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陽養病
李靖樨拿了片綠油油的樹葉擋在眉前遮太陽。下山這一路, 又累又熱, 山路望不見盡頭, 她對兩個抬擔架的侍衛甩甩葉子,道:“停停停, 先休息一會兒?!?/br> 一行十余人都坐下歇息,李靖樨接過水囊飲了一口,目光落在擔架上那蒙著眼睛隱藏身份的人身上,走過去, 扒開她的嘴,把水囊口對過去,試圖往里塞一點水。但是水從齒間迅速溢出都流到腮下去了,竟然一點喂不進去。 “昏迷的人是不能這樣喂水的?!笔绦l好心提醒她,“否則容易嗆到肺里去?!?/br> “???你怎么不早說!”毫無經驗地李靖樨連忙把水囊收回來, 一驚一乍地瞪大了眼。 “臣以為公主知道?!?/br> “我……我當然知道, 我只是試試她醒了沒有?!崩罹搁刈龀鲆桓碧烊欢臉幼?,又問這侍衛:“那如果她渴了怎么辦?” “臣偶然見過大夫給昏迷病人喂水,是在她鼻子里插進一根管子,一直伸到肚子里,然后把水從管子里倒進去, 喂飯的時候就把磨碎的稀飯沿著管子倒進去?!?/br> 李靖樨跟聽天書似的, 嘴巴微張:“鼻子里插管子,還伸到肚子里?鼻子和肚子是連在一起的嗎?” “臣也不知道, 臣是偶然看見一位大夫這樣做的?!?/br> 李靖樨驚訝了半響, 遲疑道:“可是這里誰也沒有管子???” 昨晚也沒看見李靖梣用什么管子, 那她是怎么給岑杙喂藥的呢? 她到了山腳下也沒想明白,直到進了馬車,猛然憶起昨晚李靖梣說話時,嘴邊那股嗆鼻的中藥味兒,腦補出李靖梣嘴對嘴喂岑杙的畫面,小山似的眉梢微妙地挑起,牽扯著整塊頭皮都往后抽緊。 其實,二公主完全是自己想多了,昨晚李靖梣只是稍稍嘗了嘗藥的苦味,然后一勺一勺小心地喂進岑杙嘴里。那時她尚有幾分意識,陷入昏迷是進藥之后的事,與現在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語。但是,二公主腦補的畫面已成,那個羞人的場景便總是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馬車還在路上顛簸,她看岑杙嘴皮發干,似乎是渴極,于是猛灌了自己一大口水,像只胖嘴魚似的瞠眼看著那人,看著看著,“咕咚”一聲咽了下去,差點把喉嚨撐破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真是,嗆死了! 她捂著喉嚨咳嗽半天,又像尊臥佛似的倒仰著看車頂,努力摒卻腦海中那些胡思亂想,直到聽見一聲微弱的“水~”。 醒過神來,見岑杙嘴巴微張,貌似是醒了。她大喜,連忙拿水囊湊她嘴邊,但又想她萬一喝不進去怎么辦?就是這么遲疑了一會兒,車廂突然劇烈顛簸一下,李靖樨手中的水囊被她無意間捏出一條水柱,呲了自己滿臉,二公主大驚,還沒來得及朝外呵斥,駕車的侍衛就誠惶誠恐道:“二公主恕罪,剛才路上閃過一只兔子,臣避讓了一下,不慎磕到了石頭,沖撞了公主,罪該萬死?!?/br> 二公主一邊用袖子擦臉,一邊不耐煩地回復:“算了算了,本公主恕你無罪,另外,在外面別再叫我二公主了,不是跟你們說要改口了嗎?” “是,二小姐!” 李靖樨把臉擦干,扭頭看岑杙,發現她又紋絲不動了。心里咯噔一下,剛才那一顛,她不會又暈過去了吧?探向鼻息,果然! “喂,你起來喝水??!你不是渴了嗎?你喝完再暈??!” 喚不醒,李靖樨絕望了,還有好半天才能到達城鎮,她這樣缺水下去會不會出問題???如果出了問題怎么跟jiejie交代? 彷徨、糾結了許久,二公主頭皮一梗,算了,救人要緊,大不了豁出去了,反正都是女的,誰也不吃虧。 二公主鼓足了勇氣,仰頭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放下水囊,把岑杙扶坐起來,捧著她的臉,赴死般正要把嘴對上去,這時,對面人突然發出一聲輕咳。 “咳!” 二公主嗆了一下,瞳孔擴張,“咕咚”一聲,又把水咽了下去,這回不僅是喉嚨,連肚皮都要撐破了。 “咳!咳咳!”她極力忍耐著咳嗽,臉都憋紅了,拍拍岑杙的臉,“喂,你醒了沒有?” “水~” “水?想喝水是吧?你等著,馬上!”李靖樨用水囊小心地湊到她嘴邊,喂了才一小口,岑杙就被嗆到了,那種被想咳咳不出來,即將咽氣似的樣子,可把二公主嚇壞了。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小心了,怎么還會嗆到?這可怎么整?要不不喝了?渴死總比嗆死好吧! 思來想去,二公主第三次裹了一大口水,把進車廂時解下來的眼紗再給岑杙綁上,避免她喂水的時候對方睜眼。然后跨跪到她面前,做好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嘴巴慢慢貼了上去。 初碰時軟的像團棉花,李靖樨詫異世界上竟有這樣柔軟的嘴唇,整體附著的時候感覺像貼上了一片云朵,李靖樨腮上蔓延起一絲熱氣,努力摒卻心中雜念,在那云彩上撬開一條唇縫,把口中的水勻速小心地,一點一點地度過去。那清涼的水流過唇畔時,對面的云彩忽然蠕動了起來,二公主呼吸一抖,猝不及防地心臟漏掉了一拍,整個人都懵住了,反應了好一會兒她是在吞咽水分。迅速閉了眼,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繼續小心翼翼把水度過去。直到全部度完,口中已經沒有多余水分,但那嘴巴仍舊附在她的唇上貪婪地吮吸,似乎還沒喝飽。李靖樨漲紅了臉,好不容易推開她,見她渴極難受的樣子心中不忍,只好再喂,一連喂了三次,最后一滴水盡時,二公主慌亂中把她推倒,丟了人在地上,急急忙忙地推開車門去了前頭。駕車的侍衛看她臉色不虞,慌忙讓了下位子,李靖樨便坐在車頭,一直到迷迷茫茫入了城,才再次回到車廂。 傍晚時分,一行人終于到達狼山以東一百余里的谷陽縣,根據李靖梣事先的安排,馬車進城后,他們前往城西一家叫徐氏草堂的醫館,據說這里是東宮最信任太醫徐行齋的老家,朱銅鑼就是被送到了這里療養。 李靖樨安頓好了岑杙后,就在徐氏現任掌柜的帶領下去探望了朱銅鑼,小丫頭雖然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但墜崖時頭部受到創傷,至今仍昏迷不醒。倒是阿狼恢復力驚人,大腿上雖仍綁著繃帶,已經能夠靈活地走動,每日蹲守在銅鑼床頭,像個帶刀侍衛似的,威風凜凜不可侵犯。 李靖樨在銅鑼床頭說了會兒話,莫過于希望她快點好起來,早日指認出兇手,她們好替她報仇。又跟她苦口婆心地說,如果她能醒過來,就認她當干meimei等等。說得嗓子都干了,這小丫頭仍舊不給面子地繼續睡著,二公主頓時感到一種心力交瘁的孤獨。 又來到岑杙房間,看見她在床上睡得安詳,果然,大夫喂食喂藥是要插鼻管的,李靖樨今天算是長見識了。 第三天,岑杙終于從渾渾噩噩的昏迷中蘇醒。徐太醫的本家不愧為醫藥世家,祖上傳下很多治療疑難雜癥的妙方,其中就有肺癆這一項,而且是全國僅有的一家。 但岑杙所患的并不是肺癆,而是比較嚴重的肺炎。眾所周知,肺癆(肺結核)是會傳染的,但肺炎則一般不會,岑杙后來推測顧青之所以謊稱自己得的是肺癆,可能是為了讓她及早脫身。土匪們顧忌到她這病傳染性極強,十病九死,心有忌諱,不得不丟下她。 雖然不是肺癆,但岑杙的肺炎也很要命的,幸運的是,恰好發生在以治愈肺疾而聞名全國的徐氏草堂百里之內,能夠得到及時治療,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而根據徐氏掌柜兼現任族長徐行德的判斷,岑杙的“死而復生”很可能是在特殊藥物作用下,制造出來的一種脈息全無的死亡假象,目的是為了控制病情,延緩病發,為尋找救命藥方爭取時間。至于到底是服用了什么藥,徐掌柜尚不能確定,不過他的先祖之一宮廷女醫柳舒瀾曾經有過這方面的論著,說是服用某些藥物,的確能讓活人產生假死現象,不過這樣的方子不宜流傳于世,因此即便是徐家子孫內部也很少有人知道。 對于這些方子圓子的,李靖樨其實都不大關心,她只要知道岑杙的病安然無恙就好。不過,岑杙醒來后她自己反倒不安然無恙了,因為這廝竟然開始嘗試逃跑。 第一次被抓的時候,因為她的病尚未好全,李靖樨沒敢大聲訓她,只平常聲問:“你干嘛跑???”岑杙不是很想搭理,只直挺挺躺在那兒不說話,腳邊挑著一個包裹。 第二次被抓的時候,病好了一點了,開始翻墻,但是因為武功還未恢復,從墻上掉了下來,被抬回病榻上,胳膊都摔青了,也不吭聲,任腦門上冷汗涔涔。 第三次她干脆買通了身邊的丫鬟,換了身衣服想蒙混出門,不幸的是,在大門口被牽阿狼遛彎的李靖樨截住,阿狼把她聞了出來,咬著她的裙帶又沒走成。 不告而辭的計劃破滅后,岑杙似乎消停了一陣子。李靖樨知道她內心肯定還在蠢蠢欲動,覺得挺有意思的,就跟她慢慢耗。 第六日,朱銅鑼醒了過來,但是口還不能言,眼神又迫切,李靖樨知道她想說什么:“你是不是想告訴我是誰傷害了你?” 小丫頭拼命地眨眼睛,李靖樨又問:“你知道是誰傷害了你,是不是?”朱銅鑼又眨了眨眼睛。 李靖樨心領神會,按照jiejie事前的指示,道:“下面我一個個念名字,如果念到那個人,你就多眨幾下眼睛,如果不是,就眨一下或者不眨都行?!?/br> 她這次來還帶了另一項任務,臨行前jiejie交代讓她問出謀害銅鑼之人的身份,或者特征,送往前線,幫她揪出jian細。 李靖梣判斷一般人作案不會搞那么多花樣,重傷朱銅鑼的可能是熟人,但是又擔心朱銅鑼不認識,于是臨行前制定了一份可疑名單,把這些人的主要特征都寫在了紙上,包括聲音、相貌、身高、胖瘦什么的,要李靖樨挨個向銅鑼確認。 如今小丫頭既然知道那人是誰,事情就簡單多了。于是李靖樨一個個念出名單上的人名:“顧冕、陸恒、關長殷、婁韌、李文秀……” 朱銅鑼瞪著眼睛一眨不眨,直到聽見“廖世深”的名字,她忙飛快地眨巴起眼睛。 “廖世深?是廖世深嗎?” 朱銅鑼又迅速地眨眼確認。 “原來是他!” “是他把你推下懸崖,然后阻止你傳信的是嗎?” 小丫頭又眨了眨眼睛。 “好,你放心,我會把此人揪出來,交給jiejie,替你報仇?!?/br> 小丫頭似乎累了,松了口氣似的閉上眼睛,忽然想起什么,又驀地睜開,朝李靖樨拼命飛眨,這次李靖樨卻看不懂了,疑惑道:“你還想說什么?” “她是想告訴你,謀害她的是兩個人?!?/br> 這時門口傳來一個聲音,李靖樨扭頭看到岑杙,“兩個人?”又問小丫頭:“是兩個人嗎?” 朱銅鑼眼睛里蒙上一層水霧,立即眨了好幾下眼睛。 “那另一個人是誰?” 朱銅鑼眼睛里閃過一絲迷茫,岑杙已經走到了床邊,“另一個人她肯定不認識。那兩人無緣無故出現在斷崖上,肯定是在密謀什么,或者傳遞什么信息。其中廖世深是內應,另一個人應該是他背后靠山派來接收情報的,他們應該不止兩個人,咱們之前在斷崖下交手的那兩名刺客,應該就是其中之二?!泵鎸χ煦~鑼,“我說的對不對?” 朱銅鑼確認似的眨了幾下眼皮,終于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李靖樨嚴肅道:“既是如此,那jiejie的處境就危險了,必須馬上把消息傳給她?!?/br> 說做就做,當李靖樨召集侍衛,打算分三路往前線傳信時,徐家管家急忙來報,岑杙喬裝成侍衛,謊稱要替二小姐傳信,搶了匹快馬逃走了。李靖樨一驚,連忙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