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小二愣了下:“約莫有八十只鴨子,五十斤牛肚,不到一百尾鯉魚?!?/br> 寶瑜道:“我都要了?!?/br> 宋堰本神色平靜,聽了她的話,筷子驚得掉在了地上:“怎么點那么多?” “你心疼銀子了?”寶瑜問,“我想念我娘了,我點了菜,給我娘和我弟弟送過去,不成嗎?” 宋堰勉強笑道:“別鬧了,你娘住在平昌縣,一來一回,小半個月呢?!?/br> 寶瑜垂眼道:“那可太可惜了?!?/br> 宋堰剛要松口氣,又聽寶瑜接著道:“那我就請這條街所有和我娘一般大的婦人,吃這三道菜?!?/br> “……”宋堰的臉一陣青一陣白,“胡鬧”兩個字已經在嘴邊,但想起進門前答應寶瑜的話,只能閉了閉眼,耐著性子道,“好,都聽你的?!?/br> 寶瑜又問小二:“你們店里現在一共有多少桌客人?” 寶瑜現在每說一個字,宋堰都覺著心驚rou跳,但是又不能阻攔。 小二環視一圈,笑呵呵道:“我們醉陽樓一共三層,大概一百張桌子,如今坐了七成滿,客人約莫七十桌?!?/br> 寶瑜笑道:“那就勞煩你通知下各位客人,今天的賬,這位宋少爺請了?!?/br> “我——”宋堰驚得嚯的一下站起來,椅子都向后彈了三尺遠。 小二偷偷捂住了嘴。 寶瑜微笑著看向宋堰:“不行嗎?” “行?!彼窝邘缀跏且е笱啦耪f出了這個字,而后勉為其難地笑了下,“你高興,怎么樣都行?!?/br> 小二很快收起了驚訝的臉色,極客氣地問寶瑜:“那您今天想吃什么呢?” 寶瑜轉頭看了看,瞧見一盆翠竹后面坐著一桌十來個客人,桌上魚rou滿盆,極為豐盛的樣子,她道:“按著他們的來一份就好,辛苦你了?!?/br> 小二笑呵呵道:“不辛苦,不辛苦?!?/br> 他說著,又和寶瑜躬身行了個禮,退下去了,臨走前,不忘又仔細看了看宋堰的臉。 心想著,八百年難得一遇的冤大頭,長得竟然還挺不錯,可惜怕媳婦。 大肆揮霍了一番,寶瑜的心情總算開闊,她低頭抿了口茶水,邊窺探宋堰的神色。 他看不出喜怒,只是松垮地靠在椅背上,眼皮垂著,唇角緊繃,玩桌上的一雙筷子。 寶瑜猜著,宋堰應該是在平復自己的心情,他這個人,素來最愛財,今日怕是要心疼死了。 宋堰確實是要心疼死了,但是對著寶瑜,他又發不出火。 花錢就花錢吧,宋堰安慰著自己,好歹能和寶瑜一同吃一餐飯,他還是賺的。 只要別再生出其他的麻煩就好。 這么想著,宋堰的臉上又掛出了笑,他坐直身體,朝著寶瑜前傾一些,剛要開口與她找些話聊聊,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有些耳熟的清潤嗓音。 “敢問伙計,今日說要請客做東的,是哪位豪紳?我想見見,敬杯酒,算作道謝?!?/br> 小二指了指宋堰的方向,笑道:“就是那位宋客官?!?/br> 宋堰臉上還留著剛才對寶瑜的笑,微微轉頭,對上了黎子昂驚喜的眼神:“噢——原來是宋少爺!” 宋堰一眼就認出他,前世求娶寶瑜而不得的黎子昂。 他心頭一緊,手下用力,將那只竹木筷子,硬生生地掰斷了。 第17章 十七 宋堰想想,覺得自己真是賤得過…… 寶瑜也沒想到能在這遇見黎子昂。 算一算,從上輩子到現在,她與黎子昂也十年沒見過了,他還是印象中的老樣子。 穿一身青色布衫,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說話時總是客客氣氣的,見宋堰沒理他也不動氣,笑盈盈又問了句:“宋少爺,您不記得我了?我是黎氏胭脂行的黎子昂啊,去年的淮寧游船會,咱們還見過的?!?/br> 這一連番的變故,就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宋堰,也覺得頭頂冒火了。 他害怕寶瑜想起這個黎某人是誰,故意站起身來假作倒茶的樣子,擋在寶瑜眼前,不耐煩道:“不記得了,沒什么事你就走吧,別杵在這礙眼?!?/br> “我……”黎子昂沒想到宋堰竟然這么說話,面上浮現出一絲尷尬神色。 他性格平和,不愿意在這樣地方和宋堰起爭端,忍了氣剛想道辭,聽見一道輕柔柔的女聲傳來:“宋堰,你怎么這樣不懂禮節,怎么和黎掌柜說話的?” 黎子昂大驚,循聲望去,對上一雙柔亮的眼睛。 寶瑜也正看他,笑了笑,又道:“黎掌柜,你別見怪,宋堰的性格就是這樣,等我回去后,好好教導他?!?/br> 黎子昂的臉倏地紅了,他“啊”了一聲,竟沒說出話來,只是眼睛再離不開寶瑜的臉,心也跟著跳得飛快。 他不敢肆無忌憚地瞧,便飛快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記住出寶瑜的樣貌,再若無其事地別開眼睛,極力讓聲音保持平穩道:“無妨無妨,宋公子年紀尚小,年輕氣盛也情有可原,夫人是宋公子的——” 寶瑜平靜道:“繼母?!?/br> 宋堰同時揚高了聲音道:“什么也不是?!?/br> 黎子昂錯愕片刻,想明白了過來。 宋家那點家事不是秘密,整個淮寧的商圈皆有所耳聞,黎子昂直接忽略了宋堰急躁的回答,笑盈盈沖著寶瑜拜了一拜:“見過宋大夫人了?!?/br> 宋堰被氣笑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出門忘了看老黃歷,才遇上了這么一件件瘟事。 他厭惡黎子昂看著寶瑜的眼神,更對寶瑜對他溫和的回應感到嫉妒,不待黎子昂再多說句什么,直接往側邊一步,擋在了他的面前:“你說完了沒有?” 寶瑜輕聲呵斥他:“宋堰!” 黎子昂也跟著解圍:“不知道宋公子為什么對黎某這么大的敵意,若是有什么誤會,咱們現在坐下來說開了——” “沒誤會?!彼窝叩?,“就是看你不順眼,行了嗎?你的賬我付了,你現在趕緊走?!?/br> “宋堰,你不能這么對黎掌柜說話?!睂氳ふ酒鹕?,聲音輕緩,但是每一個字都戳在了宋堰的肺管子上,“我從前道黎掌柜的鋪子買過脂粉,一來二去,也算得上是朋友。這么算來,黎掌柜就是你的長輩,你該恭謹喚一聲舅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目無尊卑、大呼小叫?!?/br> 寶瑜的“朋友”二字讓黎子昂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宋堰只覺得被迎頭擊了一棒似的,他想起剛才只有他和寶瑜二人時,寶瑜冷漠的神態,再與此刻對比,心中那股酸意順著喉管往上,怎么都壓不住了。 他倏地回頭,看向寶瑜的視線也變得凌厲起來:“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寶瑜鎮定反問,“只不過街上老友相遇而已,你這么大反應做什么?” 宋堰看了寶瑜半晌,垂在身側的手也慢慢攥了起來:“我為什么這么大反應,你比誰都清楚?!?/br> 寶瑜忽略他漸紅的眼底,淡淡道:“我不清楚?!?/br> 宋堰的最后一絲克制也被寶瑜的冷漠擊垮,他忽的向前一步,湊到寶瑜的耳邊,壓低聲音問,“你不就是盼著他來娶你嗎?像是上輩子一樣。怎么,現在就按捺不住想要勾引他了?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沈寶瑜我告訴你,你這是癡心妄想——” 他的聲音憤怒又委屈,寶瑜聽得漸漸變了臉色,忽的抬手,眾目睽睽之下,“啪”的給了他一耳光。 黎子昂本想勸架的,這突如其來的一耳光嚇得他將腳退了回去。 原本吵嚷的店內瞬間鴉雀無聲。 “打得高興了嗎?”宋堰已經忘記這是寶瑜第幾次打他了,他似乎習慣了這種屈辱的懲罰方式,就算在人群熙攘的酒店之中,被眾人驚愕地注視著,他也能坦然接受。 寶瑜的手指上戴著一顆碩大的碧璽指環,鑲嵌碧璽的銀絲略微凸起,重重劃過宋堰的臉,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這一巴掌將他給打醒了似的,宋堰抬手擦了下臉上的血,笑了下:“好了,打也打了,別生氣了,是我說錯了話?!?/br> 寶瑜的唇抿了抿:“宋堰,你除了道歉還會做什么?” 宋堰怔怔看了她片刻,苦笑了一下:“你想讓我變成什么樣,我可以學?!?/br> “別學了?!睂氳さ瓛咚谎?,“你這樣的人,再給你十輩子,你也學不會?!?/br> 她說著,繞過宋堰僵直的身體,朝著黎子昂笑了下:“黎掌柜,我今日還說呢,想買些脂粉首飾,沒想到正巧碰見了你。不如勞煩您帶一段路,我正好去黎氏將所需的東西買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br> 黎子昂自然沒理由拒絕,他又看了眼宋堰的背影,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著,不會說話了似的,也沒阻止。 黎子昂也笑道:“大夫人駕臨小店,是我們黎氏的榮幸,快請——” 宋堰站在窗邊,看著寶瑜上了來時的那架馬車,讓奉武駕車,隨著黎子昂的車駕,一同往西市去了。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 又過一會,小二端著菜盤子來上菜,看見空空如也的桌子,還有宋堰臉上的傷,再打量下周圍客人不可言說的神情,心中將事情猜出了三分,小心翼翼問:“客官,這菜還上嗎?” “不——”宋堰本想說不要了,但轉念一想,等寶瑜逛完了鋪子,回家了,估摸著也餓了。 宋堰想想,覺得自己真是賤得過分,被她扇了一巴掌,還得擔心她手疼不疼,惦記著不能讓她餓著肚子還生悶氣。 “包好了,都送到宋府去吧?!彼窝叩吐暤?,“錢記在宋家的賬面上,去鋪子里找賬房要?!?/br> 他沒再理會周圍人怪異的目光,頂著臉上的傷,鎮定自若地下了樓。 除了鎮定自若,他也做不出什么別的了。 寶瑜鐵了心地想走,宋堰心中清清楚楚,他不想讓她走,這個念頭他也清清楚楚。宋堰想,先軟著來吧,讓他做什么都行,挨打、挨罵,只要她高興,怎么都成。除了要離開這一條,他怎么都能順著她的意。 但若還是不行,他便也只能折了她的翅膀,囚她在籠子里,做他一輩子的金絲雀了。 宋堰想著,租了一輛馬車去西市的黎家鋪子,坐在門口的臺階前,安靜地等著寶瑜出來。 第18章 十八 “只要不是你送的東西,我都喜…… 寶瑜在黎氏胭脂行待了沒有兩刻鐘就走了出來,身邊的采萍提著兩個滿滿的布袋子。 黎子昂熱情相送,臨走前還招呼伙計來,送了她一柄孔雀尾樣式的精致竹簪。 黎子昂客氣地道:“大夫人惠顧,小店也沒什么好送的,這簪子不值錢,卻是黎某親手刻的,夫人收好,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常常來便是?!?/br> 寶瑜笑著道了謝,讓采萍一并包了起來。 宋堰坐在一旁看了全程,心中有氣有火,但也不敢再發,只能忍著,一雙眼緊緊盯著黎子昂的身影,恨不得將他的衣服燒出來一個洞。 寶瑜自然也瞧見宋堰,但沒說什么,只當看不見,自顧自上了馬車。 宋堰也跳了上去,奉武吆喝了一聲,黑馬慢悠悠地走起來。 寶瑜倚在窗邊,垂眼端詳新買的白玉指環,輕聲道:“你臉上的傷怎么也不去包一下,待會回了府,老夫人要怪罪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