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遇高師蘇秦悟局解困子張儀使秦(2)
書迷正在閱讀:穿書后反派逼我生崽[穿書]、長安春(1v1 h)、穿成愛豆對家怎么辦[娛樂圈]、腹黑BOSS搶萌妻、奪運之瞳、穿到古代游戲做妓女[np,高H]、我的不死外掛、快穿攻略:黑化BOSS,極致寵、用美食征服游戲世界、別煩我,我超兇
宣王稍作遲疑,與他同臺階坐定。 “大王之意雖美,卻是于斶不合!”顏斶接道,“璞生于山,雕琢成器則破。雕琢之玉非不貴重,只是于璞則失完全。士生于野,入仕則享厚祿。高官厚祿非不尊崇,只是于士則形神離散。斶之愿,晚食以當rou,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靜貞正以自虞。管制言論的是王,盡忠直言的是斶。王能出宮聽斶,斶之愿足矣,請辭歸!” “那……”宣王不解地盯住顏斶,“先生此來,只為教給寡人這些話嗎?” “哦,不不不,”顏斶輕輕搖頭,“斶至寶殿,是受友人之托!” “敢問先生受何人所托?所托何事?”宣王來勁了。 “友人是個羊倌,聽聞大王喜食羊rou,托斶將他的百余只羊全部進獻王上,以成王上口舌之欲!”顏斶切入正題。 “這……”宣王納悶,“辟疆嫌羊rou味膻,并不喜食??!” “咦?”顏斶面現詫異,“既然大王并不喜食羊rou,我友人的一只羊何以就被王上的臣仆驅進宮中了呢?” “請先生詳言!”見是為的這檔子事兒,宣王樂了。 顏擉遂將心都子之羊如何丟失,有人如何看見此羊在丟失后被人牽到市場,如何被宮人買去,如何被牽往宮中等等諸事悉數講出。 “這個嘛,”許是覺得好玩,宣王故意攤開兩手,面現難色,“既然是宮中花錢所買,寡人就難辦了?!?/br> “大王真的這般想嗎?”顏斶盯住他問。 “當然嘍,”宣王捋一把胡須,“此羊為宮役花錢所買,非盜非搶,叫寡人如何歸還呢?” “大王謬矣,”顏斶正色直言,“友人之羊于光天化日之下無故丟失,當為失竊;得羊之人不勞而獲,當為盜竊;竊賊將羊拉到市場賤賣,當為銷贓;大王宮役以明顯低于市價購得此羊,當為購贓,屬于不正當獲利。根據大王律法,購贓與銷贓、盜竊同罪!再說,我的友人以牧羊為業,所牧之羊不為rou食,只為取其毛做冬衣之用。所失之羊為懷身母羊,再過一月當可娩出數胎,或為一家老小衣食之本。大王宮役不問青紅皂白,以超低價購去,這不是奪人衣食嗎?大王平素就是這般放縱臣僚的嗎?” “哈哈哈哈,”宣王再捋一把胡子,“這般說來,倒是你有理嘍!來人!” 已在殿門外侍立的田嬰等臣趨至跟前。 “田愛卿,查一查是何人于光天化日之下盜了這位賢士友人的羊,以律治罪!”宣王旨令田嬰。 “臣領旨!”田嬰揖禮。 “傳旨御膳房,”宣王轉向內宰,“看所購之羊宰殺否?” 內宰傳旨,不一時,負責購羊的宮役趕來稟報說,三日之內所購之羊均未宰殺,全都養在圈里,只是不知道哪一頭是所失之羊。顏斶應道,只要看到羊,他的友人就能辨出。宣王吩咐宮役將宮中之羊全部趕出,宣王親往驗視,隨顏斶一直走到宮門口。 當心都子的頭羊發出“咩”的一聲時,宮中羊群隨有響應,一只母羊“咩咩咩”地叫著斜刺里沖出,直入心都子的羊群。 宣王大樂,爆出幾聲長笑。 見王歡樂,眾臣無不歡樂。 圍觀百姓也都相跟著歡樂。 在一片歡天喜地中,心都子驗過自己的羊,向宣王長揖致謝。顏斶亦拱手謝過,助心都子趕起羊群,沿大街揚長而去。 天氣晴好。 幾個老羊倌一大早就趕羊出門,打頭的是老夫子。 幾個老羊倌中,老夫子的羊最少,不足六十只,幾乎是全部交給那條狼犬了。他們趕著幾群羊向南走,目的地是淄水灘頭。 淄水灘頭很多,但這些羊倌知道哪兒灘好草壯。 他們悠哉游哉,羊急狗忙人慢,沿淄水北岸走有十多里,來到一塊大灘頭,遂各自散開,羊只各自覓草,幾只犬負責警戒,幾個老羊倌則各尋斜坡,對著初升的日頭以各自舒張的姿勢躺下,感受來自九天之外的溫暖。 許是打頭的緣故,老夫子的羊群走在最遠處。老夫子甩掉草鞋,在河岸一個斜面朝東的土坡上躺下,居高臨下,二目微閉,正自享受似睡非睡的愜意,狼犬突然狂吠,由灘頭吠叫著直沖上來。 狼犬尚未沖到,一陣腳步聲已到跟前。 是蘇秦。 這一次,沒有飛刀鄒,只蘇秦一人。 蘇秦走到老夫子前面,跪地,叩道:“晚輩蘇秦叩見夫子!” 老夫子眼睛微睜,瞇他一眼,見狼犬已經沖到跟前,就要撲向蘇秦。蘇秦心沉氣定,一動不動。老夫子重重咳嗽一下,朝狼犬打個手勢,指向灘頭。 狼犬嚶嚀一聲,止住吠,躥到他跟前,輕舔幾下他的腳趾頭,得意地搖著尾巴下灘守羊去了。 “鬼谷弟子蘇秦叩見楊老夫子!”蘇秦再次叩首。 “你這個鬼谷弟子,擋住老朽的日頭嘍!”老夫子夸張地晃了晃自己的光腳丫子,語氣顯然已非責怪。 蘇秦細審,見自己的影子剛好罩在他的腳丫子上,笑道:“晚輩知錯!”挪到一側,靈機一動,“敢問老夫子,晚輩能否也躺在這坡上曬曬日頭?” “日頭是天公的,土坡是地母的,只要不擋住老夫子的日頭,你有權躺在任何地方!”老夫子懶洋洋地說道。 蘇秦距他一步躺下,如他一般踢掉草鞋,瞇起眼睛。 正值辰時,日頭兩竿子高,暖而不毒,正是愜意時。 二人享受一時,老夫子倒是出聲了:“鬼谷弟子,你跟到此處,想必不是為曬日頭的。說吧,剛好老朽有閑,這就嘮個嗑兒!” “謝夫子慈悲!”蘇秦應道,“晚輩此來,是為夫子所示的那兩撮羊毛!” “毛者,利也。蘇子逐利若此,難道不覺得累嗎?”老夫子半是批評。 “利者,眾人之所趨也,公私之所界也,晚輩確實為此所累。不瞞夫子,鬼谷先生所示四字,‘公私私公’,也都與此相關,晚輩為此糾結數年,寢不安眠哪!” “呵呵呵呵,”老夫子笑出幾聲,緩緩說道,“你糾結于此,是不知利呀!不知利,怎么能活明白呢?云夢山的老鬼難道就沒有教給你們這個嗎?” “這……”蘇秦結舌。 “唉,”老夫子長嘆一聲,“老朽真不明白,你們連自己也沒有活明白,怎么能去解救眾生呢?” 這幾乎是在苛責了。 蘇秦坐起,斂神,拱手:“這個與先生無關,是晚輩愚癡,敬請夫子指點!” “呵呵呵呵,躺下來吧!”老夫子笑道,“躺下來,放松聽?!?/br> 蘇秦躺下來,放松。 “要想活明白,就得首先明白何以為人?!崩戏蜃颖犻_眼睛,仰望蒼穹,“人為自然所生,與天地萬物一般無二,自然所守之金木水火土五常之性,人一個不缺。論爪牙,人不足以守衛;論肌膚,人不足以捍御;論趨走,人不足以逃離傷害;論毛羽,人不足以抵抗寒暑。然而,自古迄今,人卻被奉為萬靈之長,憑什么呢?憑的是人恃智而不恃力,資物以為養,僅此而已。智之所貴,是存我;力之所賤,是侵物。身雖非我所有,既然生之,我就不得不保全它;物雖非我所有,既然擁有,我就不能輕易拋棄它。體為我的生命之主,物為我的身體之主。雖以全生(保全生命)為上,但我不可完全占有我身;雖不拋棄外物,但我不可完全占有外物。如果完全占有外物,完全占有身體,我就會蠻橫地占有天下之身,蠻橫地占有天下之物。能夠做到不去蠻橫地占有天下之身,不去蠻橫地占有天下之物,除了圣人,還會有誰呢?不去占有就是公。能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的人,難道不是至人嗎?” 天哪,老夫子繞來繞去,正是在向他解釋“公”與“私”這兩個字! 蘇秦壓抑住內中激動,屏息凝神,全力傾聽。 “生民之不得休息,多是為四件事,”老夫子侃侃接道,“一為壽,二為名,三為位,四為貨,可稱四欲。為壽者畏鬼,為名者畏人,為位者畏威,為貨者畏刑,凡是有此四欲之人,均可稱作遁民?!?/br> “遁民?”蘇秦沒有跟上,輕聲問道,“遁什么?” “遁自然之道?!崩戏蜃咏忉屢痪?,接著往下說道,“對于遁民來說,可殺可活,可辱可刑,制命在外,非他們自身所能掌控?!?/br> “嗯,夫子所言甚是!”蘇秦連連點頭,“請問夫子,怎么才能做到制命在內呢?” “順天應人,契合自然之道?!崩戏蜃硬患辈痪?,如同背書,“不逆命,何羨壽?不矜貴,何羨名?不慕勢,何羨位?不貪富,何羨貨?” “如能做到這四個‘不’,是否就是順民呢?” “正是?!崩戏蜃语@然對蘇秦的反應非常滿意,咧嘴樂了,“對于這些順民來說,制命在內,天下沒有他們的對手。常言道:‘人不婚宦,情欲失半;人不衣食,君臣道息?!v的就是這個?!?/br> 是啊,蘇秦慨然長嘆,如果人人能夠做到不結婚,不做官,還有什么私念呢?如果人人能夠做到不穿衣,不吃飯,還需要什么君臣之道呢?眼前這個老夫子真正是活明白這個塵世了!然而,怎樣才能做得到呢?即便是神農之世,人可不婚不宦,但怎樣才能不衣不食呢? 顯然,老夫子看透了他的心事,就剛才的話題繼續解說:“人之所欲,無非安身續命之本。屋舍、衣服,可以安身;食物、男女,可以續命?!?/br> 蘇秦兩眼放光,緊盯夫子的一張滄桑老臉,看他如何解釋這個“欲”字?!坝睘椤八健敝畬?,正是縈繞他心頭的難解之題。 “豐屋美服,厚味姣色,”楊朱聲色不動,只有蒼老的聲音從他的兩片老嘴皮子里迸出來,嗡嗡作響,“人生在世,凡能得此四者,何求于外?然而,世間之人,譬如你等縱橫之輩,四者無一不缺,仍不以為滿足,仍在四處奔走,仍在呼吁求取。因為什么呢?因為無厭之性,你可稱之為貪婪。無厭之性,是陰陽之氣所化生的蛀蟲。凡有此性之人,其忠不足以使君主安逸,反倒可能危及君主身體;其義不足以使他人得到外物之利,反倒可能害及他人性命。如果不用盡忠就能使君主得到安逸,這個世界就不會存在忠之名;如果不用施義就能使他人得到物利,這個世界就不存在義之名。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名實契合,這是上古之道。鬻子曾言:‘去名者無憂?!f子亦道:‘名者實之賓?!欢?,古往今來,趨名避實者絡繹不絕。難道虛名就不能去嗎?難道名就不是實的賓屬嗎?方今之人,有名則尊榮,無名則卑辱;尊榮則逸樂,卑辱則憂苦。憂苦,有違本性;逸樂,順應本性,而順應本性又是真正實際的,今之人以此道處世,名怎么能去呢?名怎么能成為實的賓屬呢?是以人人趨名而避實,守名而累實,這才是值得憂慮的事??!這樣的人早已置自己于危亡之中而不可救贖了,還談什么逸樂、憂苦呢?” 老夫子戳到了人性的軟肋,也是他蘇秦的軟肋!想到小喜兒,想到玉蟬兒,想到姬雪,想到周天子,想到琴師,想到列國君主,想到天下百姓,想到張儀、龐涓、孫臏幾個同門師兄弟,再想到他與張儀的縱橫之爭……蘇秦油然慨嘆,思緒萬千。是啊,曾經過去的千千萬萬,哪一個不是因為忠呢?哪一個不是因為情呢?哪一個不是因為義呢?哪一個不是因為利呢?忠、情、義、利,構成的無非是個虛名。谷中四人,龐涓解脫了,孫臏解脫了,剩下他與張儀,仍舊在為這個虛名所累! 好在上天使他遇上了這么一個看破古今的老夫子,蘇秦還有萬千之惑待問! “正如夫子所說,”蘇秦不失時機,“名利使人尊崇,人得尊崇則逸樂,而逸樂是順天應性的,是以方今之人追名趨利。然而,方今天下早已失公,百姓皆如夫子之羊,任憑強者拔其毛而獲不義之利。假使世人皆如夫子所言,不圖名,不謀利,不損一毫,不利天下,只求名實相契,以保護自身之利,那么,天下之亂豈不是無始無終,百姓之苦豈不是無窮無盡了嗎?” “唉,你仍舊未得老朽的真意呀!”老夫子悵然嘆道,“老朽之意是,利己之時,不可損人。上古之人,既不損己之一毫而利天下,亦不取天下之一毫利己一身。伯成子高不愿損其一毫以利天下,所以才舍國隱耕。大禹不惜己身而為天下,最終卻使天下之身侍奉其一家。你可設想,如果天下之人盡皆為己,各逞其欲,各護其私,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就不會出現人君,也就不會出現人臣,這個天下能不治嗎?” 蘇秦恍然有悟,閉目良久,睜眼問道:“如果人人徇私,公從何來?如果天下無禹,洪水泛濫怎么辦?如果天下無公,天下大事如何成就?天下長治如何達到?天下大同如何實現?” “唉,”老夫子再嘆一聲,“你們這些人哪,心里想的凈是世間大事。老朽告訴你,世間只有一件大事,就是守好自己的毛,也不要去拔別人的毛。不惜己身之人,何以惜天下?不顧己利之人,何以顧天下之利?再說,老朽從未說過不做天下大事??!如果人人營私,私權就會高于一切,公權就沒有生存之地。公權不存,也就不可能有禹舜,不可能有君臣。你想想看,營私就要逐利,逐利就要協作。人如蟻,其天性為群體生靈,生于社會,長于社會,也只有社會協作才能逐成大利!” “對呀,”蘇秦不解道,“協作就是公,公怎么會不存呢?” “協作怎么能是公呢?老朽告訴你,協作從來就不為公,只為私?!崩戏蜃咏o出斷言,“今之協作,是營君主一人之私,而非天下人之私。老朽所說之協作,是營天下人之私,而非君主一人之私?!?/br> “此二者有何不同?” “不同在于一個,”老夫子一言以蔽之,“利之歸屬!” 老夫子真正切到了公與私的要害! 蘇秦閉目,凝思良久,抬頭問道:“如何能營天下人之私,還請夫子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