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交戰
傍晚又斷斷續續地下起雨來, 雖然岑杙不喜歡這樣濕噠噠的天氣, 不過下雨能夠把李靖樨給困住, 著實讓她省了不少心。天擦黑的時候,西陵村的送膳隊伍開始挨個給皇陵區的所有守陵人送膳, 皇陵的膳食都是素菜,味道非常清淡,要想吃rou就得外頭去吃。李靖樨吃不慣這里的素菜,才嚼一口, 就把筷子放下了。 如眉知道她從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慣了,對這里的飯菜適應不來,和藹道:“吃不慣吧,要不,我讓涼公公到外面給你買點rou來?” “皇陵內不食葷腥, 是對祖先的尊重, 不能破壞規矩?!崩罹笚q搛了兩根菜擱進碗里,就著米飯從容吃了起來。 李靖樨癟了癟嘴,低頭可憐兮兮地拾起筷子。 如眉于心不忍,勸道:“偶爾破例一次也不妨事么!”雖然她入皇陵后就一直吃齋,但是知道這里的守陵人, 私下都會到外面偷偷買rou吃, 有時還會帶回來吃。本來也是人之常情,沒有人會真的去管的。 “規矩就是規矩?!崩罹笚q口氣不容拒絕, 扭頭盯著李靖樨:“你愿意為了滿足自己那點飽腹之欲, 就去麻煩別人走三十里冤枉路嗎?” 李靖樨不說話了, 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李靖梣很少跟她這樣嚴厲講話,她也知道麻煩別人不好,但這樣沒味道的飯就是吃不下。 如眉也不好再說什么,偷偷跟李靖樨講:“多少吃一點吧,我那里還有好吃的點心,吃完了眉姨給你拿?!崩罹搁剡@才勉勉強強吃起來。 而另一邊岑杙、涼公公、吳天機、越中等人也在西廂吃飯,岑杙早年跟著師父、師兄吃齋,有時還吃人家施舍的剩飯剩菜,對這些齋菜早就習慣了,吃起來津津有味。涼公公看她甘之如飴的樣子,絕非是故意裝出來的,起先的驚訝之后,眸中就流露出欣賞之色。倒是吳天機和越中兩人常年習武,無rou不歡,吃不到rou就感覺跟沒吃一樣。越中倒是不敢表露什么,扮作蘭溪模樣的吳天機那咽菜跟咽毒/藥的表情,讓對面岑杙、涼公公二人忍不住好笑。 這時李靖樨吃完飯從東廂走了出來,徑自往陵門去了,神情似乎很不好看。越中很有見地道:“二公主準是吃不慣這里的飯菜?!?/br> 岑杙連忙放下筷子,追著她出去。到了陵門口,發現她正抱膝坐在門前的陛階上,腦袋耷拉著,悄悄走近,這丫頭正在抹眼淚。 “你怎么了?” 不說話,只抽抽鼻子。 得知原因,岑杙十分好笑,“這有什么啊,出外買點好吃的就行了,悄悄的,不告訴你jiejie?!眳翘鞕C非常樂意效勞,但李靖梣走了過來,不客氣地教訓道:“這里的齋菜味道并不差,貧苦人家想吃這個未必吃得上。怎么偏你就吃不下?” 李靖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淚。如眉忙勸解道:“算了算了,二公主知道錯了,殿下莫要再責怪她了?!?/br> “我并不是責怪她……”李靖梣覺得自己完全是擺事實講道理,為了李靖樨好。待要再說,岑杙忽然咳了一聲,她扭臉看著她,張了張嘴終究沒說。 事后追問起來,“你咳嗽是什么意思,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沒有不對?!贬瘱p道:“就是語氣稍稍嚴厲了一點。她是你的meimei,不是下屬,私下數落就行了,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兒,讓人家多下不來臺??!” “我讓她下不來臺?我哪樣不是為她好?她從頭到尾闖了那么多禍,我說一句重話了沒有?只是在飯桌上提醒了她幾句,反倒都成我的不是了?”李靖梣以為岑杙能夠理解她,沒想到她和其他人一樣,也是一丘之貉。 “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問題所在。她闖了禍你就幫她擔著,時日一長,養成習慣,闖了禍就逃之夭夭。她已經十九歲了jiejie,有自己獨立的意識。你這樣一邊幫她擺平禍事,一邊還指望她能明白事理。這不就是指望槐樹長出香椿芽?” “還有,我只稍微提了下意見,你就對我上綱上線的。難道你都不知道,你平日沉默寡言,稍微說句重話都能把人嚇死。云種、越中這些屬下,每個人都對你戰戰兢兢的。但她是你meimei啊,你覺得自己一句重話沒有說,但你的意思可都表現在臉上了?!?/br> 李靖梣見她竟然把矛頭對準了自己,快要氣死了,幾乎說不出話來。極力克制著嘴唇不去發抖,賭氣道:“真了不起啊,說得頭頭是道,我真沒有想到,你原來對我存了這么多意見!” 岑杙無奈了:“什么叫我對你存了意見,我對你哪有意見?”喜歡你還來不及呢,岑杙小聲嘀咕道。見她臉色不對,“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語氣太重了?” “不想跟你說話現在!”李靖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鼻子發酸,眼淚上涌,仍朝岑杙撒氣,“我教訓meimei是我自己的事,你以后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闭f完就回東廂了,還不客氣地把門狠狠扣上。 岑杙有點懵,什么叫狗拿耗子?真是不可理喻。 如眉躲在西廂偷偷觀察,回頭對涼月道:“欸,你覺不覺得,其實大公主和這位岑大人更般配一點?” 涼月不動聲色地坐在桌旁,聞言皺眉:“又胡說了不是?!比缑疾灰詾槿?,“我是說真的,公主今年虛歲二十四,年紀和這位岑大人相當。就是,唉,可惜了?!?/br> 東廂里,李靖梣關門后倒退著坐在床上,覺得心里說不出的壓抑和委屈。李靖樨的嬌氣還是小事,岑杙的批評才叫她難堪。 她在屋里難受了一會兒,終究不放心,從門縫里看見李靖樨被如眉拉進了西廂。她嘆了口氣,又把越中叫進來,囑咐他到外面給李靖樨買點吃的。 剛說了幾個李靖樨愛吃的菜,又想起岑杙關于她毫無原則寵愛李靖樨的話,又說:“算了,盡量買素食吧。帶上傘,外面好像又要下雨了?!?/br> “是?!?/br> 越中沒敢告訴她蘭溪已經偷跑出去買rou吃了,當下拿著雨傘領命而去。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回來了,手上提著一個食盒,傘上沾滿了雨水。 匆匆地奔進東廂,“殿下,蘭溪跟人打起來了!臣怎么勸都勸不??!” 李靖梣皺眉,“跟什么人打?為什么打?” 越中放下食盒,“臣也不知道。好像蘭溪和那人之前就有過糾葛,到了熙陵路口,兩人一見面,說了幾句話,就動起手來了?!?/br> 岑杙見李靖梣打著傘匆匆往外走,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涼月看出李靖梣臉色不對,擔心出事,也匆忙跟了上去,囑咐如眉看守熙陵。 正在如眉那兒吃點心的李靖樨,聽見jiejie走了,翹著頭往外看,有點擔心,也想跟去。但是,又怕李靖梣說她。 如眉看出了她的糾結,勸她道:“這么大的雨,咱們在這兒安心等著,別去給殿下添亂了,聽話???” 這時,岑杙撐著傘走了過來,“二公主,要不要乘傘?” “欸,岑大人,你怎么……”她還沒說完,李靖樨就奔到了傘底下,跟著岑杙走了。岑杙顧不上如眉朝她瞪眼睛,拉著李靖樨就走,“快點,再晚就追不上了?!?/br> 雨下得實在太大了,連傘底下都下小雨星。一行人沿著熙陵御道走到的十字路口,發現人已經不見了,只在原處看到兩把竹傘。一把傘面朝下整個顛倒,一把傘柄拄著地面,安穩扣著,傘下還放了一個棕色的食盒。 “人呢?”此時天已經擦黑,加上雨又大,五百步之外幾乎看不見人影。 “殿下,在那邊!”涼月耳朵尖,一下子就聽見了乒乒乓乓的兵器交接聲,李靖梣也聽到了,聲音在主神道往北,應該不遠。 眾人循著打斗聲,一路往北走。走了兩三百步,看到一黑一銀兩個人影在雨中打得不可開交。那銀裝男子手執一柄三尺長的銀劍,在“嘩嘩”的雨中左刺右劈,刺出裂空的哨音。隨后使了一記掃堂腿,將地上的積水橫掃出兩人高的水幕,正是扮成蘭溪的吳天機。 和他對戰的是一名年輕人,著一身玄色深衣,手持一柄薄如蟬翼的軟劍,在雨中揮毫,劍聲細如蟲鳴,卻凌厲非常,四周都是他舞出的劍影。當下縱身躍起,躲過吳天機的橫掃,竟然在半空中使出同樣一記掃堂腿,往吳天機脖頸掃去。吳天機仰身避過,整個人幾乎呈一字型橫在水面,臉和對方的小腿,只差一公分。一條腿伸直維持平衡,另一只腳以一個高難度的姿勢支撐著地面,肩膀重重落地。 青年掃腿過后,在空中旋了個身,穩穩地落地。趁著吳天機躺倒,又伸腿去踢。吳天機迅速在地上滾了兩圈,避開他的腳尖,一個鯉魚打挺,又站了起來。繼續橫劍直刺,青年兵來將擋,將左手中軟劍空中一旋,那薄薄的鐵片竟硬得跟精鋼似的,“乒”得一聲,正面擋開了他的劍刃。 岑杙不禁咋舌,沒想到,那位青年的劍術竟然如此之高。那東宮侍衛的武藝已經可以匹敵玉瑞頂級高手,但與這青年對戰時縱然使出全力仍落了下風,更可怕的是,這青年每一招都還留有余地。他的武藝簡直深不可測。 岑杙本來想來拉個架的,也好緩和一下與李靖梣的氣氛,現在,面對兩個自己也打不過的青年,尋思還是不要上去添亂了,君子動口不動手。 越中早就放棄了拉架的打算,這樣的高手對決,一般人上去只會送死。話說回來,他是第一次知道蘭溪的武功竟如此之高,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