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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這個嘛……”楚留香朝她眨了眨眼睛,微微笑道:“去百花樓,還能是為了什么呢?唉,姑娘不懂……楚某也是不忍心講出來的?!?/br> 他說得明顯的意有所指。 心蘭琢磨了片刻,輕輕哼了一聲:“我才不信?!?/br> 于是盜帥摸了摸鼻子,又是一聲嘆息。 拉著宋甜兒要告辭時,卻不知為何忍著笑道:“原以為小丫頭最是調皮,還麻煩了姑娘多擔待,現下一瞧嘛……” 鐵姑娘打定主意不想聽楚香帥之言。 然后那聲音還是飄飄忽忽鉆進了耳朵:“無花,幸而你是個和尚,雖然見了姑娘的腳,倒也不用負責的……阿彌陀佛——”那聲頑笑的佛號已灌進夜風里。 盜帥踏月留香,幾息便不見人影。 心蘭低頭看了看自己露出一截白嫩足尖的腳,踩在光滑的木板上猶有水痕。她也沒看默然不語的僧人,只是忿忿然沖到船頭找了鞋子穿上。 再回到船尾想解開繩索把船原路劃回去,卻發現無花還停留在原地,靜靜地注視著她。 “大師還有事?”她有些納悶。 僧人緩緩搖頭,手上撥動了一顆佛珠,輕聲道:“鐵姑娘,此時正是漲潮的時候,你想一個人劃回去,恐怕很困難?!?/br> 她心中微動,面上卻無所謂地笑道:“那么我就等明日再劃回去,也是一樣的……”少女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對了,出家的僧侶不都是喊人‘施主’的嗎?” 無花沉靜的眸中無悲無喜,很有出塵之態:“雖是初見初聞,但貧僧知姑娘在紅塵中已執迷太深,心中難免苦痛,實在不忍。倘若愿到寺院一游,我佛……自可為‘施主’靜心解惑?!?/br> 心蘭定定地看著他,唇角緊抿著。 良久,她眉目微黯:“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原來,還是瞞不過出家人的眼睛啊?!?/br> 頓了頓,少女檀口輕啟,扯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那、心蘭就麻煩無花大師帶路了?!?/br> ……夜已經很深。 山路崎嶇,很湊巧的是,剛見到窄小的寺門掩映在繁茂的枝葉后頭,天上便下起了雨。 少女跟在僧人身后快步走進了廟里。 室內黑漆漆一片,無花去尋燈燭火具,心蘭在屋檐下伸出手去接那滴落的雨水。 見雨絲細密如串線銀絲,纏綿在半黃半綠的葉片上僅發出淅瀝的聲響,聽著再不似盛夏聲勢浩大的雷雨,恍然才覺時節真的已經臨近秋天。 從開始到現在的這段日子,好像沒經歷什么,又好像感受了太多太多……或許真如那七絕妙僧所言,是她執迷太深,只是自尋煩惱罷了。 閃爍的燭火由遠而近,銅質的底座牢牢托在僧人掌中,晃動的光暈照開了三尺之距,仿佛也驅散了身上的微末寒意。 無花柔和的側臉依舊充滿出家人的清凈與慈悲,那雙深邃的黑眸卻仿佛也被眼前的風景染上了一絲屬于凡塵俗世的寂寥。 他輕輕喟嘆了一聲,啟唇念了句詩,便如誦一卷佛經般虔誠:“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br> ——此番意境極美,也極清冷。 教一個純真的少女不得不發自內心地想要尋求同伴無言的包容與安慰。 然后心蘭只是怔愣了片刻,呆呆地問道:“為何這寺廟中,只有我與大師兩個人?其他人呢?” 年輕僧人輕輕笑了,溫和地糾正道:“佛祖無處不在,天地萬物盡在其中,又豈會只有我們兩個?” 頓了頓,他面色愈加寬和,緩緩道:“施主,俗世多污濁,在這化外清凈之地,你實不必如此……驚疑?!?/br> 少女臉上浮現出半尷尬半惱怒的神情來,低了頭,抿唇干巴巴地否定:“我、我才沒有?!?/br> 無花只是溫和地看著她,恰似廟里那尊悲憫眾生體貼世人的檀木菩薩,散發著悠遠而寧靜的淡淡香味。 心中有癡念的人,總是很輕易便能被神佛打動的。 偏這尊玉質金相的“菩薩”還附著屬于活人的鮮明色彩、帶著年輕男子對異性獨特的吸引力…… 而他面前的少女呀……你不必害怕、更不必彷徨,因為他也并不要你付出什么,他不過是想包容這樣孤單的你罷了…… 他、是多么令人安心的存在呀! 心蘭的視線輕巧地越過了他,望進了燭光照不進的黑暗里。 …… 花滿樓是個盲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很厲害,厲害得并不似一個看不見的人。但獨自騎馬上路,遇見岔道也確實是件麻煩事。 有人煙的地方還能問個路,譬如方才他正猶豫不決時,便有個好心的女子替他指明了鐵心蘭的方向……說好心又有些離奇,畢竟哪里有這么巧的事情?且對方還遞了塊寶石囑托轉交給鐵姑娘,口信也耐人尋味。 ——花公子請告訴鐵心蘭,今次她欠我一個人情。來日去京城穿一雙繡著貓頭鷹的紅鞋,戴著這枚碧璽招搖過市,自有人會去尋她。 尋鐵姑娘做什么?會卷入什么風波里么? 花滿樓不知對方是有意還是無心,是敵還是友,但他從來不愿將人想得太壞,便道謝信了……眼下找到她才是正經。 于是沿著小道一路疾馳到這里,四野杳無人煙,只能靠著自身超群的記憶力去不斷摸索道路了。 天高云淡,初秋荒草漸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