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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

決不能跟新娘子同房,眼不見為凈,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張掌柜大不以為然,“你讓新娘子就一直住娘家,直到大寶好了為止?”

    “也不是這么說。新娘子自然是想擰了,不過,我覺得意思是好的?!?/br>
    母女倆都同情對方,使得張掌柜無話可說,前前后后想了好一會兒說:“慢點!現在新房里藏著一個假新娘子,偏偏新郎官又是假的,曾經在一張床上睡過。這個名聲傳出去,我還做人不做人?”

    張太太也覺得這是個很大的麻煩,思量無計,只有把二妞再找來商議。

    這牽涉到二妞本身,心思就有點亂了?;叵氲脚c金哥面對面,連呼吸都能聽見的情形,不自覺地臉上飛起一片紅霞。而想到外間得知其事,沸沸揚揚說些不負責任的流言,頓時心又往下一沉,異常著急,自覺無臉見人了。

    “怎么啦?二妞!”

    二妞越想越窩囊,突然間頓一頓足,說得一聲:“坑死我了!”隨即放聲大哭。

    “別哭,別哭!”張太太去捂她的嘴,二妞也知道哭聲驚動了留宿的賓客,諸多不便,強自忍住了。

    “你!”張掌柜面色凝重地看著妻子,向二妞努一努嘴。

    張太太會意,將女兒拉到一邊,悄悄說道:“二妞,你別急!細細告訴娘聽。金哥欺侮你了沒有?”

    “沒有?!?/br>
    “碰了你哪里沒有?”

    “什么哪里?”二妞睜大眼問。

    “傻丫頭!”張太太又好氣又好笑,“還有哪里?”說著,在她胸前捏了一把。

    二妞臉一紅,“沒有,沒有!”她說,“他不敢!”

    “你怎么知道他不敢?莫非,莫非有那個意思?”

    二妞不答她母親的后半句話,只說:“他說,他是瞧見我耳朵上的針眼,才看出我來的。一面說,一面來摸我耳朵,讓我給喝住了?!?/br>
    “他呢?他是不在乎的樣子,還是有點害怕?”

    “當然害怕,趕緊縮回了手,漲得滿臉通紅,跟我說‘對不起’?!?/br>
    “本來嘛,我說金哥是很老實的孩子不是?!睆執p松地說了,“好了,沒事!”

    “怎么說沒事!名聲傳出去多難聽!”

    “不會的?!睆執f,“就有什么,也是以后的事。眼前,可得趕緊想個法子才好?!倍み€是覺得心有不甘,但母親所說的,也是實話,事有緩急,只能就要緊的先辦。想一想說:“我看除了‘新娘子’裝病以外,沒有別的法子。倘或新嫂子已經回心轉意,能悄悄兒接了來,把人換回去,那就什么麻煩都沒有了。娘,何不把朱家的人,叫來問一問?!?/br>
    伺候洞房,照例是新娘子帶來的丫頭,稱為“伴房”,也有新娘子的乳母或者嬤嬤跟了來的。朱家就是如此,伴房的嬤嬤姓吳,看出麻煩不小,正在屏營待命,所以一喚即至。

    “吳嬤嬤!”張掌柜沉著臉說,“你們朱家來這一手可真絕??!”

    吳媽是在家里商量好了來的,不管張家說什么,只要事情一叫穿,就先賠罪,因而一面趴下來磕頭,一面說道:“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千不是,萬不是,是我家的不是?!?/br>
    “這不是說一句就可以了的事?!睆堈乒駟柕?,“三天見禮,我辦這么一場喜事,弄到臨了連個新娘子都不知道在哪兒!成話嗎?”

    “親家老爺別生氣,這也是事由兒逼的。好歹請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包涵。朱家的小姐,是張家的少奶奶,這件事是決不會變的?!?/br>
    “算了,算了!這樣的少奶奶,我張家高攀不起!”

    “爹,別說氣話嘛!”二妞攔住她父親,推一推她母親,“娘,你跟吳嬤嬤說!”

    張太太性情比較平和,也能體諒兒媳婦的心情,所以問的話不帶絲毫火氣,只說這樣李代桃僵,不是辦法,得趕緊想法子挽回??墒?,得到的答復,不著邊際。女家的下人除了一再替主人賠罪以外,并不能作何確實的保證??雌饋?,交涉若非兩親家當面去辦,便得找媒人說話了。

    “我自己去!”張掌柜說,“好就好!不好咱們打官司?!?/br>
    親家變成冤家,對簿公堂,官司當然可以打贏??墒蔷痛蜈A了,也必是兩敗俱傷,所以張太太母女極力攔阻;而張掌柜意不可回,非找親家理論不可。

    “這樣,”二妞迫不得已,想出一個變通的辦法,“不如請娘去看看朱家姻伯母,順便也問新嫂子,到底是怎么個主意?”

    “不行!”張掌柜說,“你娘不會說話?!?/br>
    “那就請一位能說會道的,陪著去?!?/br>
    “對了!”張太太跟丈夫說,“二妞的話不錯。你去不如我去,可以當面問一問新娘子。再請二嬸陪著,她的口才好?!?/br>
    張二嬸很能干,有她陪著去,張掌柜覺得比較放心,意思便有些活動了。

    “爹,就這么辦吧!時候不早了,早辦早好?!?/br>
    “好吧!就請二嬸來?!?/br>
    張掌柜兄弟三人,住得都不遠。張二嬸從睡夢中被喚醒,不知道大房里出了什么事,拉著丈夫,匆匆而來。聽知經過,一時也都愣住了,覺得事情十分扎手。

    “如今只好委曲求全。想勞弟妹的駕,陪著去一趟。弟妹,你的口才好,交涉請你辦?!睆堈乒褚仓钢拮诱f,“她不過是去擺擺樣子的?!?/br>
    張二嬸看一看丈夫答說:“大哥,這件事責任很重,交涉怕辦不下來。咱們先得想好了,要人家怎么樣,人家不肯又怎么樣?”

    “一句話,趕緊把新娘子抬來。如果抬不來,”張掌柜想了一下,突然微露獰笑,“我也不跟他們打官司,反正有個假新娘子押在這里。請你問他,他還要兒子不要?如果不要,我就把他閹了!”

    真是語驚四座,聽得最后一句“我把他閹了”,無不嚇得一哆嗦。唯獨二妞例外,悄悄向她母親問:

    “娘,怎么叫把他閹了?”

    “你不懂,少問!”張太太努一努嘴,示意她回避。

    二妞知道了,這不是一句好話,趕緊低著頭往后房走。只是人影回避,雙耳卻仍管用,前屋的聲音,清晰可聞。

    “大哥也別說氣話?!睆埨隙竦?,“平心而論,老朱不是不講理的人,又受過大哥的好處,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他心里一定也很著急。咱們不能逼得太厲害,不然會出事?!?/br>
    “是的。大哥,我在想,還是要好好兒談?!睆埗鹫f,“主要的是要勸得新娘子回心轉意。你先別著急,我陪著大嫂去一趟再說?!?/br>
    張二嬸本覺得辦這種交涉不同于說媒,不妨從長計議,一步一步拉攏。此行有著興師問罪的意味,而且等著新娘子見禮,所以或是或否,必得即時有個結果。因而希望了解,朱家小姐如不肯過門,應該如何?

    或者雖未決裂,而飾詞拖延,又當如何?自己心里先有個底,進退之際,才能拿得住分寸。如今見張掌柜態度激烈,不敢多問;而私底下的打算,是想直接跟朱家小姐打交道,能勸得她回心轉意。

    這番意思,張太太完全同意,張掌柜的態度也緩和了。到底也是做大買賣的人,只要一冷靜下來,就會有辦法拿出來,他認為做事應該有步驟,親家親自上門,顯得缺乏緩沖的余地,此刻不妨只請張二嬸一個人去。如果交涉欠順利,再請媒人出面理論;倘或媒人去了亦無結果,最后一步便是拉出媒人來做證人,跟女家打官司。

    說停當了,張二嬸正待動身,二妞忽然開口,“娘!”她的神情很尷尬,“那個荒唐笑話,可不能傳出去!”

    大家都是一愣,而且也都被提醒了。剛才所談的只是如何能把朱家閨女弄來做新娘子,卻忘了自己家的閨女,沒來由地跟金哥同過一回床。這個荒唐笑話傳出去,名節有關,非同小可。

    “是??!弟妹,”張太太關照,“這可是關乎二妞終身的一件事,你別露風聲?!?/br>
    張二嬸頓時感到為難。她的原意是想利用這個荒唐笑話,張大其詞,說朱小姐闖了大禍,必得趕緊設法彌補;而對朱家老夫婦來說,因此而益增歉疚,就更得逼女兒就范。如果不露風聲,就沒有什么手段可耍的了。

    幸好,張掌柜跟妻子的想法不同,“怕什么?”他說,“咱們二妞清清白白,行得正,坐得正,不愁沒有人爭著要。如果瞞著這件事,倒像無私有弊,做賊心虛似的,反而會有人亂造謠言?!?/br>
    “爹說得是!”二妞腦筋很清楚,經父親提醒,一下子就想通了,“請二嬸照實說,他家的金哥很規矩?!?/br>
    “當然?!睆埗鹦廊淮鹫f,“你不必關照,我還能弄個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嗎?”

    于是,張二嬸由朱家的伴房嬤嬤陪著,由后門坐轎,悄悄出發。到得朱家,不過天色微明。朱家老夫婦一宵未睡,預期著男家可能會打發人來聯絡,如何將金哥掉包掉回來,所以聽說張二嬸到門,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很殷勤地接待。

    彼此原是通家之好,一向以兄嫂相稱,但此時朱太太仍舊管張二嬸叫“張二嫂”,而張二嬸卻改口稱朱太太為“親家太太”,同時問說:“親家老爺呢?”

    “在外面——”

    “請進來吧!也不必分內外了?!睆埗鹫f,“我來談件事,非得讓親家老爺也聽聽不可?!?/br>
    “是,是!”朱老大原在窗外,應聲而進,“這個時候,勞張二嫂的駕,真是過意不去?!?/br>
    等朱老大進來見了禮,張二嬸面無表情地說:“親家老爺,我家差點出人命!”

    朱家夫婦不約而同地失聲驚呼:“張二嫂?!敝炖洗髥?,“辦喜事怎么會出人命?是我家——”

    “是你家金哥——”

    一言未畢,朱老太太搖搖欲倒。她以為是金哥差點送命,大概是挨了揍,揍得還不輕!心疼獨子,不覺大受刺激,故而有此現象。

    “怎么啦?你!”

    朱老大急忙扶住妻子。朱太太定定神,掙扎著站住,急促地說:“張二嫂,怎么回事?請你快說!”

    “事情都湊到一起了!我家由二妞替她哥哥拜堂,入了洞房,上了新床——”

    “糟了,大糟特糟了!”這回是朱老大著急,一急非同小可,自己扶住了桌子,坐了下來。

    張二嫂不知這對夫婦犯的什么毛病,只管自己編她那套說法,“二妞上了新床,才知道睡在一頭的不是新嫂子!又著急又生氣,要拿刀抹脖子。從來meimei替哥哥拜堂是有的,弟弟代替jiejie做新娘子,可是從來沒有聽過。今天還等著見禮,新娘子走不出來。這件事,真是親家老爺說的話,大糟特糟了!”

    聽得這話,朱太太先松了口氣,因為愛子無恙;而朱老大卻更為惶恐,只不住搓著手頓著足說:“太對不起人!太對不起人了!”

    張二嬸正希望他有此態度,便接下來說道:“既然成了至親,也不必說什么誰對不起誰的話。如今第一要緊的是,趕緊辦正事。這話是不是呢?”

    “是,是!請張二嫂吩咐?!?/br>
    “不敢當!我是替我家大哥大嫂來求親家老爺、親家太太,無論如何把你家小姐抬了過去,一切就都遮蓋住了?!?/br>
    朱家夫婦,面面相覷,無以作答,這表示朱小姐迄今不受父母之命。張二嬸心想,看起來有得一番大大的唇舌要費。

    一念未畢,朱老大霍地起立?!拔胰?!”他說,“如果再不聽勸,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你不要這樣子!”朱太太又著急了,“慢慢勸,意思是有點活動了。事緩則圓?!?/br>
    “怎么能緩!”朱老大吼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比火燒眉毛還急,一刻都緩不得?!?/br>
    “親家老爺,”張二嬸說,“要不要我去勸一勸你家小姐?”

    “好,好!”朱太太立即應聲,“我陪著張二嫂去,好歹要勸得她聽話?!?/br>
    話還未完,聽得有個丫頭在喊,“來啊,來??!你們來??!”聲音驚惶無比,顯然是出了意外了!

    二妞尋死是假,朱小姐尋死是真。不過發覺得早,剛要在床頭上吊時,就為丫頭看到了。

    原來這不過是朱小姐的一條苦rou計。其實亦根本沒有什么床頭上吊的事,只是丫頭串演得認真而已。

    但張二嬸再精明,也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出把戲,只覺得十分無趣,默默地告辭回家,將所見所聞的情形,都告訴了張掌柜。

    這時,在病榻上的新郎官,已經盡知始末,將父母請到床前,慨然說道:“人各有志,不可相強。朱家小姐怕做小寡婦,也怪不得人家,就退了婚吧!如果爹娘命中有我這個兒子,將來不愁沒有好媳婦;倘或兒子福薄不孝,一命嗚呼了,弄個有名無實的兒媳婦在家里,想想害了人家一輩子,不但爹娘覺得好像欠了人家一筆還不清的債,沒有舒服日子過,兒子做鬼也不安寧。本來,名為沖喜,實在我心里很不過意,反倒添了一樁心病。如今既然是人家對不起我們,退了婚心安理得,說不定我的病還好得快些?!?/br>
    這番話通達透徹,張掌柜心悅誠服,但對朱小姐不肯嫁過來,卻頗以為憾。心里在想,也許是有了私情,這面退婚,那面正好別嫁!這不太便宜她了?因此,決定暫不退婚,只將金哥送了回去。對來賀喜的親友,只說新娘子的母親得了急病,回娘家等送終去了,改期見禮,再來奉邀。就此避過一個尷尬的場面。

    糾紛本已告一段落。不道二妞對金哥,半夜的假鳳虛凰,已是情有獨鐘,先還含著不言,及至有人來提親,方始逼出隱情。

    來求親的男家,不但門當戶對,且本人是個名次很高的新秀才,都道他舉人已是囊中之物,連捷中了進士,點了翰林,玉堂歸娶。那時張掌柜有了這樣一個女婿,身份便大不相同。因此,對這門親事,中意極了,一口答應。

    在他想,二妞亦一定很高興。哪知不然,不但不高興,居然板著臉說出三個字來:“我不嫁!”

    這太出人意外了!問她是嫌男家哪一點不好?二妞認為男家無可批評。然則原因何在,卻又死不開口,惹得脾氣本來就不大好的張掌柜,暴跳如雷,差點把屋頂都要掀掉了。

    張太太也覺得事有蹊蹺,到夜來母女同榻,做娘的大掉眼淚,二妞這才透露了一句,道是金哥跟她同過床了。

    同床又不是真的做了夫妻,何必認真?張太太陡然想到,莫非那晚上假戲真做,到底失身給金哥了?

    這一來,把眼淚都嚇回去了。嚴詞盤詰,二妞指天罰誓,那夜兩人干凈,毫無越禮之事,甚至愿意請穩婆來驗,證明清白。

    盡管二妞引用記不得哪本書上看來的一段故事,說古時候有個公主,宮廷遭難的時候,曾經有一名衛士將她背負而逃,得以脫險。后來老王要替她選駙馬,她只說得一聲,某人曾經背過我,表示從一而終,不曾接觸過第二個男子,方算貞潔??墒?,知女莫若母,張太太知道她是托詞。

    張太太對于女兒的選擇,并不以為然,不過深知女兒的性情,一經做了決定,很少有更改的可能,逼得太急,會出變故,所以嘆口氣不作聲。

    到了第二天,張掌柜也知道了真相。這一次一反常態,居然并未發脾氣,因為情況太嚴重了,自知不是發一頓脾氣所能了事的。他也了解二妞不好對付,光是勸,沒有用;釜底抽薪之計,莫善于讓她自己知道,決不可能做朱家的兒媳婦,死了想嫁金哥的那條心,才能為她另外選個好女婿。

    于是,他托人做了一張狀子,將朱老大告到南城御史那里,親家一打官司,變成不折不扣的冤家,那就不但二妞知道自己姓不了朱,朱家也不會再愿意結這門親。這一著確是很厲害,但卻弄巧成拙了。

    張掌柜原以為朱家女兒,依舊不肯過門,所以狀子上只說,新婦于吉期之日,托詞老母病危,歸寧至今,不返夫家,請求勒令朱家將女兒送回。朱家辦不到這一層,官司就打起來了。哪知南城御史傳被告到堂一問,朱老大居然表示,愿遵堂諭,將女兒送回夫家。

    這個變化是張掌柜所意想不到的。本以為是朱老大怕當堂受責,故意耍一記花槍,作為招架。細一打聽,方知是朱小姐真的回心轉意了。這有兩個原因:第一,當張家將放回金哥時,新郎說的那番話,通情達理,十分厚道,朱小姐頗受感動。第二,新郎的病勢日漸痊愈,朱小姐不至于進門不久,便成寡婦。而又咎歉于心,很希望早歸夫家,善盡婦道。只是當時尋死覓活,態度太過分了些,自己怎么樣也回不了頭。

    難得有此峰回路轉的機會,正好趁勢收篷。

    可是,她想回夫家,夫家卻不肯再要她。盡管張太太非常愿意接納,但張掌柜卻執意不允,一則賭氣,再則欲南反北,恰好造成了親上加親的一種情勢,這口氣更咽不下。

    話雖如此,既經南城御史堂斷,表面上來說,官司還是打贏了,要想出爾反爾,拒絕朱家送女兒回來,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張掌柜為此召集至親密友,商量了好久,才想出一個辦法,再進狀子,告朱老大“妄冒”。

    狀子上說,朱家女兒過門拜堂以后,因為新郎體弱,當夜雖入洞房,并未成親;第二天黎明,新婦即返母家,前后在夫家不足一晝夜,又是嚴裝之下,所以新婦的面目,認不真切?,F在才知道,朱家之女不愿為張家之婦,當時朱老大是命他兒子金哥喬扮新婦,妄冒成親。既然如此,張家亦不愿要這個新婦,免得成了怨偶。請求依“婚姻妄冒”律處斷。

    情節雖離奇,理由很充分。南城御史打算依律處斷,但他手下的吏目,卻有不同的解釋。

    原來南城御史屬下有個書辦,已經打聽到張、朱兩家婚姻中的糾葛隱情。張掌柜家道殷實,正好從中架弄是非,敲詐勒索,所以故意挑剔,講出一番不算“妄冒”的道理。

    《大清律》共分七類,第一類是“名例律”,專講通則及程序,什么叫“五刑”,什么叫“十惡”,什么叫“八議”,什么叫“公罪”,什么叫“私罪”,累犯如何加重刑罰,自首如何得以減刑之類。其余六類,照朝廷六部、州縣六房來分,即稱為吏、戶、禮、兵、刑、工六律。

    婚姻屬于戶律。訴訟中所謂“戶婚田土”乃是小事,可由初審的官員,限期自行審結。因為如此,戶婚田土的糾紛,便成為貪官劣幕惡吏,舞文弄法,顛倒黑白去撈錢的機會。本來,審斷的規矩,有律依律,無律照例;律例皆無,比附辦理,其間斟酌輕重,全看問官的修養??墒菃柟佟白x書不讀律”,一件疑難案子到手,應該引用哪條律法,已感躊躇;至于案例,不知幾何,更是兩眼漆黑,茫然不辨。這樣,就必得請教幕友,而刑幕對一部《大清律》固然讀得滾瓜爛熟,可是案例太多,未必盡知。況且例有新舊,出一新例,舊例即不適用。何時何地出一新例,往往無從得知,唯有刑部的書辦才清楚。引例不當,即遭駁斥,所以刑部書辦,是連各省的臬司都要買他的賬。

    像張家所告的“妄冒”成婚,依照戶律:“若為婚而女家妄冒者杖八十,追還財禮;男家妄冒者加一等,不追財禮,未成婚仍依原定,已成婚者離異?!蹦铣怯窚试娴臓钭?,打朱老大八十板子,退婚追還財禮,并不算錯??墒菚k堅持不能這么判,說是這不算“妄冒”。

    怎樣才算妄冒呢?照這個書辦的解釋,譬如有一家閨女,身有殘疾,相親的時候,由姐妹代替;成婚之時,男家才發覺新娘子身有殘疾,這是女家的妄冒。如果新郎官有類似的情況,由兄弟代為相親,那就是男家的妄冒??傊?,妄冒是自知有為人嫌棄的缺點,隱瞞對方,到頭來的目的,是想弄假成真,結成婚姻。朱家金哥,是假扮新娘,并非“嫁”到張家,與妄冒成婚的原意,完全不符。

    這話也不能說沒有道理。然則應該怎么判決呢?那書辦認為張家所告,或許不實,必得傳兩造到堂,審問明白,才能處斷。

    所謂兩造,不是指張掌柜與朱老大,而是張家的兒子與金哥,也就是新郎官與假新娘子。同時又放出風聲去,張家新郎官根本不曾拜堂,也是妄冒,自己妄冒而又告人妄冒,其情可惡!官兒會重重辦原告的罪,替被告申冤。

    這一下,將張掌柜嚇得盛氣全消。細細想去,所謀大左!如果真相畢露,不但自己妄冒在先,犯了詐偽的罪,而且二妞代兄扮新郎,入洞房,與金哥曾經同床共枕的秘密,亦會成為轟動遐邇的笑話。至于對二妞來說,究竟白璧有了微瑕,很難嫁得出去了。

    當然,這還是以后的話,眼前最急要的事,是要避罪。這關鍵就完全在金哥身上,他要將二妞供出來,整個官司就輸定了。

    “還是托二嬸去疏通疏通吧!”張太太勸她丈夫,“憑良心說,人家朱家也很受了委屈,冤家宜解不宜結,何苦?”

    張掌柜搖搖頭,嘆口氣,好久才說了一句:“一直都是占的上風,親家變成冤家,現在要我倒轉去求人家,這張臉實在抹不下來?!?/br>
    張太太深知丈夫的性情,替他想想,實在也有為難之處,只好私下跟張二嬸去商量。

    “這也容易!”張二嬸說,“等我去一趟!一定能拿事情辦通,面子圓上?!?/br>
    果然,張二嬸很有手段。等她去了回來,緊接著就是朱老大來拜訪張掌柜。

    兩人本是好朋友,卻從結親以后,變成冤家,就再沒有見過。只是張掌柜視朱老大為冤家,而朱老大卻不是這么想而已!

    “大哥!”他一見面便是一個大揖,“種種是我不對!小女脾氣太強了一點,我又教女無方,以至于替大哥添了這么多麻煩,真的變成恩將仇報了!”

    這樣卑恭的措辭,張掌柜不能不感動,急忙還禮,滿臉惶恐地說:“言重!言重!老朱,你知道我的臭脾氣。老朋友,請包涵,請包涵!”

    “彼此,彼此!”朱老大說,“言歸正傳,大哥,這場官司,要趕快了。我倒有個辦法,不知道使得使不得?!?/br>
    “盡管請說!”

    “第一,女婿不能上堂,不妨托病?!?/br>
    “女婿”二字,有些刺耳,但亦只好默認,“是的!”張掌柜說,“我亦是這么想,不過,金哥——”

    “那,”朱老大搶著說,“那全在我!”他拍一拍胸脯,“金哥這孩子,別無長處,最忠厚,最聽話,到堂上,要他怎么說,就怎么說,決不會胡亂拿令嬡出乖露丑?!?/br>
    聽得這話,張掌柜寬心大放,拱拱手說:“能夠如此!真是感激不盡了?!?/br>
    “患難弟兄,談不到這些。不過,大哥,”朱老大問說,“他們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想,總還要打點打點?!?/br>
    提到這一層,張掌柜氣又來了,“老朱,我不是不通人情的人,要個三百五百銀子好商量。他們也托人遞了點子過來,可是,獅子大開口,沒法兒談了。老朱,”他伸出一個手指,“他們要這個數!”

    “一吊?”

    一吊就是一千?!耙磺сy子?哼!”張掌柜冷笑,“加十倍?!?/br>
    朱老大伸一伸舌頭說:“要一萬銀子?未免心太黑了一點!”

    “親家,”張掌柜改口了,“既然你有這番意思,我也贊成,加幾個把事情了掉,也好?!?/br>
    他的心思活動了,兩親家的意見也更接近了,很快地決定了幾個步驟:第一是如原議,金哥應訊,而新郎告病,請求免予傳證;第二是送三千兩銀子的紅包;第三是原告再進一張狀子,撤銷原訴。

    原訴是請求離異,撤銷原訴,即表示和好如初,張家仍舊要朱家的女兒做兒媳婦?;筛隇橛癫?,不僅是朱老大此行的一大收獲,也是兩家的喜事。

    于是按照預定步驟,一面由金哥到堂應訊,證明新郎并未妄冒;另一方面由張掌柜托人去“斟盤”。

    這次是由南城御史屬下的一個兵馬司副指揮,也是姓張的出面談判,表示這件案子雖不麻煩,但知道的人很多,連大興縣衙門都得分潤??丛诒舜诵諒埖姆稚?,愿意打個對折。

    對折就是五千,而張掌柜愿照原數加一倍,送兩千銀子。中間有三千銀子的上落,彼此讓步一湊合,可望“成交”。中間人回來一說,張掌柜倒也很痛快,說是:“他讓一半,我加一半,三千五百銀子!”

    人人都以為這個數目情至義盡,對方必能接受,而張太太則以為既然已經和解,不如讓新媳婦早早進門,因而催促丈夫,趕快把撤銷原訴的狀子遞進去,一等批準,立即就可第二次請客,讓小夫婦與親友見禮,正式確定了名分。

    她這樣心急,還有一層用意在內,因為兒子親事定局以后,便可進一步談二妞與金哥的親事。對于這一層,張掌柜表面雖未說話,暗中卻已默許,所以考慮下來,覺得不妨順從妻子的要求,將一張撤銷原訴的狀子遞了進去。

    這張狀子進壞了。對方換了另外一個人出面,鐵心冷面,一開口便執定非一萬銀子不可,少一文也不行。這一下連中間人都大為光火,回來據實轉告,反勸張掌柜聽其自然,料想南城御史是讀書人,而且官聲不壞,不會不明事理,官司仍有八分的把握。

    哪知胥吏衙役另有一套手法。南城御史確是個君子人,君子可欺其以方。他們把張掌柜請求撤銷的狀子壓了下來,向南城御史建議,男家理由充足,女家證人答供,亦與原訴相合,應準離異,并知照大興縣衙門備案。

    這個批示,在南城兵馬司那個小衙門的墻壁上,貼在很顯目的地方。張、朱兩家,得知消息大驚。欲合判離,而且在大興縣衙門備了案,婚姻便不合法。如果兩下和好,固然小夫妻還是小夫妻,親家也還是親家,但是后患無窮。最明顯的是,如果小夫妻失和,男家可以休妻再娶;女家將女兒接了回去,亦可另嫁別人,皆不算犯法。

    張掌柜已是這樣的想法,而朱老大對此事看得更為嚴重。女兒嫁了過去,不道男家是奉準離異的,名不正則言順,女兒在張家一無身份可言,不但太覺委屈,而且毫無保障。別樣事情可以讓步,有關女兒的終身大事,豈能馬虎了事?

    其實這些話就是朱老大不說,張掌柜也能想象得到,當然要設法補救。使他困惑的是,既已進了撤銷原訴的狀子,何以又有這樣的結果。一打聽,才知是被壓了下來。顯然的,“火到豬頭爛,錢到公事辦”,若要挽回,還是得花錢。

    “事情弄擰了!”南城御史那里的書辦,一個勁兒搖頭,“沒法子扳回來了!”

    這還是故作姿態。事實上呢,如果八千銀子一個不少,還是有法子可以撤銷原判。只是張掌柜咽不下那口氣,敬酒不吃吃罰酒,而且是掐住脖子硬灌,不太窩囊嗎?

    因此,他決定還是按正道辦。撤銷原訴的狀子被壓了下來,不要緊,可以進一張。這張狀子上說,彼此誤會已經冰釋,仍愿與朱家聯姻,原判離異,請求注銷。同時又向大興縣衙門進狀,張朱兩家的婚姻,請準備案。張掌柜心想,只要縣衙門承認,不管南城御史怎么批示,都不在乎了。

    他的這兩步棋,早在積年滑吏的估計之中,預先就堵塞了他的路子。首先是向南城御史的煽動,說這姓張的為富不仁,是個刁民;與朱家聯姻一事,三翻四復,要如何便如何,既利用官勢,欺侮姻親,又是視官府如無物,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上。

    南城御史也覺得張掌柜莫衷一是,其情可惡,便聽從手下的話,提筆批道:“該民視婚姻大事如兒戲,反復無常,足見刁頑,所請不準,原狀擲還。倘再瀆訴,必依妄告律從重治罪,勿謂言之不預!”

    當然大興縣的書辦衙役,是互通聲氣的,這種大有油水的案子,更是桴鼓相應,勾串甚嚴。所以張掌柜在縣衙門的狀子亦被駁了,理由是:“前準南城御史文移,如該民所請斷離有案。所呈各節,應仍向南城御史呈訴,本縣礙難受理?!?/br>
    這一下,真的推車撞壁,成了僵局。張掌柜想過好多法子,一個法子是搬家,到另一位巡城御史那里呈訴,但“戶婚田土、賭博斗毆”,《會典》上稱為“細事”,只準由犯事地方案員審理,其他地方衙門,不得干預。

    至于“越訴”,就是向上一級的衙門呈告,更是于律不合,法所不詳。

    “是這么一件衙門里看來的小事,而當事人惶惶不可終日的大事?!钡独裟空f,“你能不能想個法子?”

    “怎么不能?不過,老刀,”郭長清說,“這案子可也不小噢!”

    “怎么呢?不說戶婚田土細事嗎?”

    “七八千銀子出入,也不算是小事了!”

    一聽這話,刀吏目又驚又喜,聲音也就壓低了,“你看怎么樣?”他說,“我也是有人這么托我,我想你老兄在刑部,順便提一聲。說實話,并不指望著有什么大用處。如果這件案子你能拿得下來,咱們不妨談談?!?/br>
    “也許能拿得下來。談談不妨?!?/br>
    “是的?!钡独裟空f,“南城御史,聽說是位很方正的老先生,水都潑不進去。如果你能拿得下來,我可以給你去說,多少銀子包了下來??墒堑糜邪盐??!?/br>
    “當然有把握?!惫L清說,“你先問問對方,能出多少?!?/br>
    “好!”刀吏目說,“這件事我雖不是直接經手,不過我知道人家很急,遞過話去,很快就有回音。

    準定明天晚晌,仍舊在這里見面好了?!?/br>
    訂了后約,由郭長清做東付了賬,各自散去。第二天中午,刀吏目突然來訪。一見面便笑嘻嘻地遞上來一份請帖,具名的是個陌生人,叫作張三義。

    “這是誰???”

    “就是那位張掌柜?!钡独裟空f,“他的意思很誠,請你務必賞光?!?/br>
    郭長清考慮一下說:“老刀,我也老實說,這種事,吃了人家一頓,話就不便談了,謝謝吧!”

    “沒有關系,沒有關系,我們先談。人家已經開了盤子了,總共出四千銀子,你看怎么辦,就聽你一句話好了?!?/br>
    “四千銀子都在里頭了?”

    “是的?!?/br>
    “你的一份呢?”郭長清問。

    “當然也在里頭?!钡独裟烤o接著說,“不過,我這一份可以不算?!?/br>
    “那沒有這個道理?!惫L清心知對方另外會酬謝刀吏目,不過自己另有事求教他,不能不盡道理,當即說道,“這個數成不成,要談起來看。咱們倆都是居間的,有好處大家均分,二八回扣,可以提八百兩銀子,每人分四百,你看如何?”

    “當然好啰!不過,數目也差不多了,盡四千銀子去辦;如果不夠,我這一份就貼補在里頭好了?!?/br>
    說來說去還是四千銀子包辦,郭長清覺得可以辦得下來,便點點頭說:“好吧!再不夠,我那一份也貼補進去?!?/br>
    “這不好意思吧!”

    “彼此都是為朋友,無所謂?!?/br>
    “那么,晚上仍請賞光啰!”刀吏目說,“倘或另外有朋友,約了來也不妨?!?/br>
    “好吧!”

    等刀吏目一辭去,郭長清立刻到都察院看一個朋友,打聽南城御史袁承業是怎么樣一個人。

    “這位袁老先生,字紹庭,山西人,科名很早,咸豐三年的翰林。新放的四川總督丁寶楨,就是他的同榜?!?/br>
    這位袁都老爺清廉耿介,賄賂請托,一概謝絕,只是胸中不大有主張,易于偏聽。郭長清心想,照這樣情形看,不必托浙江司的同事去打招呼,否則白賣一個人情之外,反將事情搞得更僵。

    回到部里,跟手下一個姓劉的司獄商議,劉司獄笑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容易得很!仍舊找南城御史的那個書辦好了?!?/br>
    “可是,怎么找法呢?”

    “找浙江司的書辦?!?/br>
    郭長清被提醒了。南城御史審理的案件,既都歸浙江司復核題奏,那么,那里的書辦一定跟浙江司的書辦打交道,不論公私,皆有交情,正是一條極好的路子。

    于是郭長清說道:“老劉,我手里有件案子,弄妥帖了,大家都有好處,每個人起碼也能弄個二三百兩銀子,就勞你駕去一趟吧?!苯又鴮?、朱兩家那件事,約略說了一遍。

    聽說有二三百兩銀子的好處,劉司獄當然起勁,到浙江司去了一趟,笑嘻嘻地回來說:“都弄清楚了?!?/br>
    劉司獄將案子的始末,以及南城御史那里,經辦此案的書辦姓名都弄清楚了,問郭長清是不是約地方見面?

    “當然!”郭長清說,“我做個小東,喝杯酒,見見面。就在正陽樓吃螃蟹吧!”

    正陽樓之會,一共四個人,主人以外,主客是南城御史的查辦,姓楊,陪客是前司獄與浙江司的張書辦。持蟹把杯,且飲且談,張書辦穿針引線地漸漸引入正題。

    “談到這件案子,都怪姓張的自己不知趣?!睏顣k說,“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越鬧越大,想沾手的人很不少,彼此牽制著,越來越扎手了?!?/br>
    “那還不是在你!”張書辦遞過一句話去,“只要你報上來,我們那里不會挑剔?!?/br>
    公事上有了保證,楊書辦的語氣便不同了,“那倒可以想法子。不過,”他喝口酒,慢吞吞地說,“我也得回去商量商量,人太多!”

    “嗯,嗯!”郭長清跟劉司獄交換了一個眼色,劉司獄向張書辦努一努嘴。于是郭長清便向張書辦說道:“你們談談去?!?/br>
    張書辦受命將楊書辦引到一邊,悄悄說道:“這件案子是浙江司一位掌柜的司官所托,一大半是人情。

    你老哥不能當一樁買賣,只當放個交情在那里?!?/br>
    “是的!”楊書辦說,“我懂交情?!?/br>
    “是的,我知道你老哥很夠交情。不過另外還有人,不能不敷衍。人家預備送這個數,你老哥一總包涵吧!”

    說著,伸出兩個指頭,楊書辦覺得兩千銀子太少了,面有難色。

    “另外,”張書辦見風使舵,“對你老哥當然也有一份謝禮,打算買兩支人參的,我看,倒不如折干還痛快些?!?/br>
    楊書辦實在有些不甘心,原來就有三千五百銀子可以到手的,經過一番周折,反倒減少了一大截,這話該怎么說呢?

    “算了,算了!”張書辦極力相勸,“行得春風有夏雨,這趟委屈,下趟我補?!?/br>
    就這樣軟求硬逼,終于以兩千五百銀子成交。約定第二天仍在原處過付,先付一千,楊書辦交代怎么做法,等事情辦成,再付余數。

    于是重新入座,歡然快飲。散席以后,郭長清跟劉司獄、張書辦又有一番交道要打??倲邓那сy子,先抹下五百,下余三千五,除了付楊書辦之外,還剩下一千,既然表示三一三十一照分。劉司獄倒是外場人物,認為張書辦很出力,自愿少拿,結果定規郭、劉各取三百,張書辦獨得四百銀子。

    到得晚來,郭長清叨擾了張掌柜一頓盛饌,帶回來了兩千銀子,也帶回來刀吏目交付的三帖藥,說是每帖藥可以服三煎,一天一帖,到第四五天,包管病人精神旺盛,大概可以維持十天工夫。

    “有十天的工夫盡夠了?!眲傄愫芨吲d。不過,他亦不無懷疑,帶笑問道,“京里有幾句挖苦幾個衙門的話,老兄想來聽說過?”

    “是‘光祿寺的茶湯,太醫院的醫方’不是?”

    “還有‘翰林院的文章’?!眲傄阏f道,“會不會有名無實?”

    “不錯,‘太醫院的醫方’跟‘翰林院的文章’一樣,看起來很像樣,其實沒有什么用處。不過,我拿來的不是藥方,是藥,那就不同了。人家指著這個養老婆孩子,獨得的秘方,當然跟公然開出來的方子不同?!?/br>
    “啊,啊,不錯!”剛毅躊躇著說,“那,這三帖藥,人家也不能白給吧?”

    “不相干,是我托南城御史那里一個朋友弄來的,交情夠得上,分文不花。將來有事,請司里關照一下,就補了人家的情了?!?/br>
    “好!就這么說,有事你來找我?!?/br>
    有這句話,跟楊書辦會面談事,就順利了。他將刀吏目的來頭,以及剛毅的表示,細說了一遍。楊書辦心想,這倒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且留著這個人事,到有什么案子出來,浙江司準駁之間,關系出入甚大時,打這么一個招呼,也許值一萬銀子都不止。

    因此,他的臉色就不同了,“郭老爺,張家這件案子,你老的吩咐,我沒有不盡心的?!彼f,“我本來的意思怕說不清楚,打算請郭老爺的張掌柜跟他親家當面談,如今就跟郭老爺說也一樣?!?/br>
    這意思是即使成交了,他也還有刁難之處,不能那么痛快。郭長清心知其意,表示領情,拱拱手說:“我知道,我知道。就請你告訴我好了?!?/br>
    他的辦法說穿了分文不值,是由朱老大進一張狀子,表明他的女兒不僅不是不愿嫁到張家,而且矢志從一而終。如今男家要求退婚,雖經判決,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涉,但他的女兒仍以為生是張家人,死做張家鬼,誓以丫角終老。志不可奪,情實可憐,而男家亦已諒解,請求離而復合,仍準與張家結親。

    郭長清如言照辦,由經手人一層一轉達。張掌柜做事心急,自己托人替親家做了一張狀子遞了進去。

    那位“袁都老爺”看狀子,嗟嘆不絕,覺得朱家女兒,貞潔可風,立即傳喚張掌柜來問,可愿與朱家復結姻親?等張掌柜有了承諾,隨即批準,還做了一首詩,贊美其事。

    狀子一批準,一切手續本來可以節節留難的,因為紅包已到,暢通無阻,前后不過三天工夫,大功便已告成。張家大張盛宴,為兒媳與親友見禮,郭長清、刀吏目自然都是坐首席的上賓。

    在這三天之中,服了藥的陳湖,雖然咳嗽如舊,而胃口特佳,精神旺盛。剛毅知道藥效只能維持十天,所以不敢耽延,復又提堂審問。

    當時是問到陳湖向劉錫彤指出,葛畢氏不安于室,而外遇是楊乃武,陳湖便即當堂吐血,此時便接著未完的話問。

    “陳湖,關于楊乃武,你當時是怎樣跟劉大令說的?”

    “記不得了!”陳湖答說,“只說,外面風言風語,傳聞很多?!?/br>
    “劉大令沒有問你,是些什么傳聞?”

    “記不得了!”

    兩個“記不得”將剛毅的火氣引了起來,拍桌喝道:“你是有意不說實話!別以為你有病在身,我不會打你的屁股?!?/br>
    “不敢?!标惡行┡铝?,“實在因為舊疾復發,精神委頓,神思恍惚,不大記得清楚?!?/br>
    “我再問你,劉大令聽了你的話,作何表示?”

    陳湖想了一會答說:“記得劉大令說,要打聽打聽?!?/br>
    “打聽什么?”

    “當然是打聽楊乃武與葛畢氏可有曖昧情事?!?/br>
    “以后呢?”

    “以后,我就告辭了?!?/br>
    “那幾天沒有跟劉大令再見過?”剛毅緊接著警告,“你如果再說假話,可留點兒神。從旁人口中問出真情來,我不饒你?!?/br>
    陳湖本想回答,那幾天沒有見過劉錫彤,聽得剛毅后面的那兩句話,便改了口:“那幾天大概還見過一兩次。不過,劉大令很忙,所以雖見了面,也沒有閑談的工夫?!?/br>
    “閑談沒有,這件案子總談過吧?”

    問到這里,可以說是告一段落。照剛毅與翁曾桂、林拱樞的研判,陳湖在這件案子中,有兩處地方要負責任:

    第一,劉錫彤雖與楊乃武不和,但當起之時,如果不是陳湖提到楊乃武,說他是葛畢氏的情夫,劉錫彤就不會心生存見,以為jian殺相連,貿然認定葛品蓮死于jian夫yin婦之手。

    其次,全案的最大疑問,在于葛品蓮是否中砒毒而死。砒霜來自愛仁堂錢坦之手,而錢坦本不肯承認,是因為陳湖的勸導,方始就范。如今錢坦已死,則陳湖就成了關鍵人物,事實真相唯有從他的口供中,才能確定。至于陳湖本人的責任,當然要看他的動機而定,如果知情而幫同劉錫彤脅迫錢坦勉強作了偽證,其罪甚重。因此,關于這部分的審問,不僅關乎全案的最后結果,對陳湖本人來說,出入關系亦很重。

    就為了先有此了解,剛毅不敢馬虎,如何入手,先作過一番研究,認為應該先加開導,勸陳湖盡量說真話,才能省好多事。此際,就到了要開導的時候了。

    “陳湖,你總知道,沈彩泉已經據實招供了。此外還有愛仁堂錢姚氏跟楊小橋的供證,更是老老實實,有什么,說什么,不必忌諱撒謊的。拿他們那些口供合起來看,事實真相,了如指掌,就不提你到堂來問,也沒有什么關系。這一點,你自己應該明白?!?/br>
    “是!這一案本來就跟我沒有什么關系?!?/br>
    “陳湖!”剛毅沉下臉來說,“你這樣子的態度,就不對了!你的關系很重,你自己肚子里明白。怎么說,與你沒有關系?你是自欺乎,欺人乎?我告訴你,我提你到堂,是給你機會。你如果態度誠懇,肯說實話,并且有悔悟之心,國法不外乎人情,自然可以從輕發落;倘或支吾其詞,多方閃避,到頭來你又瞞不住什么,那時候我想把你的罪名擬輕一點也辦不到了!”

    這幾句話很有力量,把陳湖的心打動了,也打亂了!一時雖還不以為該說真話,但覺得說假話也難。因而怯意大生,不由得就現出瑟縮的神色。

    見此光景,剛毅的心一寬,知道不難問出實情,但不宜開門見山,問到要害,以免逼得他閃避。

    想停當了,便閑閑道:“余杭倉前地方,你熟不熟?”

    那地方他很熟,但以不知問官的用意,陳湖便出以模棱之詞:“不太熟?!?/br>
    “不太熟,就是說,去過幾次?”

    “是!”

    “你跟錢愷是朋友?”

    “是的?!?/br>
    “既然是朋友總常常往來?”

    “是的?!标惡鹫f,“偶爾在一起吃吃茶、吃吃酒?!?/br>
    “是在倉前喝茶喝酒?”

    “有時候在倉前,有時候在城里?!?/br>
    “這樣說,”剛毅問道,“你們是很熟的朋友啰?”

    “不算太熟?!标惡琅f抱著折中的宗旨,好為自己留退步。

    “錢姚氏說,你常到愛仁堂去的?”

    這是詐語,錢姚氏并無這話,陳湖不知是計,不由得就分辯:“一塌刮子去過兩次?!?/br>
    剛毅是生長在京里的旗人,不懂什么叫“一塌刮子”,便追問一句:“你說什么?什么兩次?”

    陳湖省悟了,重新說一遍:“一共到愛仁堂去過兩次?!?/br>
    “那么,總也見過錢寶生啰?”

    不說錢坦而說錢寶生,又是剛毅在使詐。陳湖雖還不曾覺察到他的“陷阱”,可也沒有上當,故意避免提到名字,只說:“愛仁堂的老板見過一回?!?/br>
    “愛仁堂有幾個老板?”

    “名義上是兩個,其實只有一個,凡事都由他家老大做主?!?/br>
    “老大是誰?”剛毅加一句,“叫什么名字?”

    這一下陳湖省悟了,問官要逼他說愛仁堂老板的名字,是錢寶生還是錢坦?若說錢寶生,本是無中生有的三個字;如果道出真名,又與諭單上的名字不符。為了并顧,唯有兩存,便即答說:“叫錢坦又叫錢寶生?!?/br>
    剛毅詫異,很快追問:“他有兩個名字?”

    “是的?!标惡芙苹?,知道有錢姚氏、楊小橋在,可以拆穿他的謊話,特意先編一番說辭,道在前面,“不過寶生這個名字,他自己是不肯承認的,因為他用這個名字跟人借了一筆錢,后來賴債賴掉了,自然不便再用這個名字?!?/br>
    聽此一說,剛毅越發詫異,不過細想一想亦無足怪,陳湖知道錢坦與錢寶生的姓名不符,是全案的一個漏洞,早就斟酌出一個得以兩全的說法??墒翘煜伦鱾沃?,豈能天衣無縫?剜rou補瘡,彌補了一處傷痕,勢必留下另一處傷痕。細心去找,一定仍有漏洞。

    “既然寶生這個名字已經不用,何以他又肯告訴楊乃武呢?”

    “那就不知道了?!标惡鹫f,“也許因為楊乃武是陌生人,沒有什么關系,所以告訴他了?!?/br>
    最后兩句話畫蛇添足,恰好又為剛毅捉住漏洞:

    “不錯,對楊乃武說,沒有關系??墒?,在縣官面前承認自己就是錢寶生,能說沒有關系嗎?”

    剛毅緊接著說,“不說別的,只說他的那筆債,錢寶生這個名字,落在縣衙門里文書上面,鐵案如山,他能賴得掉嗎?”

    這番話理頗直,氣更壯,應以懾服堂下,陳湖唯有囁嚅著說:“那就不知道什么道理了!”

    “哼!”剛毅使勁將桌子一拍,“我開導過你,勸你要說真話,你還是不聽,刁猾成性,自討苦吃!”

    時已過午,而審問又可說是發生了波折,所以在另一間屋子里一面閱卷一面聽審的翁曾桂,便寫一張短箋,派人悄悄遞向公案,不說請剛毅暫且退堂,明日再審,卻說他太辛苦了,邀他小酌,借為慰勞。

    剛毅當然能夠會意,停止了這一天的審問,與林拱樞一起應翁曾桂之約,就近找了一家“京酒店”,喝著一種產自良鄉,名為“干榨”的白酒,談論案情。

    “這個家伙很狡猾,明知道他是胡說八道,可是細細想去,竟無奈其何!子良,”翁曾桂問說,“你道我這話是與不是?”

    “錢坦又名錢寶生,這在錢姚氏跟楊小橋能不知道嗎?”

    “是的!不過陳湖可以分辯,因為有錢債糾紛,故意不承認,這話也說得通的?!?/br>
    “那么,總不能說,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吧?”

    “不錯,還有人知道。人在浙江余杭縣,他可以隨意指兩個名字,請問是不是行文到浙江去傳喚證人呢?”

    “就行文,”林拱樞接口說道,“一來一往兩三個月,案子也拖下來了!”

    剛毅閉著嘴不響,臉上頗有負氣的樣子——當然是跟陳湖賭氣,“好!”他重重地說,“我還是有辦法教他服罪?!?/br>
    “子良,”林拱樞問,“是何辦法?”

    “對事不對人!”

    “對!”翁、林二人都表示同意。

    于是第二天將陳湖提堂,根本不談錢坦是否又名錢寶生,而且,一開口讓陳湖大感意外。

    “你把沈彩泉的口供單,給他看!”

    等錄供書辦檢出,沈彩泉所作有關陳湖部分的口供單交了下去。他當然看得很仔細,一面看,一面想,眼珠亂轉,顯得頗傷腦筋的樣子。這一下,剛毅得意地暗笑了,他的作用就是要擾亂陳湖的心思。

    看完收回,剛毅問道:“你仔細看過了?”

    “是!”

    “沈彩泉的口供,與當時的實情,可相符嗎?”

    “有的相符,有的不相符?!?/br>
    “噢,你倒說,哪些地方不相符?”剛毅從書辦手里,取過陳湖剛看過的那份口供單,放在面前,預備檢討。

    “譬如,”陳湖很用心地說,“沈彩泉說,錢愷知道他哥哥賣了砒霜給楊乃武,很著急;說我安慰錢愷,‘照供單上說,楊乃武買砒霜是為了毒老鼠,你家老大并不知道他去害人,沒啥關系,不必怕’。這話,我沒有說過?!?/br>
    “那么,你是怎么說的呢?”

    “我說,真是真,假是假,賴掉反而不好!”

    “那時候,你還沒有見到錢寶生,也不知道他在花廳里供些什么,是不是?”

    “是的?!?/br>
    “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錢寶生耍賴,不肯承認賣砒霜給楊乃武呢?”

    堂上很厲害,堂下也不弱,陳湖辯說:“這是料想到錢家老大可能會賴,所以我預先關照一聲。老百姓膽子總是小的,大凡遇到做錯了事而要吃官司的時候,十之八九,先賴掉了再說?!?/br>
    “一點不錯!”剛毅針鋒相對地,借他話的諷喻,“遇到做錯了事而要吃官司的時候,十之八九賴掉了再說?!?/br>
    陳湖不敢作聲。但顯然地,面對著這位善于捉漏洞的問官,他已心余力絀,感到彌補破綻很不易,因而虛火上升,兩頰飛紅,額上亦微微見汗,現出肺癆病人潮熱的特征。

    而剛毅卻愈有把握了,想好了一連串的疑問,不容他喘息?!瓣惡?,”他問,“沈彩泉拿錢寶生帶了出來,你跟他說了一些什么?”

    “是他兄弟先跟去說的,說托了我來替他打聽案子,不要怕?!?/br>
    “以后呢?”剛毅說道,“你自己把當時的情形講下去,不必等我問一句,答一句?!?/br>
    問一句,答一句才有回旋閃避的余地,要他自己道明經過,就無此方便了。因此,陳湖更感吃力,說是錢家老大告訴他,劉大老爺要拿他解到杭州府自己去申辯。在縣里都申辯不清楚,到了人地生疏的杭州府,更會吃虧,無論如何要請陳湖替他設法。他呢,為了與錢愷交好,當然,義不容辭地要為他盡力。

    絮絮不斷,翻來覆去只是談他自己不能不管這樁閑事的苦衷,對于案情的揭露,毫無幫助。剛毅心知這是他借故拖延,恰為情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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