讓姑娘態度轉變得這么快。 葉蓉蹙眉細想,眼神略有遲鈍,“他向我承諾…” 忽地,眼前突然閃現出一個畫面,男人摸著她的發鬢,溫柔道“這個孩子沒了便沒了,日后我再給你一個?!泵髅魉@么溫柔,自己卻為什么這么痛,好痛,全身都痛,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自己身體里慢慢流逝。 “娘親,你為什么不要我?”耳邊有個孩提的聲音,他一直在哭,問她問什么不要他。 可是,她什么時候有的孩子? 葉蓉雙手捂住耳朵,眼眶溫熱,臉上的水漬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她搖著頭,慢慢蹲在地上呢喃細語,“不,我不是不想要你,不是的…” 春香發現她的不對勁,蹲下身急聲,“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葉蓉驀地推開她,跑到外面,頭發散亂披在肩上,衣裳淋濕,緊緊相貼,淚水與雨水混在一起,落進松軟的泥土,猶如瘋了一般,“不,我不是不想要你,不是的…” “蓉兒?!鳖櫲A庭從馬車上下來,看到院里失去神志的葉蓉,顧不得瓢潑的大雨,跳下馬車,疾步向她跑去。 耳邊的聲音不斷,孩童還在哭,葉蓉被顧華庭抱在懷里,不斷發抖,她咬著唇,只顧哭泣,“不是的,娘親不是不想要你…不是的…” 顧華庭聽到這話,抱著她的動作一滯,眼色漸暗,頗有痛色,他收緊手臂,撥開她貼在臉上的濕發,兩手堵住她的耳朵,努力讓她看向自己,“蓉兒,是我,我是六郎,蓉兒,你看看我?!?/br> 葉蓉像是沒聽到,瞳孔失去焦距,怔然地盯著一處,神情癡傻,口中只顧說,“不是的,娘親不是不想要你…” 顧華庭看得心疼,吻在她的眉心,無比溫柔,聲音微啞,“蓉兒,對不起?!?/br> 雨很大,打濕了他的衣裳,蓋了滿面,讓人分不清留下的究竟是雨還是淚。 顧華庭把人抱進屋,親自給她換了衣裳,擦干頭發,安撫她睡去。過程中葉蓉還是呆滯的模樣,木然地任他動作,猶如一個提線木偶。 哄她睡后,顧華庭大步出了房門,氣勢凜然,如黑云壓城,風雨欲來。 春香身上為濕著,于剛才的事也很是心驚,她不明白,姑娘怎么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明明之前還好好的,聽到腳步聲漸進,她心下更加慌亂,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看著那人的鞋尖,驚惶開口,“公子饒命?!?/br> “你和她說了什么?”顧華庭沉著臉坐在太師椅上,他沒顧得上換衣,通身的寒氣,逼得春香不停發抖。 春香身體抖成篩子,磕磕巴巴道“奴婢,奴婢只是想問姑娘為何…為何…” “為何什么!”顧華庭陡然高聲。 春香嚇得腿軟,跪都跪不住,“奴婢想問問姑娘,為何對您的態度轉變的這么快?!?/br> “轉變?”顧華庭嗤笑,“她之前對我什么態度?” 春香不敢答。 “說!” 春香被嚇得頭扣在地上,老實道“姑娘對您之前厭惡至極?!?/br> 厭惡至極,顧華庭細細品著這幾個字,含在嘴里似是在琢磨什么,他盯著春香,陰沉地笑笑,“扔出去,入賤奴籍,讓她也知道什么叫做厭惡至極?!?/br> 葉蓉醒時,看到床邊的人,驚喜地開口,“六郎?!?/br> 顧華庭放下書,側過身把她抱在懷里,捂著她冰涼的雙手問道“冷不冷” 葉蓉搖頭,溫順地靠在他身上,“不冷的?!?/br> 他的蓉兒可真乖。 顧華庭癡迷地吻著她的唇,啞聲“蓉兒,你想不想給我生一個孩子?!?/br> 在他還活著的時候,他想看到他們的孩子出生。不想等他死后,他的蓉兒嫁了旁人,忘記他,還生了旁人的孩子。 這一瞬他甚至想,等他死了,若是蓉兒給她生下一個孩子,他便殺了她們,他們三人葬在一處,縱使死,他也不想讓她丟下自己。 葉蓉聽到孩子,恍惚中總有一種恐懼之感,她搖搖頭,“六郎,可不可以再等等?!?/br> 顧華庭頓住,眼睛盯著她,“我不想再等了?!?/br> “我…”葉蓉遲疑,隨即又釋然,“既然我與六郎兩情相悅,我便給六郎生一個我們的孩子?!?/br> 圍幔拉上,遲來的夜才剛剛開始。 天明時,葉蓉躲懶在床榻里,被顧華庭怎么央著都不愿起。她把被子蒙過頭頂,“六郎,好哥哥,你再讓我歇一歇好不好?”她蒙著被子悶聲。 顧華庭隔一層被子摟她,“蓉兒叫我什么,再叫一聲我就不鬧你?!?/br> 他倒是來了興致,讓站在門外的曦蕊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春香被人連夜送出莊子,那日曦蕊正巧在小廚房熬粥,不知春香怎么得罪了六公子,去了賤奴籍。要知道,這賤奴籍是一輩子擺脫不了,縱使嫁人,也要嫁給最為低等的下人為妾,沒人瞧得上。 曦蕊急得在門外走了幾圈,鐘吾正巧進來,曦蕊無法和他說了這事。 鐘吾道“我的小姑奶奶,這事你可別去找公子,公子現在脾氣大著,除了姑娘誰也哄不好。你也別去找姑娘,說不定公子一怒之下,就殺了春香姑娘。要我說,便由著去,等這事過了,你再尋個好的借口去求公子?!?/br> 曦蕊聽他話有幾份道理,春香是莽撞了些,讓她吃點教訓也好。 屋里叫了水,顧華庭抱著懷中人去沐浴。許久抱她出浴桶,給她擦干身子。葉蓉舒坦地閉眼受著,還道,“后背有些癢,六郎給我撓撓?!?/br> 她話方落,猛地貼到一個柔軟的唇,顧華庭在上面落下一吻,“還癢嗎?”他問。 葉蓉臉頰微紅,羞赦道“不癢了?!?/br> “你今日不走嗎?”她問。 顧華庭道“不走,今后日日都陪著你?!?/br> 直到我死。 顧華庭摸摸她的發頂,烏壓壓的長發被他玩在手里。 葉蓉感受到氣氛低沉,問他,“六郎今日不高興?” 顧華庭垂眼看她,嘴角勾起,笑道“在想蓉兒什么時候能給我生一個孩子?” 葉蓉啐他,“這事怎么急得來,我們日后還長著呢,我要給六郎生好多好多個小娃娃?!?/br> 日后…顧華庭笑了一下,沒作言語。 翌日,顧華庭帶她去了一個地方。 草木青蔥,高山之處,景色秀麗。有倦鳥歸巢,雙鴉相鳴。 葉蓉從馬車里探出頭,眨巴著一雙好奇的眼,對這外面的世界無比陌生。 身側的男人彎腰跳下馬車,伸手一攬,葉蓉自然地抓住他的手,落進他的懷里,“六郎帶我來這做什么?” 顧華庭拉她過去,不遠處有兩方墓碑,未刻碑文,穆然聳立,大有蕭瑟孤寂之感。 “喜歡這里嗎?”他問。 葉蓉點頭,“很美?!?/br> 顧華庭緊了緊身旁人的手,拉她入懷,漆黑的眼寒意涼涼,卻又透著罕見的溫情。 這里,是他親自選的合葬之處。 即便是死了,他都不能放了她。 春去秋來,日光短暫,轉眼桃花剛剛落下,又生了枝椏,綿綿密密,纏繞在枝頭。 已近一年,這處莊子成了兩人安居的地方,顧華庭少有帶她出去,大多時候兩人窩在屋里。他看書,她便枕在她腿上睡覺。到他睡覺時,葉蓉會不老實地摸摸他的臉,他的唇,被顧華庭抓到,兩人又是一番歡快。 然而一年,葉蓉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顧華庭不是沒找郎中看過,可哪一個郎中來都是束手無策。 這時又到夏日,葉蓉從外面摘了兩株海棠養到屋里。她歡快地跑進,笑意盈盈,“六郎,我回來了?!?/br> 顧華庭聽見聲音,把沾血的帕子匆忙收進袖子里,眼里陰鷙一瞬而過。 葉蓉撲倒他懷里,撞了個結實,顧華庭悶哼一聲,眉頭鎖緊。 葉蓉慌忙起身,去摸他的額,目露愧色,“你的病是不是還沒好?是我太魯莽了?!?/br> 半月前,他便病了,連著發了幾日的高熱,到現在還病著沒好。 顧華庭面色稍許蒼白,薄唇有一點艷紅,他咽下喉中涌上的血腥,笑著開口,“我沒事?!?/br> 葉蓉擔心他,又問道“要不要去找郎中來再看看?!?/br> 顧華庭拒絕,“我沒事的,蓉兒不用擔心?!?/br> 葉蓉看著他慘白的臉,顯然是不相信。 顧華庭拉過她,翻身壓在下面,“不信我便證明給你看?!?/br> 這般葉蓉便知,他或許真的沒事。 顧華庭沒生病時,葉蓉想著去莊子外面走走,但后來他一病不起,葉蓉再也沒想著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