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大年三十。

    下午四點十六分，食屋結束了年前的營業，準時關上了店門。

    結束時間取自十六點十六分，就是為了吉利。

    張紅騎自行車回到家，家門口早就貼上了對聯。

    上聯：五湖四海皆春色；下聯：萬水千山盡得輝；橫批：萬象更新。

    大紅的春聯鑲著金邊，字體也瀟灑有力，橫批說的就是她對未來的期許。

    張紅剛進家門，小虎還有那兩只小狗歡快的迎上來。

    家里的玻璃窗戶上都貼上了窗花，吊錢，連小虎的狗窩也不例外。

    狗窩里的被子棉花都是又找出來重新給鋪上的，狗窩門口都貼著“?！弊?。

    廚房里濃郁的香氣飄出來，聞著味道張紅就知道是曉曉這些日子新學會的那道麻婆豆腐。

    張紅也想過教曉曉幾手自己的絕招，可曉曉做起來總看著怪怪的，張紅都懷疑曉曉會做的那幾道菜是天賦異稟。

    張紅進去廚房，把廚房的主力接過來。

    很快飯菜做好了。

    兩個人，三只狗。

    人的飯桌上擺著的麻婆豆腐，可樂雞翅，燉rou，紅燒魚，糖醋白菜芯，拌黃瓜。

    兩個涼菜，四個熱菜。

    狗狗兩個飯盆，小虎一個，里面的和張紅方曉曉桌上的菜相差不大，有魚有rou。

    兩只小狗一個，是泡好的奶和上濃稠的米粥。

    都適合各自的口味。

    飯盆擺到它們跟前之后，這幾只就埋頭一陣吃。

    兩只小狗頭挨著頭，你擠我我擠你，擠的急了就沖著另一只咬上一口，都是自家兄弟，小狗們也沒有用力，可這樣一來就弄的濕乎乎的。小虎吃幾口就看看那兩只，喉嚨里時不時的冒出來壓抑的低吼，兩只小狗聽到小虎的吼聲就老實一點兒。

    窗戶外面冒出來的鞭炮聲聲，看著小虎和兩只小狗們的互動就增添食欲。

    山楂汁是鳴縣最常見的飲料，軟化血管還能促進消化，母女兩個一人一個杯子，杯子是方曉曉特意買的高腳杯。

    張紅說沒必要在這上面花錢，方曉曉說過年要有新氣象，張紅這才沒有反對。

    紅彤彤的飲料倒在杯子里，圓潤的杯型透著高腳杯獨有的優雅，杯身輕碰，清亮的聲響比外面的鞭炮聲要清晰。

    “新年快樂?！睆埣t說。

    “祝mama越來越年輕，我們家越來越好?！狈綍詴哉f。

    女孩兒的聲音像是銅鈴鈴鈴的作響，笑盈盈的面容在燈光下明亮的就像是小玉石，去年的除夕夜看著曉曉還覺得女兒臉色暗沉，不聲不響的沉悶，今年的除夕夜，女兒好像變了個人。

    家里少了個人，她和女兒好像更好。

    張紅的眼里含上霧氣，仰頭把這一杯山楂汁喝了。

    酸甜的味道就像是這幾個月她所經歷的變化。

    可是，真好。

    晚上七點多，鞭炮開始放起來。

    上了供，吃了飯，就等著華夏一年一度的春節聯歡晚會。

    方正仁原來不覺得過年有多麻煩，每年就是把祖宗請回來，供品的擺放，灶王爺門神的布置，家里頭的飯菜年貨種種他什么都不用管，看完聯歡晚會過了十二點吃了素餡餃子睡覺，轉天初一去各處拜年就成。今年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兒，年貨飯菜種類什么都要他來辦，家里的東西收拾倒是不用管，可燉rou調餡料都要他來，不是小愛不會，是他吃慣了好的，再吃小愛做的味道怎么也不對，他自己調的餡料都比小愛調的好，小愛也只說她什么不懂，還是他做的最好，他當然也聽著舒心，即便是有些辛苦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請回來祖宗擺放的供品他還要再三的說，就讓他不太高興，孩子還小，原來小愛也不懂這些，又是頭一次請祖宗，不明白也沒關系，慢慢學?？删蛣偛潘鋈シ疟夼诘墓し?，這孩子就把供桌上的供品給吃了，他罵了幾句，孩子就哭的歇斯底里。

    “哭什么，大過年的，這是想招什么禍呢！”

    原來憋著的火兒再也壓不住，方正仁喊。

    聲音隔著墻穿過去，院子里都在回蕩，正哭著的孩子打了個嗝，不敢哭了，鄧小愛都打了個顫。

    “你這是干嘛？你也知道是大過年的，孩子還小呢，這才幾歲，你用對你們家曉曉的話對曉光怎么行！回頭把曉光嚇病了，你就高興了！”鄧小愛摟著自己的孩子毫不示弱的回喊。

    旁邊鄧鵬也說：“是啊，姐夫，有話好好說，回頭孩子真病了，辛苦的還是你呀?！?/br>
    一個硬懟，一個和勸，方正仁也只能先緩下來，何況孩子哭的眼淚鼻涕的流，也看的方正仁難受。

    這孩子生下來他就沒能陪在孩子身邊，現在好不容易能陪著了，能忍還是忍一忍。

    方正仁吸氣壓下那股子的火兒，擠出笑容來沖著自己兒子招手：“曉光，來，到爸爸這兒來?！?/br>
    結果不喊還好，這一喊那孩子更是往鄧小愛的懷里鉆。

    鄧小愛瞥了眼方正仁，輕聲的哄兒子：“好了，不哭，跟mama去吃飯，然后我們吃餃子，餃子可好吃了?！?/br>
    “嗯?！焙⒆映橐c頭。

    鄧小愛把孩子抱起來，轉頭沖著方正仁無聲的說：“去煮餃子??！”

    方正仁眼皮都抖了下。

    原來誰還敢吆喝他干活??！

    可為了孩子，他只能去。

    方正仁去了灶臺邊上，去煮餃子。

    水在鍋里翻滾，餃子放下去，方正仁拿著笊籬從鍋的邊沿開始一圈一圈的劃，餃子在水里翻滾著，一個個的像是珠寶玉石。

    這手法還是那個女人跟他說的。

    然后又是幾次的落水，翻滾，餃子熟了，沒有一個破損。

    方正仁很滿意。

    “餃子來了——”

    方正仁端著碟子進去堂屋，只是剛進去堂屋，方正仁的腳下微微一頓。

    屋子里幾個人都沒聽見他的聲音，桌上擺著豐盛的飯菜，鄧小愛正在喂孩子吃飯，孩子另一邊原本是他的位置鄧鵬正坐著，鄧鵬也不知道說了什么，哄的孩子咯咯的笑。

    這個情景比剛才孩子哭的撕心裂肺的時候好多了，可他看著怎么就不舒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