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馬車駛去長公主府,永嘉已經許久沒有回來,夕佳樓外的梅樹開了花,紅白相映,很是好看。 沈邵牽著永嘉的手,在梅林間站了一會,他抬手折了一枝梅香,遞給她:“阿姐記不記得,小時候,朕差不多就這么高,”他將手臂下垂,手掌在空中比量一番:“朕在御花園的梅林,想去折高枝上的花,結果跳來跳去,怎么都夠不到。后來是阿姐路過,墊腳給朕折下來,那枝丫上有積雪,掉下來砸了我們滿頭?!?/br> 永嘉接過沈邵遞來梅花,執在手中打量,他提起的少年事,她已記得不了,如今的他們,也無需再去觸碰曾經美好的記憶。 “陛下竟也還記得……”永嘉似有意外的轉頭望著沈邵,唇畔帶笑。 回了夕佳樓,永嘉將梅花交給女侍,讓她們尋個好看的瓶子插起來,放在殿中擺著。 沈邵在夕佳樓一直留到午后,他與永嘉做了許多事,他抱著她看書,給她講她一直在看卻不甚能讀懂的兵法,因見到長安,便又與她說了些在邊關的事。 其實沈邵在邊關那五年過的并不快樂,所以他極少與人提起,永嘉也是第一次聽聞,聽聞他們記憶中那空白的五年。 后來沈邵又拉著永嘉一起下了幾盤棋,他總是贏的,見她輸后蔫蔫,便也勉為其難的故意輸給她兩次。 沈邵與永嘉在一起時,兩人極有默契的,都對淑太妃,對御門那晚發生的事閉口不提。 像是在刻意回避著,他們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陛下今日不用忙嗎?”永嘉隨沈邵躺靠在窗下的小榻上,蔥白的指尖輕撫著他胸前錦衣上的紋路,勾畫著其上的線條。 沈邵握住永嘉的手,他微微低顎,瞧她光潔的額頭:“怎么…又想攆朕走?” “臣是怕…年節里,宮中的娘娘們看不見陛下,會起疑?!?/br> “你這話聽起來道像是吃醋了?!鄙蛏勐勓蕴袅颂裘?,他抱緊永嘉,捏-著她腰間的軟-rou,逗她。 永嘉怕癢,忙撐著沈邵的胸膛,坐起身,她垂頭看著沈邵,又撇開頭,低低道:“臣沒有?!?/br> 沈邵笑起來,他望著永嘉的目光里皆是灼-熱,他抬手輕摟住永嘉的腦后,指尖穿過她絲滑的長發,壓下她的腦袋,吻住她的唇。 永嘉略略掙扎幾分,便順從了。 *** 沈邵沒走,一直留在夕佳樓,永嘉睜開眼時,他還在身邊,正瞧著她,指尖習慣性的纏著她的發絲把玩。 永嘉混沌的意識漸漸明晰,從前此時,她只會背過身躲開沈邵。 永嘉仰眸與沈邵對視片刻,轉身到他懷中,輕輕抱住他,初醒的嗓音帶著些稚氣:“陛下何時醒的?” “有一陣了,”沈邵瞧懷里的人,揉了揉她的發:“醒一醒,朕帶你去個好地方?!?/br> 沈邵與永嘉在長公主用過早膳,便乘車出府,往京郊的馬場去。 “西戎進貢了多匹寶馬,朕瞧過了,有兩匹小母馬,毛色都很漂亮,朕已經命人在馬場馴了一陣子,應該溫順許多,到了那,牽來給你瞧瞧,你挑一匹喜歡的,等過陣子冬狩騎著它陪朕一起打獵?!?/br> 永嘉這兩日幾乎對沈邵言聽計從,他無論說什么,她都答好。 兩人辰時出發,出城到馬場時已過晌午,冬日里的光格外清澈,從遼闊天際灑下來,為寒涼的空氣多添了幾分暖意。 沈邵命人去牽馬。 永嘉站在馬場上,遙遙看著馬奴牽來的兩匹馬兒,一匹通身為黑,一匹通身雪白,毛色光亮,年紀雖小,卻能瞧出四肢已格外有力。 “喜歡哪個?”沈邵站在旁邊問。 永嘉走上前,撫了撫馬頸,將手中準備好的干草喂給它:“這個吧?!?/br> 沈邵見了挑眉笑道:“朕猜你也喜歡這個,”他撫了撫雪白的馬背,抬手牽起韁繩:“試一試,朕幫你牽馬?!?/br> 能教天子親自牽馬,在旁人看來是天大的榮幸,一旁的馬奴見此,不由多偷看了幾眼永嘉,心道不知道是宮里哪位娘娘,生的如此天仙模樣,也難怪能得陛下如此勝寵。 永嘉沒有推脫,她又撫了撫馬兒,之后翻身上馬,坐上馬背的一瞬,身子有些不穩,但很快被沈邵扶住。 他替她牽著韁繩,抬頭看她:“坐穩了?!?/br> 沈邵牽馬,陪永嘉在馬場上轉了幾圈,見這馬兒的確被馴化的溫順,便笑問永嘉:“敢不敢讓朕松手?” 永嘉聞言,低眸見沈邵像是激將的笑意,答道:“陛下只管松開,臣摔不下來?!?/br> 沈邵命馬奴牽來他的御馬,御馬名喚長安,是沈邵當年離京時,父皇賜予他的,長安陪著他在邊關待了五年,他們形影不離,一起見過塞外奇景,大漠風沙,羌笛落日,也一起上過戰場,闖過敵營,從刀光劍影中走過來。 沈邵很珍愛長安,登基后,見它在宮中的馬場不快活,便割愛將它送到城外的皇家圍場,這里遼闊,可由它肆意馳騁。 永嘉聽沈邵喚御馬的名字,不由挑了挑眉。 長安…那時候…他是想家嗎…… 長安很親沈邵,不住的低著頭,蹭著他的懷,沈邵撫了撫長安的脖子,接著牽過韁繩,翻身上馬,他望向永嘉:“與朕比一場嗎?” 冬日的馬場,地上的草只??蔹S,寥寥無幾,平原一片,蕭瑟倒更顯得遼闊。 一黑一白兩匹駿馬奔馳而過,卷起陣陣凜風,如雙鷹振翅,相依相離,別樣繾綣。 沈邵當夜直接帶著永嘉住在城外的離宮別墅。 永嘉先去沐浴,她關上浴室的門,從貼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個青色的小瓷瓶,抽掉瓶丸,從里面倒出一粒黑色藥碗,含口咽下。 這藥是姜尚宮前些日尋遍京城醫館,替她尋到的避子藥,她只需事前含服一粒,與湯藥的藥效相近…聽聞是流于秦樓楚館的,永嘉也顧不得這藥的出處,她絕不能懷上沈邵的孩子。 浴室的門被敲響了,沈邵的聲音懶懶傳進來。 “洗好了沒?” 第31章 朕會醋? 沈邵推門進來, 見永嘉還未脫衣裳,他上前抱住她,從后蹭了蹭她的耳朵:“在磨蹭什么……” 永嘉耳唇發紅, 推了推沈邵:“你先出去…我很快就好?!?/br> 沈邵的氣息很熱,勝過浴水的溫度, 他抱著永嘉不放手, 低聲含糊道:“我們一起?!?/br> *** 翌日晌午, 沈邵才帶著永嘉回城。 馬車上,永嘉求沈邵讓她住在長公主府。 沈邵聞言沉默半晌, 最后道了一聲:“也罷?!彼闹兰蜗肓粼趯m外的小心思, 無非是惦記著行宮里的那位。 永嘉如愿住在宮外, 年節結束,沈邵繁忙起來,十日來只召她去了御門一次,空閑的時間里,永嘉大多留在行宮照顧淑太妃。 再有的便是讓姜尚宮在京城尋人。 深夜寂寂, 夕佳樓內燈火通亮,姜尚宮推門從來走入,見永嘉倚靠在窗畔, 手執兵法看得認真。 姜尚宮快步走上前, 挨近永嘉,低聲道:“殿下, 人找到了?!?/br> 永嘉聞言神色微閃,她放下手中的書,抬起頭看向姜尚宮,姜尚宮對上永嘉的目光,肯定的點了點頭。 夕佳樓的燭火被吹滅, 永嘉帶著帷帽,攜著姜尚宮從公主府后門離開。 何家的權勢朝野無敵,她若想替母妃報仇,這世上能助她扳倒何家的,唯有沈邵。 自古君臣不能疑,疑則生亂。 馬車停在了京中的五方鏢局,鏢局門外的石柱上倚靠著一道身影,男子布衣短衫,懷中抱著劍,垂首靜靜站立,似在等待。 姜尚宮撩開窗幔,瞧見石柱旁的男子,道了聲:“上來吧?!?/br> 車廂外略有晃動,男子坐在了車夫身旁,車夫駕車行離鏢局,最后停在一道安靜的小巷內。 姜尚宮支開車夫,命他去巷口等候。 車夫拿了銀子,毫無異議的離開,車夫走遠后,姜尚宮將男子請坐到馬車內。 寬敞的車廂內,永嘉坐在正中,兩側的車壁上燃著明亮的燈,永嘉透過面前的薄紗,看清男子的容貌,十七八的模樣,應比她年紀更小些,許是常年吹風的緣故,肌膚略有些黑,一雙眼睛卻是雪亮。 永嘉先開口:“我聽說少俠箭法了得,百步穿楊,從無虛發,可是真的?” “貴人若是不信,大可試試在下?!蹦凶哟诡^回答。 永嘉聞言,看向身旁的姜尚宮點了點頭,姜尚宮便拿出提前備好的弓箭,又將蓋在鳥籠上的黑布掀開,籠內是一對白鴿。 男子接過弓箭,快步下車,姜尚宮也提著鳥籠下車,她開了籠門,將里面的白鴿放飛。 男子瞬間拉弓打箭,瞄準天上愈飛愈遠的兩只白鴿,卻遲遲沒有放箭,姜尚宮站在一旁,仔細觀察著。 這位少年她今日是第二次見,第一次是在五方鏢局里,她奉長公主命令尋人,偽裝成商賈富戶的管家,說想雇幾名箭法精準的鏢師。 那日她在鏢局里見了許多鏢師,也有箭法不錯的,可都差強人意了些,并非長公主放心的人選。 她離開五方鏢局打算再去下一家鏢局尋人時,遇見了少年。 他跑上前攔下她,詢問可不可以讓他試一試,他聽說她給的報酬很高。 姜尚宮聽著少年自薦,明顯察覺到身邊四方鏢局的館主面色不悅,她打量少年身量年紀,本是有幾分懷疑他的能力,但最后還是決定讓他試一試。 卻不想試到了寶。 ‘嗖’的一聲,羽箭劃破空氣,直奔夜空,天上的兩只白鴿,幾無掙扎,瞬間掉落墜地,少年跑過去,將射中的白鴿撿回來。 姜尚宮看著少年雙手奉來的兩只白鴿,一矢雙穿。 少年和姜尚宮復回了車上。 永嘉望著少年:“少俠來之前,這位夫人可與你說過,接了這單活,一旦出了意外,便會是殺頭之禍,即便成了,也要背井離鄉,十年不許歸京?” “說過?!鄙倌昊卮穑骸胺蛉诉€說,若是事成可給我傭金黃金百兩,若我失敗了,也會好生將我jiejie送出京,給她活命的錢?!?/br> 永嘉聞言,不由看向一旁的姜尚宮,姜尚宮忙靠近永嘉,附耳解釋道:“奴婢仔細查問過,他本不是京城人,老家原在云南,早年父母亡故,他帶著jiejie來京投靠親戚,親戚不愿收留,他便將自己賣身給了鏢局,混口飯吃?!?/br> “他jiejie奴婢也見過,是個不利于行的…常年靠著藥續命,他是想拿了傭金,從鏢局贖身,帶著他jiejie回云南老家……奴婢以為,若他箭法不差,倒是比旁人更可靠些?!?/br> 永嘉聽過姜尚宮的話,再看向少年時,神色多了幾分復雜,若事情敗露,她保不住他的命,那他jiejie該如何? “貴人若看得上在下,還望能給在下一個機會,在鏢局混日子,都是拿命一刀一槍的搏,保不準能活到什么時候,掙的錢還要被鏢局抽掉大半,哪日我若真死了,什么都留不下,我jiejie便徹底沒了依靠。若貴人信得過我,我不怕死,只要能給jiejie留下保命的錢,我死了也值?!鄙倌甏诡^抱拳求道。 話已至此,永嘉不再猶豫,她先摘下帷帽,接著從衣袖間抽出一張畫卷,卷上繪著一男一女,正是何歡與何鐸。 “你記住這兩個人,冬狩之時,你扮做我府上奴仆,我帶你入場,入場后你跟緊著他們,以放白鴿為令,屆時我需你放一發暗箭?!?/br> *** 永嘉和姜尚宮趁夜回了長公主府,府門外,姜尚宮付了車錢,待馬車夫駕車走遠,才推門隨永嘉回府。 府內一切如常,回到夕佳樓,永嘉借著月色,更衣梳洗,靜悄悄的上了床榻。 翌日清早,永嘉便已起身往行宮去看望淑太妃,后日便是冬狩,她需隨著沈邵去皇家圍場,來來回回,少說也要十日,她只想在臨行前盡量多陪著母妃。 永嘉在行宮住了一晚,冬狩前日不得不回府準備行李,傍晚時分有下人進來通傳,說府外有個宋姓的男子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