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暝致歉
皇陵內不能生火, 即使到了夜晚, 也不能點燈照明, 因此守陵是一件很苦悶的差事,一抹黑基本上就要去睡覺了。但也有守陵人想出變通的辦法, 夏天的時候就去逮些螢火蟲裝在囊袋里,作燈用,冬天沒辦法,只能希冀月光亮一些, 或者下雪的時候,地面會反出光來。 現在是中秋,螢火蟲稀少,一個囊袋就顯得格外珍貴。當涼公公把兩個囊袋交給她的時候,岑杙簡直受寵若驚了, 再三告謝后, 連忙去“畫室”改畫。還剩最后一小部分,有了這些光,今晚就能完成。 她把兩個囊袋綁在一起,懸在筆架上,就著光勾勒線條。李靖梣這時推門走了進來, 外面黑燈瞎火的, 岑杙還以為是誰呢?見是她,連忙放下筆, 把她接過來, 并關上門。 “還沒畫完么?”李靖梣似乎還在跟她生氣, 語氣似乎輕飄飄的,令人捉摸不定。 “快了,就差一點,頂多半個時辰,就能畫完了?!?/br> “那你畫吧?!彼谖葑永镒杂X搬了個板凳,坐在畫桌另一頭,一副預備觀瞻的樣子, “呃,”岑杙腦子有點懵。也回到桌旁,遲疑道:“你來是……?” “你畫完了我再告訴你?!?/br> “哦?!睂γ孀藗€大神,岑杙的心思根本無法專注,剛要下筆,瞥到對面黑影中的那張專注賞畫,似真似幻的臉,又把筆放下了,“你還是現在說吧,不然我,真畫不出來?!?/br> 李靖梣正期待她落筆,聞言狐疑地抬起來,古怪地盯著她:“為什么畫不出來?” 岑杙暗忖這jiejie真是沒有一點自己比畫好看的自覺,這樣認認真真地賣萌,還讓人怎么專心。嘆氣道:“我畫畫前喜歡先在腦海中想一遍,想到什么就畫什么?!?/br> “然后呢?”李靖樨雙手扶在膝上,下巴微仰著等著下文,“這跟你畫不出來有什么關系?” 岑杙一副她沒有救藥的表情,撇嘴道:“我是要畫房子的,你在這里,我擔心把你給畫上去了?!?/br> 李靖梣一開始沒明白她的意思,眼中露出疑惑。等回味過來,她的意思是,想到什么畫什么,畫她自然是在想她。脖子根蔓延出一股熱氣,沿著耳根慢慢往上,把整張臉都燙紅了。 “我不跟說了!”她站起來,匆匆往門口走去。手剛撫上兩扇門,腰就被從后邊抱住了,手指一顫,微微蜷了起來。后背貼上來一個溫柔的身子,下巴越過肩膀,手也扣在她小腹上,蹭了蹭她的臉頰,“還生我氣嗎?” 李靖梣脖子被磨蹭著,又癢又膩,不敢回頭。甚至有點想逃離,怕灼熱的臉頰蹭到她的肌膚,被她竊取自己此時的窘迫。是故抿嘴不語。 岑杙感覺到她的不自在,輕笑了聲,把手臂圈緊了些,推著她往回走。到了桌旁,按她坐下來,“好了,你坐這里監督,我很快就畫好?!?/br> 說完真的卷起袖子,認真畫起來,沒有再調笑。李靖梣偷偷松了口氣,安靜地看她執筆在兩盞螢火蟲小燈下細致地勾畫,顏料盒旁的筆架上,擺著十數支不同顏色的筆,嘴巴上還橫咬著一只,畫幾下就換一支筆,顏料不慎刮在臉上,也毫無所覺。 “大功告成!” 三刻鐘后,岑杙把最后一筆畫完,感覺一身地輕松。收拾了文墨用具,招李靖梣過來,“快來看看,這尚未建成的福壽園,如何?” 李靖梣繞過來,掏出手絹先給她擦了擦腮上的墨漬,結果就被岑杙笑著抓住手腕:“不用擦了,待會我自己凈手。你快看看這圖?!?/br> 李靖梣被催著往桌上一掃,點評道:“畫得不錯。只是一個樓臺就這么大規模,所有工程算下來,得花多少銀子?” 岑杙給她掌著囊螢的光,聞言笑道:“提什么銀子啊,多俗氣!” “不提銀子行嗎?”李靖梣白了她一眼,“現在朝廷哪塊不缺錢?治河總督那邊急需銀子,兩河梳理漕運也要銀子,戶部現在都快周轉不開了?!?/br> 岑杙不說話了,知道這事兒如果討論起來就沒完沒了,說不定還會引發新的爭執,干脆從自己這里就掐斷。走上前抱住她的腰:“好了,不說這個了?,F在我畫也畫完了,快說說,你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兒?” 李靖梣也梳理了下情緒,幽幽地問:“你的牡丹墜還在嗎?” “在,在我脖子上掛著呢!”岑杙道,“你怎么又想起這牡丹墜了?” “岑杙,”李靖梣忽然定定地直視著她:“我懷疑牡丹印主人現在就在皇陵?!?/br> 岑杙一愣,“為什么?” “因為她就是靖陵的守陵人?!崩罹笚q沒有直接透露那人的身份。 “靖陵的守陵人?”岑杙微微吃驚,那就是為世祖皇帝守陵的人了,“她是你家親戚嗎?” “算是吧!” “我說么,感覺她那氣質就不像普通人。她肯定是皇親國戚吧?莫非是世祖的后人?” 李靖梣搖搖頭,“我猜她就是住在顏湖東岸不老居的那位‘夫人’?!?/br> 岑杙聽她這樣說,起初沒反應過來,隨后就笑了,自信道:“不可能,那牡丹印主人才四十多歲,那不老居的夫人都七八十了?!?/br> “你確定你見到的就是真正的主人嗎?你忘了,靖樨見到的那位‘夫人’也只有四十多歲?!?/br> “這……我倒真沒想過?!彼婚_始覺得李靖樨是故意和她對著干,所以才捏造了一個中年婦人,來反駁她的老年夫人。如今略一思忖,暗忖:“莫非是我自己錯了,她是對的?那位老夫人并非不老居的主人?而是另有其人?” 李靖梣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提醒道:“如果她刻意對你隱瞞身份,你是萬萬察覺不出來的?!?/br> 岑杙撓撓臉,“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從狼山回來后不久,那位‘夫人’就給我送來了一大捧桂花,讓我做桂花糕吃。當時我還想那位夫人也是個愛花之人。如果她就是我在龍門縣遇見的那位‘李夫人’,那就太巧了,她肯定是知道我也喜歡花,才來送花的。哎呀,之前我怎么沒有想到呢?” 李靖梣聞言心中更加確信,那人就是牡丹印主人。 “哎,你不是一直想見她嗎?既然那位夫人現在就在皇陵,那就去見???” 李靖梣沉默了。 “怎么了?” “我……” “哦,我明白了,”岑杙一副我懂的表情,“你來見我,是不是想讓我幫你引薦?這簡單啊,明日一早我陪你去?!?/br> “這樣冒昧去,會不會不好?” 岑杙一想,“怎么會?反正后天你也要去靖陵拜祭,遲早要見面的,你提前去考察一下,拜訪一下靖陵的守陵人,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也當真是巧了,她怎么就恰好是靖陵的守陵人呢?”岑杙想起來真有點不可思議,對那靖陵守陵人的身份倒沒有懷疑,只是心里挺納悶,為什么靖陵守陵人不常年住在靖陵里,反倒全國各地到處走呢?還有朱銅鑼爺爺年輕時救下的那位“夫人”是誰?和現在的牡丹印主人到底有什么關系呢? “可是我……我擔心……” “擔心什么?” 李靖梣不能把真相告訴她,她擔心牡丹印主人會因此懷疑她的居心,或者擔心牡丹印主人不接納她。幫助倒是其次的,她已經不需要像一年前那樣,寄希望于別人的幫助達成自己的愿望。只想和這位老祖宗見上一面,瞻仰一下心中仰慕已久的人的光輝。 但這樣的心情岑杙無從了解,只一心幫李靖梣出主意,“你要是擔心和那位夫人說不上話的話,不妨明日帶著二公主一起前往。他們不是路上捎了二公主一程嗎?正好,你帶些禮物去,就當是替二公主答謝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去致謝的?!?/br> 兩人正一起討論著“曹cao”,誰都沒想到“曹cao”自己卻來了。 聽到涼月通報的時候,李靖梣幾乎呆愣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動地被岑杙推出房門。 剛進“畫室”的時候,天空還陰云密布,此刻月亮竟從黑云中爬了出來,在地磚上灑下成片的銀輝。 一男一女兩個身影,立足在陵門投下的陰影里,隔著夜色辨不清容貌。不過可以看出是一主一從。那男子稍稍立于女子身后,從體格來看,果然就是那深不可測的青年。女子身形高挑,肩上裹著一件斗篷。 扭頭對身后的男子說了幾句話。向暝便從陰影中踱出,邁下臺階,徑自朝怔楞的吳天機走去,拱手朝他躬身行禮,“下午是我不對,得罪了,望海涵?!?/br> 眾人都明白了,原來這二人是來致歉的。 吳天機有點懵,忙躬身還禮,“沒事,我也有不是之處。不打不相識么,小兄弟身手了得,讓人佩服?!?/br> 向暝道:“你也不差?!彪S后一句話不說,轉身回到那女子身邊去。女子和他交流了什么,向暝點了點頭,隨后兩人似乎就要離開。 眾人不禁微微吃驚,這二人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好像只是順便過來道個歉似的。 眼看二人要出券門去,李靖梣忽然鼓起了勇氣,喚道:“二位請留步?!?/br> 她穿過院子徑自那二人快步走去,岑杙見狀,連忙提著螢囊攆了上去。對方回過頭來,眼波不動,望著階下的人。 “何事?” 見對方不回答,她又道:“愚兒頑劣,我已責罰于他,如有不是之處,還望海涵?!?/br> “不,不是!” 李靖梣知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連忙解釋,微微仰視著那人,仍舊看不清她的全貌。不過憑借對她畫像的記憶,李靖梣似乎可以將對方的眉眼神態想象出來。 她抑制住心中的激動,徐徐道:“舍妹趕赴皇陵時,因無錢搭車,流落在外,幸而夫人好心捎她一程,靖梣心存感激,無以為報?!?/br> 她似乎笑了,薄唇微微勾了起來,若有似無地打量了她一眼,口中含著笑意說:“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令妹很健談,也很討人喜歡,只是涉世未深,以后切莫讓她一個人流落在外?!?/br> 被她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著,李靖梣有一種裸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錯覺,心里有點古怪又有些惶恐。 “靖梣遵命?!?/br> 那人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轉身徐徐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