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林肯·萊姆一開始沒認出走進客廳的這個男人。 他生氣地看了一眼湯姆。有陌生人來,為什么沒打個招呼? 但幾秒鐘后,他就意識到:這是埃弗斯·惠特莫爾先生,那個刻板低調、筆跡一絲不茍、行為舉止更是一絲不茍的律師。 沒認出來的原因是,這人改換行頭了:穿著灰色的毛料休閑褲、藍色的格子襯衫,沒有領帶,再加上一件綠毛衣(他應該立刻給人小費的;毛衣是開襟羊毛衫,全部三顆紐扣都扣上了,就像20世紀五十年代情景喜劇里父親的最佳風范,這位父親寬容地忍耐著孩子們淘氣卻溫情的舉動)。這人頭上戴著一頂鮮綠色的泰特雷斯高爾夫球帽。 “萊姆先生?!?/br> “惠特莫爾先生?!比R姆在自言自語的時候,已經放棄直呼其名了。 律師意識到了萊姆在觀察他的穿著?!耙粋€小時后,我要指導一場足球比賽。是我的兒子們?!?/br> “哦,你成家了。我不知道?!?/br> “我多數時候不戴婚戒,是因為這會把我的實際情況泄露給對方律師。從策略上來說,我自己不會去利用另一位律師的個人信息,但有些人不這么認為。我相信,你也不會對此感到驚訝?!?/br> “你說兒子?” “我還有女兒。三男三女?!?/br> 好吧。 “兒子是三胞胎,他們在同一支足球隊里。這常常讓對手摸不著頭腦?!彼冻鲆粋€微笑。這是他頭一次笑嗎?不管怎樣,笑得又淺又利落。 惠特莫爾四下看看?!八_克斯警探呢?” “在醫院。她的母親在做手術。心臟搭橋?!?/br> “哎呀。有消息嗎?” 萊姆搖搖頭?!暗莻€精力旺盛的人。如果這可以預示良好預后的話?!?/br> 這個死心眼的律師似乎沒明白?!澳愀_克斯警探說上話的時候,請代我向她問好。也向她的母親問好?!?/br> “我會的?!?/br> “我聽說你跟嫌疑人發生沖突了。直接沖突?!?/br> “對。我沒受傷,朱麗葉·阿切爾被傷到了,但不嚴重?!?/br> 這人沒有解開羊毛衫的扣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把公文包拿到膝頭。彈簧扣咔嗒兩聲響,他隨即掀起蓋子。 “抱歉,有壞消息。我很遺憾地告訴你,我讓我的調查員徹底調查了阿莉西亞·摩根和弗農·格里菲斯的財務狀況。她有一個儲蓄賬戶,大約有四萬美元;他有大約十五萬七千美元的資產,外加一份退休計劃——但這是免受債權人的影響的?!?/br> “所以總共大概是二十萬美元?!?/br> “我會追訴,但如果有其他被告,而且我向你保證會有,這些錢就必須在其他所有幸存者和家屬中間分配。亞伯·貝恩科夫的妻子、托德·威廉姆斯的家屬,甚至還有那個在百老匯劇院受傷的木工?!?/br> “還有遭受永久性傷害的人,因為他們無法乘坐電動扶梯了?!比R姆補充道,指的是朱麗葉·阿切爾最初提到的聞風而動的委托人,惠特莫爾還向他們保證,這些人會排著隊討要賠償。 律師接著說:“還有我的勝訴酬金。弗羅默太太最多會拿到兩萬美元?!?/br> 支票會被送到斯克內克塔迪的一個車庫。 惠特莫爾把文件放在旁邊的藤制咖啡桌上,那可能是他的調查員對兩名犯罪者做的財務分析,整理得很仔細。萊姆不知道他為什么把這些東西帶過來。他確信律師的私人調查員已經做足了功課,結果是準確無誤的。沒必要校驗了。 “好了,”惠特莫爾說著,把文件整理得更整齊,“我們不得不采用a計劃了?!?/br> “a計劃?!?/br> 就萊姆所知,原告的團隊沒有確立任何以字母排序的應急方案。在中西部交通運輸公司破產和cir微系統公司沒有任何罪責之后,他以為唯一的辦法是瞄準兩名同謀者自身的資產,這個策略現在已經沒用了。 萊姆提到了這一點。透過一層薄紗似的困惑,惠特莫爾看著他?!安?,萊姆先生,那是b計劃。我們的第一個方案,向生產商提起產品責任訴訟,始終是可行的。這里?!彼褎倓偰贸鰜淼奈募械哪骋环萃巴仆?,萊姆驅動輪椅,湊近桌子看文件。他發現這其實不是財務分析文件。 紐約州最高法院 國王郡 —————————————————————————x 桑德拉·瑪格麗特·弗羅默, 原告 起訴狀 訴 編號: cir微系統股份有限公司 被告 —————————————————————————x 致紐約州最高法院 原告桑德拉·瑪格麗特·弗羅默謹提出如下聲明和控告: 萊姆用右手笨拙地翻閱著長長的起訴狀。還有第二批相似的文件,是以她兒子的名義、以異常死亡為由提起的訴訟;第三批文件則是以格雷格·弗羅默自己的名義提起的訴訟,訴訟理由是他在人世的最后十五分鐘里所遭受的疼痛和痛苦。還有很多、很多附屬文件。 判決要求,索賠條款是五千萬美元。 萊姆從文件上抬起眼睛?!暗乙詾椴淮嬖卺槍刂破魃a商的訴訟案?!?/br> “你為什么這么想?” 萊姆聳聳肩?!案マr·格里菲斯是——” “一個介入因素?” “對?!?/br> “啊,但他是一個可以預見的介入因素,他們本應該防止的。過失是通過將損害的可能性與損害的嚴重程度相乘,并將相乘結果與防止損害的成本相比較來決定的。勒尼德·漢德。第二巡回上訴法院?!绹V卡羅爾拖船公司案’?!?/br> “我應用了那個公式,提出這些主張,其一,智能控制器遭受侵入的概率極其高,這是考慮到現如今黑客的數量、才智和動機。其二,損害的程度極其嚴重。弗羅默先生和亞伯·貝恩科夫死了。事實自證。還有第三點,采取適當的預防措施,其負擔極其小。cir微系統公司本來可以提供自動安裝的安全更新程序,很容易的事,就像他們現在承認,并且確實正在做的那樣。他們本來就應該預見到,黑客會造成嚴重的損害,而那對他們來說是個簡單的修補措施。所以,在死亡事件中,cir微系統公司有過失?!?/br> “我還會根據嚴格產品責任法,提出控制器存在著缺陷。你的工作伙伴告訴我——我正讓專家進一步研究這個問題——內置式產品里面用的是過時的軟件?!?/br> 確實。羅德尼·斯扎內克告訴過他們,對智能控制器公司來說,使用容易被侵入、被去除了某些功能的舊軟件,比編寫新代碼便宜省事。這樣可以省錢,讓產品更快進入市場。 發送垃圾郵件的冰箱…… “所以,過失和嚴格產品責任。我可能還會加上對違反擔保條款的索賠。起訴一個有錢的被告時,采用‘洗碗槽策略’沒什么不對的?!?/br> “你肯定會爭取和解?!?/br> “是的。他們知道我會把其他所有事件都納入到證據中來——貝恩科夫先生的烤爐、劇院的微波爐、受到cao控的汽車。對cir微系統公司而言,上法庭打官司是一場公關噩夢。我還有陪審團,可以用懲罰性損失賠償讓他們大出血——即便不榨干的話。就像吸血鬼一樣?!?/br> 啊,這個嚴肅的律師終究還是有幽默感的。 “我不會拿到五千萬美元,但我會談出一個合理的數字。這就要說到我為什么來這里了。在我把起訴狀發給cir微系統公司的律師弗洛斯特先生,并且開始討價還價之前,有些證據問題得要你解決?!?/br> 一陣遲疑。 “恐怕我沒法幫你?!?/br> “不會吧?我可以問是為什么嗎?” “我在幫地方檢察官準備刑事案件的訴訟。如果我繼續幫你,就會有利益沖突?!?/br> “我明白了。當然了。聽到這事真遺憾。真的,我不想危及民事審判?!?/br> “是啊?!?/br> “不過我必須得說,把起訴理由整理得盡可能強大,這很重要。我們提交給被告的訴訟案,不能有任何漏洞,證據對此至關重要。我需要一位專家。萊姆先生,你能想到什么人嗎?任何人都行?” “你好,羅絲?!?/br> 老婦人睜開眼睛?!傲挚?,你來看我了。見到你真好?!?/br> 她抬起沒打點滴的胳膊,捋捋頭發,不過頭發梳理得非常好。不久之前,阿米莉亞·薩克斯和萊姆來到觀察室的時候,她已經給熟睡的母親整理過發型了。 “阿米在哪兒?” “在跟醫生談你什么時候回家,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br> “我明天就應該開始走路了。誰會想到呢?把你切開,修好你的心臟……讓你開始馬拉松之旅。簡直不公平。我還希望能享受一兩周的同情呢?!?/br> 羅絲的臉色不像他預想的那么蒼白。實際上,她顯得更健康了。萊姆猜,血液循環得到了改善。他當即想到了阿莉西亞·摩根。一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家用轎車里的一個產品,讓她的生活永遠陷入了糟糕的境地;而在這里,在醫院,不起眼的小東西剛剛讓一條生命得以延續數年,否則這個生命隨時可能突然結束。同樣地,各種各樣的東西也讓萊姆自己可以活著并且生活如常。 他隨即輕笑起來,思維太活躍了。他可是來探望準岳母的。 羅絲的房間很好,正好朝向街對面的公園,起碼是公園的一部分。他說起了這個風景。 她看向窗外?!笆前?,是啊,不過我得說,我從來不是那種人,一心想要帶風景的房間。房間里面呈現的東西有意思多了,你不覺得嗎?” 他深以為然。 他沒問她感覺怎樣、醫院的餐食怎樣,沒問探訪者會刻板地詢問病人的零碎瑣事。萊姆注意到,床頭柜上有一本斯蒂芬·金的書。他幾年前讀過這本書。他們開始熱烈地討論宇宙大爆炸理論。 有個護士過來了,是個英俊、結實的男人,一口濃重的加勒比口音。 “薩克斯太太,啊,你有個鼎鼎有名的訪客?!?/br> 萊姆想擺出一副不屑的冷臉,但因為她,就點點頭,微微一笑。 護士檢查一下她的情況,看看切口、靜脈注射。 “看起來很好,看起來非常好?!?/br> 羅絲說:“埃蘭多先生說的肯定錯不了。好了,林肯,我想我要休息了?!?/br> “好的,我們明天再來?!?/br> 萊姆離開房間,前往護士站,薩克斯在那里剛打完一個電話。 他說:“她很好,睡著了?!?/br> “我去看一眼?!?/br> 薩克斯走進母親的病房,一會兒后回到萊姆身邊。 “睡得很香?!?/br> 薩克斯走路,萊姆駕著輪椅,兩人一起沿著走廊往前。他并不是多在意這一點,但他注意到沒有人看他一眼,不像在城里的街上那樣。當然了,在這里發現有人坐豪華輪椅,是意料當中的事。沒什么特別的,沒什么值得看的。確實,他行動自如,正和伴侶一起輕快地沿走廊而行,他比他們經過的昏暗、安靜房間里的許多人幸運多了。 in regione rex est luscus,他想。 盲人國里,獨眼稱王。 他們并排而行,順利穿過擁擠的大廳,來到外面,轉向停在殘障區的廂式貨車,春日的下午陰沉沉的。 “好了,”萊姆問薩克斯,“在這三個月的退隱期,你還有什么想做的嗎?” “除了生氣?” “除了那個?!?/br> “照顧mama,修理都靈車,去射擊場射超級多的子彈打靶,學做飯?!?/br> “做飯?” “好吧,沒有這個?!?/br> 當他們來到車前時,她說:“我有種感覺,你在給什么事安排日程?!?/br> 萊姆輕笑起來。啊,朗·塞利托……沒有他,我們該怎么辦??? “埃弗斯·惠特莫爾來見我了,那個律師。你知道,我沒再幫他辦理弗羅默的案子了。既然我在處理刑事案件這部分,就有利益沖突了?!?/br> “萊姆,是什么事?” “我需要幫忙,薩克斯。你會想拒絕,但是先聽我說完吧?!?/br> “這話聽著耳熟?!?/br> 他眉毛一揚?!奥犖艺f完?” 薩克斯握住萊姆的手,說:“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