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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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侯閉目,側過臉。他肩膀僵硬,但他不敢看養女的眼睛。 侯夫人見養女這般盯著他們,她在旁難受無比,下臺階要摟戚映竹。戚映竹往旁邊躲開,侯夫人捂著臉哭道:“阿竹,我和你阿父也沒有法子??!你不在京城,不知道你阿父在朝上被人如何攻擊,你阿父都從大獄中走過一遭了。 “是那端王世子非要得到你,他說這般做,只要你回來,他就幫你阿父洗清罪,咱們宣平侯府就能保住了啊。那唐琢待你十分喜歡,你就是入了他的府,也不會吃虧的?!?/br> 戚映竹不能明白,她恍惚道:“可是他都娶妻了??!你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侯夫人低著頭不敢看她:“……你身份不好,只是侯府的養女,論理,其實你也做不了正妻。你本來就是村野丫頭,只是運氣好被我們養了……端王世子的意思,是讓你進府做他的妾室。 “雖是妾室,但他定然獨獨愛你!你是知道他的……我們從小看著他長大,他也是個好孩子!他一直那般喜歡你,你不委屈的!你一個村野丫頭當上端王世子的妾,這其實是好運氣,對不對?” 戚映竹不認識他們了。 侯府后門的巷中燈火煊赫,葉行因身體不適,悶悶地躲在她懷里。而戚映竹仰頭,端詳著自己養父養母的面孔。她想到自己是如何說服藥娘子和葉行,聽到養父病了,她如何著急,如何良心不安……她那般著急地回來,她期待著他們對自己的愛,可他們這般回報她。 他們其實根本沒有愛過她吧? 那些許溫情,明明存在過……難道真的只是她幻想么? 這場夢,到底是從戚詩瑛回到侯府開始變了,還是它從一開始,就僅僅是她的一場想象中的夢呢? 戚映竹垂下眼,她又閉上目,寂寥無比地立在原地。燈籠的光照在她面上、身上,她懷里摟著一個孩子,像是被黑暗中的巨獸吞噬。 侯夫人下臺階,向她伸手:“阿竹……” 戚映竹閉目落淚。 她哽咽:“我真的運氣好么?我是因運氣好,我生父生母才去救得你們,生母落了病根,害得我出生便羸弱,一直生病么?我是因運氣好,你們才從小更愛星垂,我越長大,你們越冷落我么?我是因運氣好,才去落雁山養病,最后差點死在那里么? “你們,真的是我的‘運氣好’么?” 宣平侯忍不住了,他抬目來看她,沙啞道:“到底父母子女一場……” 戚映竹閉目而泣:“父母子女一場,便要將我推往火坑么?” 侯夫人急急道:“如何是火坑?端王世子那般愛你……” 戚映竹與人說話總是溫溫柔柔,她第一次聲音抬高,將懷里的葉行都嚇一跳:“我不喜歡!” 宣平侯冷下臉:“阿竹!我們養你一場,你這般對我們說話!” 戚映竹往后退一步,她周身無力,手腳發麻。她看著這些魑魅魍魎,別過臉,只是落淚,不愿說話了。她抱緊懷里的葉行,落淚得不能自已,多年感情、幼時情誼……都讓她心如刀割,寸寸滴血。 -- 戚映竹被關了起來。 她唯一的要求是,讓葉行出去,不然她絕食以抗,唐琢絕不可能得到她。 侯府無奈,又覺得一個小孩兒不會有威脅,再加上這小孩兒太難養,第一天就差點因食物中毒而死,他們只好放葉行走。葉行臨去前,抱住她,他乖巧道:“阿竹姐你別擔心,我去找‘秦月夜’,我知道怎么聯系他們……我師父快回來了?!?/br> 他遲疑一下,說:“你別哭,你運氣好的——我師父是愛你的?!?/br> 戚映竹落淚。 她讓葉行走,自然是要葉行搬救兵。其實她也不太害怕,她知道若是時雨忙完了,時雨會來找她。她只是很傷心,很難過,恨自己太蠢太心軟。她祈求些許溫情,卻被虛假的父母子女情欺騙。 那種東西,她也許從來沒有得到過……她卻因這種可笑的原因而面臨如今情況。 就連唐琢都知道……養父養母是她的軟肋,她因自己那畸形的對親情的渴望,而作繭自縛。 戚映竹太恨自己了,覺得自己太可笑了。她被關起來,等著送去端王府。而她整日在屋中落淚,精神萎靡,很快便病倒了,侯府自是慌慌張張地張羅著為她看病。 唐琢怕“秦月夜”的人有什么陰謀詭計,也怕時雨到來,他聽說戚映竹病了也十分警惕,不敢隨意放醫者去侯府。唐琢派阿四帶著衛士在侯府巡邏,只有阿四能夠抵擋時雨和“秦月夜”—— 唐琢再不會弄丟戚映竹了。 -- 阿四卻很心不在焉。 夜里,他查到了自己想查到的消息,匆匆與人交班后,便趕回自己的地方。 宋凝思沒有得到她兒子,她也不睡,蜷縮在床榻上,抱臂赤足,久久出神。屋中沒有點燈燭,她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便看到一個黑影赫赫地立在床前。 宋凝思面無表情,到了今日,她誰也不怕了。 阿四俯身便掐住她咽喉,他盯著她蒼白后青紫的臉,她在他手下氣息微弱,只要他再加重力氣,她就會死……阿四驀地松開手,但他恨不得掐死這個女人。 他如雄獅一般俯身而就,緊扣著她咬牙切齒:“我查到了……我查到你這些年帶著我兒子,如何東躲西藏了!兩年,整整兩年!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那是我兒子!現在他被唐琢關起來,你才想起告訴我?宋凝思,你安的什么心?” 黑暗中,宋凝思低低地笑。長發凌亂,面頰青紫,她低頭看著身下錦榻,想的卻是她第一次瑟瑟跟著金光御走入黑暗的茅草屋中,他告訴她隨便湊合一夜便是。 錦衣玉食,茅草作屋……宋凝思癡癡地笑。 她驀地抬頭,用怨毒的眼神看他,再不加掩飾: “你不明白么?你難道真的不知道為什么嗎?你真的看不出我惡你嗎? “金光御,你聽好了!你和我在一起,只會讓我不斷地被追殺,不斷地受委屈,不斷地讓我孩子受委屈。我想逃離你,我想帶著兒子遠離你,離你越遠越好……我怎么會告訴你那是你兒子?我根本不想告訴你!” 她落下淚,笑容枯寂無力,既扭曲,又寂寥:“我希望我和我兒子的未來,沒有你。我想要一個沒有你的未來……你懂嗎?你能放過我么?” 金光御怔然看著她。 他和她恩恩怨怨多年,他卻在此時覺得周身力氣全無。 他怔忡地問:“為什么?” 沒有人回答他。 他低下頭,高大身材在她面前低矮下去。他聲音帶著惶惑和頹廢,哽道:“為什么?我們這么多年的感情……全是我自作多情么?” 宋凝思答:“不,我是愛你的。 “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太苦了。我只是想過沒有殺手的生活,想看到平靜的人間炊煙,你為什么非要將顛沛流離的生活帶給我呢? “金光御,給我一個平靜的未來,好不好?” -- 寒夜時分,夜雨敲窗,噼里啪啦。 戚映竹坐在屋中落淚時,暴雨中,她忽然聽到清晰的聲音:“我帶好吃的給你,你哭什么?” 戚映竹一怔,猛地抬頭,看四周空寂。她赤足下床,奔到窗口。她瑟縮半晌,終是鼓起勇氣一下子拉開窗—— 滿窗風雨,她看到軒昂青年黑衣凜然,立在窗外。他身上不沾雨,睫毛濃長眉目烏黑,淡然看著她。 他揚一揚懷里的包袱,問:“你不知道我會來找你么?有什么好哭的?!?/br> 戚映竹眼圈通紅,忍不住笑。其實她沒有哭,她只是在做樣子給侯府的人看,但是……她此時見到時雨,倒是真的一時心酸,忍不住落了淚。 她怔然仰臉:“你任務執行結束了?” 時雨回答:“沒有啊?!?/br> 戚映竹愣一下,道:“……所以你是聽到消息,就放棄了任務,來找我,對么?” 他“嗯”一聲。 戚映竹望著他:“好多錢的,時雨?!?/br> 時雨漫不經心:“對啊,但是……你要是嫁給別人了,我的錢給誰花呢?” 隔著窗子,戚映竹靜靜看他。他渾然不覺他說的話很讓女郎感動,他心不在焉地側頭,聽著四面八方的雨聲和衛士們的腳步聲。他正要告訴戚映竹些什么,戚映竹忽而傾身,隔窗埋入他懷中,抱住他緊窄腰身。 她聞到包袱里的香味,嘆口氣……時雨低頭看她,本想抱她又縮回手,他一時不知自己該如何做。 戚映竹埋頭:“別難過,時雨。一個單子沒有了,還有其他的單子。我這些年也攢了些錢財……我聽說,你們殺手樓,只要給錢,就接任務。你也是這樣么?” 時雨傲然道:“我不是。我身價很高的?!?/br> 他怕她介意他殺人,一邊耳聽八方,一邊還要忙碌補充:“我現在不接單子了?!?/br> 戚映竹:“那我有事讓你幫忙,給你錢你接不接?” 時雨微怔,他呆了片刻后,低頭看懷里仰頭望他的女郎。他忽然羞赧,忽然覺得自己這樣不好。他低聲:“你的事,不給錢我也接的?!?/br> 戚映竹看著他:“帶我逃婚?!?/br> 第77章 密雨刷檐,烏鱗如滴…… 密雨刷檐, 烏鱗如滴,闊木蒼葉被澆得綠意深深淺淺。 時雨俯看戚映竹。 他已不是多年前任性妄為無所知曉的殺手少年,經磨礪, 過生死,他武功更厲害, 也更知曉這世間人的相催可怕。但他看她片刻, 他面上緩緩地浮現一個笑, 鄭重點頭:“好?!?/br> 時雨抬手搭在戚映竹腰上,他將她輕輕往懷中一勾, 便要逆風上檐, 帶她離開這里。 然而戚映竹拉了他一把:“時雨,等等?!?/br> 時雨低頭,納悶:“你又不想走了?” 他眼睛專注地看她, 如星河般明耀,如曜石般粲然。他似乎不太高興:“你要是嫁了那個唐琢, 我不許的?!?/br> 戚映竹微微笑。 她糾正時雨:“不是嫁。人家有妻有子,我只配做小妾?!?/br> 時雨道:“不是一個意思么?都是要跟他睡覺,哼, 不行?!?/br> 他抱臂, 又趕緊將她更緊地摟入自己懷里, 強調:“我不許?!?/br> 戚映竹嘆然——在時雨眼中,妻和妾竟然都沒什么分別。他倒真是這世間最講“人生平等”的奇葩了。 戚映竹略過那些,只問時雨:“時雨, 你闖進來時, 是不是很辛苦?” 時雨想了想:“還好。我等了一會兒,他們的長官走了,我就進來試試, 沒想到一下子就進來了。唐琢派的人,也不是很厲害嘛?!?/br> 戚映竹若有所思,又問:“那帶我出去,會不會很麻煩?” 時雨并不在意,卻也實話實說:“會啊??赡軙行┞闊┝?,我進來一路上,整個京城都查得挺嚴的……但是你要出去嘛,我已經接了這個任務單子了?!?/br> 戚映竹:“你會受傷么?” 時雨心不在焉:“會吧?!?/br> 戚映竹心揪緊:“會死么?” 時雨:“努力點,應該不會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