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宋堰提著食盒,邁大了步子朝著寒春院走,期待著寶瑜歡喜的樣子。 寶瑜年輕時候最愛喝雪梨羹,尤其喜歡梨子甜甜中又帶些脆生生的口感。 宋堰聽含桃說,這兩日寶瑜有些咳嗽,正好中午了,他想著去給她送點她愛吃的東西,也好說上幾句話。 從那日雨夜他沖撞了她之后,寶瑜就一直對他愛答不理的。 宋堰只以為她還沒有消氣。她是那樣規矩的女子,肯定會恨他的輕薄,從前是他沖動了。 以后,他便按著寶瑜喜歡的方式來。 停秋院與寒春院之間,隔著一道長長的回廊,宋堰看著天色不早了,步履焦急,拐了一個彎時,沒注意對面來了個人影,差點撞上她。 宋堰“嘶——”了一聲,急忙護住手上的食盒,還沒來得及責問,便聽含桃驚喜地道:“小少爺,原來您在這兒呢啊?!?/br> 宋堰認出她來,問:“怎么,拿到荷包了?” “還沒有……”含桃心虛了一瞬,轉而聲音又大了點,“但是奴婢探聽到了另一個消息?!?/br> 宋堰問:“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含桃遲疑了一瞬,她也分不清這消息是好是壞。 這段時間,小少爺雖然常常向她打聽大夫人的起居,但是也就是打聽而已,她和他匯報時,小少爺也沒什么表情,喜怒都分辨不出來。而且,小少爺還總是讓她去偷大夫人的荷包。 含桃又回憶了下以前小少爺對大夫人的態度,終于肯定地道:“對您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 宋堰唇角微微翹起個弧度:“怎么,是她讓你來請我,想要見我?” 含桃道:“是大夫人想要和離出府啦!” “……”宋堰先是沒反應過來,而后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和離?” 含桃看見,宋堰握著食盒把手的指節,都因為用力泛起了青白色。 “她敢!” …… 宋堰進來的時候,寶瑜剛剛吃好午飯,抱著二黃坐在門檻上,給它梳毛。 “怎么這么能掉啊?!睂氳ぽp聲埋怨,“給你吃的飯,是不是都用來長毛了?下次該給你少吃點,弄得我一屋子都是你的黃毛,今天中午吃飯,我還吃進去一根。你說,是不是你的錯?” 二黃不高興地嗚嗚直叫,寶瑜聽得心疼了,抱著它的腦袋輕哄:“好了好了,我就是逗你玩呢?!?/br> 二黃已經三個多月,快四個月了,正是調皮的年紀,但是它從小就乖得不像一只狗。宋老夫人討厭牲畜,覺得狗就應該用來看門,得拴在外面,不能抱到屋子里頭養,更討厭狗叫。 為了讓二黃在宋府活下來,寶瑜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管著它,不許跑跳,不許大叫,二黃小時候因此挨了不少打。寶瑜覺得對不起它,它跟著她吃了太多苦。 宋堰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寶瑜抱著一只狗笑,他忍不住喚:“寶瑜?!?/br> 寶瑜的笑頓時落下來。 “你叫我什么?” “我應該叫你什么?”宋堰克制著盡量讓自己溫和地對她說話。 寶瑜懶得和他爭執,她拍拍阿黃的屁股放它走,邊站起來道:“你來做什么?” 宋堰道:“我來給你送雪梨羹?!?/br> 寶瑜瞟向他手中的食盒,淡淡道:“費心了,但是我不愛吃?!?/br> 她招手喚采萍來:“送客?!?/br> “寶瑜?!彼窝吆龅挠纸辛怂宦?。 寶瑜眼睛瞇起,已經有了怒容:“宋堰,我討厭你直呼我的名字,我最后告訴你一次,不許這么喊我!” 宋堰朝她走了幾步,盯著她的眼睛:“上午的時候,你在做什么?” 寶瑜反問:“你有權利管我的事嗎?” “我沒有嗎?”宋堰頓了頓,很淡地笑了下。 他是極為出色的相貌,冷白的膚色,極高挺的鼻梁,眼睛很長,微微上挑著,看人的時候總是很凌厲。他笑得不太真心,嘴唇彎著,但黑漆漆的瞳仁里一絲笑意也無。 寶瑜看著宋堰的臉,十五歲的臉,與他二十五歲時的臉漸漸重合,寶瑜心里陡然而生一股嫌惡感。 他總是這樣強勢,從來不顧她的想法,讓人討厭。 “對,”寶瑜回答,“你沒有?!?/br> 宋堰的耐心已然耗盡,他真的不想和寶瑜吵架,他想要永遠和和氣氣地哄著她說話,但是,如果她要離開—— 宋堰提步走向主屋的屋門。 寶瑜一驚,展臂擋在門口:“你要做什么?” 宋堰輕輕地撥開她的手:“乖,你讓開,我不想傷著你?!?/br> 寶瑜不想讓他進去,但是宋堰畢竟是個男人,他很輕易地,就從她的身邊跨進了屋子。 而后,看到了地上、床上,擺放著的整整齊齊的箱子。 屋里幾乎已經空了。 “為什么?”宋堰轉過頭看向寶瑜,他勉強笑了下,很快,他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寶瑜看見,他的眼底已然微微地泛起了紅意,他在隱忍著怒氣。 第9章 九 還都在死乞白賴地,求她的原諒?!?/br> 寶瑜平靜地問:“什么為什么?”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彼窝咧钢榈氐南渥?,又倏地轉頭看向寶瑜,“都是什么?” “箱子啊?!睂氳ぢ唤浶牡?。 宋堰被氣笑了。 宋堰的反應出乎寶瑜的意料,在她的預想中,宋家人要是得知了她要走的消息,估計一個個都高興得恨不得跳起來。 寶瑜看向宋堰的目光變得古怪。 “誰允許你走的?”宋堰咬著牙根,一字一句地問。 “衙門,還有你爹?!睂氳ふ伊藗€凳子坐下來,平靜地喝了口茶,“南齊律令規定,只要有休書,女子婚嫁自由。巧的是,我手里正好有你爹留給我的休書?!?/br> 不知怎么的,宋堰看起來越激動,寶瑜反倒越平靜,欣賞宋堰跳腳的樣子,于她來說好像有種快感似的。 “那你之前那么久,為什么都不走?我爹去世一年多了,你留在宋家一年多了,為什么這一年你都不走,偏偏要現在走?”宋堰朝她走過去,一句一句地逼問。 寶瑜的眼神也冷下來,她將茶杯輕輕放在桌上,抬頭對上宋堰的眼:“因為我以前蠢,行了嗎?” 寶瑜道:“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啟蒙后讀的第一本書,叫《女戒》,我信了那些三從四德的鬼話,我以為相夫教子就應該是我的一生。宋堰,你說,這一年里,我對你不好嗎,你穿的每一件衣服,每一件!都是我做的?!?/br> “我對你祖父祖母不好嗎,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他們算得上是個好人嗎,他們每天說的那些話,算是人話嗎?我頂嘴了嗎,我出去到處說他們的壞話了嗎?我沒有吧,我算的上是對得起他們了吧?” 宋堰立在寶瑜的面前,看著寶瑜的眼睛漸漸地紅了。 “我對宋正昀不好嗎,我對你那個小姑姑宋俏不好嗎?” 寶瑜輕聲問:“但是我得到了什么呢?” 宋堰沒有說話,他覺得嗓子眼里一陣一陣地發緊,太陽xue疼得要炸開。 寶瑜忽的站起來,指著靜靜臥在床邊的二黃,幾乎是吼道:“我養的狗都不會叫了!” 屋內的氣氛一瞬間僵持得可怕。 沉默了片刻,寶瑜凝視著宋堰的眼睛,嘲諷似的笑了下:“你非要我死在你的手里,才甘心嗎?” 宋堰震驚地看著寶瑜的臉。 “我——”他艱澀地咽了口唾沫,剛要開口說什么,聽見外頭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 而后是宋正昀特有的不正經的聲音:“大嫂,大嫂,你看我給你帶來什么好東西了!” 宋堰和寶瑜俱是轉頭去看,下一瞬,宋正昀笑嘻嘻地提著一只鳥籠子進來:“你看,鵪鶉,一只大鵪鶉!你不是一直喜歡那些貓貓狗狗的嗎,我看這個鳥也不錯……嗯?宋堰?” 宋正昀的笑落下來,他皺著眉頭看了宋堰片刻,想起了什么,忽然幾步過去擠在了寶瑜和宋堰中間,兇狠地看向宋堰:“你干什么來了?” “……”寶瑜擦了擦眼角的淚,她剛才太激動了,竟然哭了。 不過,宋正昀又是來干什么的? 宋堰輕輕地舒出一口氣,他不想現在和宋正昀進行那些無聊的爭執,揮手撥開他的肩膀:“你讓開?!?/br> “憑什么?”宋正昀回手推了宋堰一下,“我告訴你宋堰,你別以為把茶莊弄到手了,你就贏了,我還沒死呢。從今天開始,我就改邪歸正了,以后,我就聽我大嫂的話,我好好地讀書,我充分地發揮我在算賬方面的天賦,你等著吧,看我以后捏不死你!” 宋正昀就站在寶瑜的身前,他說話的時候,許是太激烈,肩膀一晃一晃的,撞到了她好幾下。寶瑜被今天亂七八糟的狀況弄得頭暈,她扶著額角往外走,想著先出去避一避,等他們走了再回來。 “……宋正昀你別拽我衣領!”宋堰看著寶瑜的背影,以為她生氣過頭,連行李都不要了,要離家出走,趕緊上前去攔,“寶瑜——” 宋正昀抓著宋堰的脖領子,一把將他扯回來:“你叫我大嫂什么呢?你該叫母親,沒大沒小的,你就這點出息吧你……” 宋堰急了,回手就給了宋正昀的下巴一拳:“你腦子簡直有??!” 宋正昀手上的鳥籠子被打掉,木門摔壞了,里頭擠著的幾只灰鵪鶉受了驚,都撲棱撲棱地飛出來,嘰嘰叫著連飛帶跑地爬遠了。 “我的鳥!” 看著鵪鶉都跑了,宋正昀也氣壞了,撲到宋堰的背后回了他的左臉一拳,邊兇狠道:“怎么,打架???你天天的裝什么啊,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來啊,打一架??!” 宋堰揉了揉酸痛的臉頰,隨后咬著牙,一個過肩摔將宋正昀撂在地上,上去狠狠地踹了他一腳:“來啊,你以為我怕你?” “娘的——”宋正昀連滾帶爬地起來,一腳將地上礙事的鳥籠子踢飛,沖著宋堰撲了上去。 …… 門口,寒春院的一眾小丫鬟已經嚇傻了。 一人喊:“三爺和小少爺打起來了,快,快去告訴老夫人和老爺!” 一人道:“四姑娘去探親回來,老夫人一早就出去城門外接人了,現在還沒回來。老爺好像是去收租子了,一時半會也回不來,這可怎么辦??!” 都不在,無人可告狀,小丫鬟們面面相覷對視一眼,遂安下心來,認真看戲。 …… 采萍扶著寶瑜靠在門框邊,小聲問:“大夫人,要去攔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