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現在家里只剩林肯·萊姆一個人。 羅恩·普拉斯基去了阿岡昆聯合電力走方格;梅爾·庫柏和朗·塞利托各自回家;羅蘭·貝爾報告說理查德·羅根已經被安全送至市里一處安保嚴密的拘留所。 阿米莉亞·薩克斯也去了市里,幫忙處理相關文件,但目前已經回到了布魯克林區。萊姆希望她能多花點時間好好放松,比如開著心愛的“都靈眼鏡蛇”兜兜風。她偶爾會載著帕米一起兜風,這小姑娘回來跟萊姆說那種體驗“絕對、簡直、完全難以置信”,他覺得這個形容的正確解讀應該是“超帶勁”。 不過他知道,帕米跟著薩克斯兜風是不會有任何危險的。和自己一個人時不一樣,薩克斯知道什么時候應該忍住心中的沖動選擇保守行事。 湯姆也出門了,和他《紐約時報》的記者女朋友一起。他本想留在家里看著萊姆,觀察神經反射失調發作后是否還留下了任何不良反應,或者天知道別的什么狀況,可他的犯罪學家老板卻堅持要求他去好好玩。 “給你個宵禁時間?!比R姆惡狠狠地說,“凌晨?!?/br> “林肯,我會趕在……” “不,你要在凌晨以后再回來。這是個反宵禁?!?/br> “那怎么行?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 “你要是提前回來我他媽的就炒了你?!?/br> 助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遍,然后說:“好吧,謝謝?!?/br> 可萊姆才懶得聽他道謝,無視了助手徑自滑到電腦前開始工作。他要把庭審所需的所有證據資料整理好,好讓“鐘表匠”為自己所有的罪行得到應有的判決,包括一級謀殺罪。他會在紐約被定罪,這里和加利福尼亞還有得克薩斯不同,在這里做出死刑判決就仿佛嬰兒額頭正中長了個胎記一樣令人尷尬和羞恥。就像他告訴魯道夫·盧納的那樣,他不認為鐘表匠會被執行死刑。 其他司法轄區也會爭搶此人的判決權,但他畢竟是在紐約被捕的,所以其他州市只能排隊等著。 萊姆心里其實對終身監禁的判決結果并無異議。要是羅根在被捕時身亡——比如想要搶奪手槍傷害了薩克斯或塞利托——那這便是罪有應得??扇R姆活捉了他,讓他下半生都要在監獄里度過,這也未嘗不是一個公正的結果。注射死刑總讓人覺得廉價,甚至是一種侮辱。而萊姆并不愿意成為將犯人送上擔架推往注射行刑室的那種警察。 萊姆享受著此刻的孤獨,順手聽寫下了幾段犯罪現場調查報告。有些法醫刑偵人員喜歡口述報告并錄下來,他們的錄音或繪聲繪色,或詩情畫意。萊姆可不這樣。他的用詞總是言簡意賅——像擲地有聲的金屬而非雕工精致的木飾。他檢查了一下寫好的報告,除了個別信息空白讓人惱火外,其他都令人滿意。他等不及想催促相關分析結果的報告,但又提醒自己缺乏耐心也是一大缺點,雖然不如粗心大意來得致命——就算多等一兩天案子也不會怎樣。 很好,他默許了報告的遲到。還有其他事情要做,總有做不完的事,但這樣也挺好。 萊姆環視著實驗室,梅爾·庫柏把一切都打掃得井井有條。他此刻或許正在皇后區的母親家中,可能會在那兒住下,或者帶著他的斯堪的納維亞女友去看望母親,也或許他正和女朋友在市中心的某個舞廳盡情狂歡。 頭略有些疼,就像今天早些時候那樣。他看了一眼擺在附近架子上的藥,注意到那瓶可樂定和血管擴張劑,之前大概就是這兩種藥物在危急時刻救了他一命。他想到若是此時再發作一次,恐怕只有死路一條。瓶子就在手邊幾英寸遠的地方,卻像是遠在天邊。 萊姆看了看熟悉的證據白板,上面寫滿了薩克斯和梅爾·庫柏的筆記。有的字跡有些模糊,有的用橫線畫掉了,有的被擦掉只留下模糊的痕跡,還有一些拼寫錯誤和推測錯誤的信息。 這些都真實地反映了案件從開始調查到結束的整個過程。 接著,他又把目光轉向大廳里的各種設備:密度梯度檢測裝置、鑷子和小瓶子、乳膠手套、長頸瓶、證據采集裝備以及設備中的戰斗機:電子顯微鏡掃描儀和氣相色譜/質譜儀,這些大家伙此刻也是一片沉默。他回憶著曾花費了多少個日夜使用這些設備和其他更古老的儀器,耳邊響起機器運作時的各種聲響,鼻息間仿佛還能聞到曾經為了得到某個未知化合物的成分而狠心投入色譜儀的樣本燃燒的氣味。他們常常遇到這樣的難題:要想查知某個嫌疑人的身份和藏身地就必須犧牲某個單一樣本,可如此一來又會給案件庭審帶來阻礙,因為唯一的證據樣本已經消失了。 林肯·萊姆對于犧牲樣本從來毫不吝惜。 他還記得身體尚有知覺時雙手放在檢測儀器上所感受到的震動。 他的眼睛掃過一條條如蛇般在木質地板上纏繞交錯的線纜,想起坐著輪椅從一個檢驗桌移動到另一個檢驗桌或電腦前時,從上面壓過所感受到的起伏與抖動——當然,這指的是他下頜的感受和大腦的聯想。 線纜…… 他啟動輪椅滑進實驗室旁的小辦公室,看著里面擺滿的各種家庭照片,想著他的堂兄弟亞瑟、叔叔亨利和他的父母。 還有阿米莉亞·薩克斯,當然了,他總是想著阿米莉亞。 接著,美好的回憶漸漸消退,他忍不住再次想起自己的失誤是如何差一點導致了阿米莉亞的犧牲。都是因為這個不聽話的身體在關鍵時刻背叛了所有人,也背叛了他自己、薩克斯和普拉斯基,還有天知道多少個準備沖進被設了陷阱的廢棄學校的緊急勤務組警員? 他的思緒從這里不斷發散,然后意識到這次意外真實地反映了兩人的關系。他們彼此相愛,這是毋庸置疑的,可他也無法否認自己限制了阿米莉亞。他知道如果阿米莉亞和別人在一起,或者獨身一人,前途和人生還可以更加完美。 這并非自怨自艾,相反,此刻的萊姆正為這些想法感到無比興奮。 他想象著假如沒有了他,薩克斯獨自一人生活會是什么樣子。雖然并不期待,他還是嘗試著想象,而結論是即使那樣薩克斯也會過得很好。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幾年后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羅恩·普拉斯基和薩克斯攜手合作、共同執掌犯罪現場調查部的樣子。 此刻,在這間實驗室對面的小房間里,在周圍家庭照片的簇擁中,萊姆垂目看向放在身旁桌上的東西。它制作得那樣絢麗多彩又精致柔和。那是宣揚協助自殺的阿倫·科裴斯基留下的宣傳冊。 選擇…… 萊姆好笑地注視著這張精心設計的宣傳冊,設計者顯然將殘疾人也考慮在內。不需要伸手拿起冊子翻開也能了解重要信息:這個安樂死組織的聯系電話用大號字體清楚地印在首頁上——他們連打算自殺的人可能有視覺退化的情況也照顧到了。 他看著這個宣傳冊,思緒萬千。心中的計劃還需要一些仔細的安排。 需要瞞著一些人。 需要小心謀劃,還需要收買一些人。 可四肢癱瘓之人的生活便是如此,可以自由自在地思考,但任何行動卻都得費上十足的功夫。 他的計劃需要不少時間,可人生大事沒有哪件能一蹴而就。萊姆為自己能夠堅定不移地做出決定而興奮不已。 他最大的顧慮在于如何確保在不出席庭審的情況下,也能夠讓陪審團清楚聽見有關“鐘表匠”的證據證詞。不過這種情況到時會有相關程序可以遵循:宣誓證詞。除此之外,薩克斯和梅爾·庫柏在訴訟方面也是經驗豐富的證人。這一點,他相信羅恩·普拉斯基也一樣。 明天他會和檢察官談談,就他們兩人的私下密談。之后再請一位法庭書記來家里幫他錄口供。這樣湯姆肯定不會起疑。 林肯·萊姆微笑著把輪椅移回空無一人的實驗室,這里現在只剩下各種電子儀器和軟件程序,還有——啊,對了——可以用來打電話的線纜。這通電話是自從“鐘表匠”被捕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停思考——不,應該是“著魔般”反復思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