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那是……那是電動扶梯。對,沒錯。嗯,電動扶梯的一部分,頂部。就在過道里,我想你知道?!?/br> “梅爾,進來。我們有活兒要干?!?/br> 庫柏個子矮小,身材瘦削,臉上永遠掛著淡淡的笑容。他走進萊姆這幢連棟住宅的客廳,推了推鼻子上的黑框眼鏡。他走起路來安靜無聲;腳上是他平時穿的鞋子,暇步士。屋里只有他們兩人,埃弗斯·惠特莫爾已經回中城的律師事務所了。 關于裝在腳手架里的電動扶梯局部,一句直接的解釋都沒聽到,他便脫下身上的棕色外套掛起來,放下健身包?!拔艺娴臎]打算休假,你知道?!?/br> 萊姆以他獨有的方式建議庫柏休假一段時間。意思是,放下他在犯罪調查組總部的正職,來幫忙調查弗羅默起訴中西部交通運輸公司的民事案件。 “是啊,嗯,謝謝?!比R姆的感謝淡淡的,一如以往。他對社交禮節沒什么興趣,或者說有些笨拙。 “這……我是說,我覺得,應該確認一下。我待在這里,有職業道德的問題嗎?” “沒有,沒有,我確定沒有,”萊姆說,眼睛盯著高及天花板的電動扶梯,“只要你不拿報酬?!?/br> “啊,這樣,我是義務幫忙?!?/br> “只是友情幫助,做件善事,梅爾,一件高尚的事。受害者的遺孀沒有錢。她有一個兒子,一個前途無量的好男孩?!比R姆假設這是可能的。他對小弗羅默一無所知,連他的名字都忘記了,“如果我們不能幫她解決問題,在不久的將來,她就要去斯克內克塔迪住車庫了,也許余生都要住在里面?!?/br> “斯克內克塔迪沒那么可怕?!?/br> “關鍵詞是‘車庫’,梅爾。而且,這是一個挑戰,你喜歡挑戰?!?/br> “某種程度上是吧?!?/br> “梅爾!”湯姆說著走進客廳,“你在這里做什么?” “被誘拐來的?!?/br> “歡迎?!比缓?,這個看護臉色一沉,“你能相信嗎,看看那個?!彼_手架和電動扶梯沮喪地點點頭,“地板哪,我希望還沒有被毀掉?!?/br> “我的地板?!比R姆說。 “你要我保持地板完好無損,然后你又拿兩噸重的機械裝置來損壞地板?!睖忿D向這個刑事鑒定技術員,“吃點什么,喝點什么?” “茶就好了?!?/br> “有你最喜歡的茶?!?/br> 庫柏喜歡立頓茶。他口味清淡。 “你的女朋友怎么樣?” 庫柏和母親生活在一起,但他有個高挑、漂亮的斯堪的納維亞女友,對方是哥倫比亞大學的教授。庫柏和她是頂尖的交誼舞舞者。 “她——” “我們這就開始干活?!比R姆打斷他的話。 湯姆朝這個技術員眉毛一揚,沒理他的老板。 “很好,謝謝,”庫柏回答道,“她很好。我們下周要參加一個地區性的探戈比賽?!?/br> “說起喝的——”萊姆抬頭看著那瓶純麥蘇格蘭威士忌。 “不行,”湯姆直截了當地說,“咖啡?!比缓笏突貜N房去了。 粗魯。 “好了,是什么危險行動?我喜歡這個詞?!?/br> 萊姆解釋了一通,說了電動扶梯事故,說了埃弗斯·惠特莫爾將要代替那位遺孀和她兒子提起訴訟。 “啊,對,新聞說了。很慘?!睅彀負u搖頭,“上下那些東西的時候,總是覺得不自在。我會爬樓梯,甚至坐升降電梯,不過我都不是很喜歡?!?/br> 他朝電腦顯示器走過去,顯示器上是數十張事故現場的照片。照片是薩克斯私下拍攝的,因為她沒有參與事故調查。照片拍的是朝電梯井打開的檢修口,顯示驅動器、齒輪和墻壁全都布滿血跡。 “死于大出血?” “還有創傷——幾乎被切成兩半?!?/br> “嗯。這就是那部電動扶梯?”庫柏回到腳手架前,開始仔細檢查,“沒有血跡。擦洗過嗎?” “不是?!比R姆解釋說,好幾個月內都不可能接觸到那部電動扶梯,不過他希望他們可以通過這個模型查出可能的故障原因。萊姆的想法是,花錢從這個區域的承建商那里借來相同模型的局部。湯姆找來了萊姆要的卷尺,他們已經確定清楚空間足夠大,被拆解后的機械裝置可以通過前門,并在過道里被重新組裝。租金是五千美元,惠特莫爾會把這筆錢納入訴訟費,從他們自被告那兒獲得的賠償金里扣除。 工人們做了一個腳手架,在吞噬格雷格·弗羅默的檢修口上方安裝了頂板——連同支撐部件、合頁、欄桿部分、控制開關。地板上放著驅動器和齒輪,跟害死他的東西一模一樣。 庫柏靜靜地繞著機械裝置走,抬起頭,摸摸部件?!安荒墚斪C物?!?/br> “不能。我們只需要弄清楚哪里出問題了,頂部的踏板為什么打開了,而它本來不應該打開的?!比R姆驅動輪椅,靠近一些。 技術員點點頭?!澳敲?,我推測,當時電動扶梯在向上滾動,正當受害者抵達頂部踏板的時候,踏板張開了。開口有多大?” “阿米莉亞說大概有十四英寸?!?/br> “她去偵查現場了?” “沒有。她當時碰巧在那兒,追蹤不明嫌疑人。出了事故,她去救受害者,這時就把嫌疑人跟丟了。沒有辦法?!?/br> “罪犯逃走了?” “是的?!?/br> “她肯定很不開心?!?/br> “她去看了那個寡婦,發現她的境況很糟糕。她就想幫她聯系律師。這事就是這么落到我們頭上的?!?/br> “那么,檢修口突然打開了——對,我看到是安裝在彈簧上的??隙ê苤?。受害者被卷到下面,然后掉到驅動器和齒輪上?!?/br> “對。踏板前端的金屬齒紋也割到他了。照片里,墻上的血就是這么沾上的?!?/br> “我明白了?!?/br> “現在我要你進去,到處看看,弄清楚這該死的玩意兒是怎么運轉的。頂部的檢修口如何打開——開關、控制桿、合頁、安全機制,所有的一切。拍好照片。我們再綜合這些東西,看看出了什么問題?!?/br> 庫柏環顧四周?!澳汶m然辭職了,這地方卻沒怎么變?!?/br> “你知道攝影器材放在哪里?!比R姆說,生硬的嗓音透著不耐煩。 技術員輕笑一聲?!澳阋策€是老樣子?!彼蛷d后墻上的架子走去,挑了一臺相機和帶發箍的手電筒,“礦工之子?!彼_玩笑道,把手電筒戴到額頭上。 “趕緊行動???!” 庫柏爬到電動扶梯模型上,進到里面。靜寂中,閃光燈開始閃耀。 門鈴響了。 會是誰呢?那個死板的律師埃弗斯·惠特莫爾,回他的辦公室和格雷格·弗羅默的親友談話了。他會盡力收集證據,證明眼下弗羅默雖然處于半失業狀態,但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回去當一個成功的營銷經理,這樣就可以讓索賠金額大大高于基于他現有收入判定的數字。 來訪者是他的某個醫生?萊姆的四肢癱瘓狀況,使得他必須接受神經科專家和物理治療師的定期檢查,但是他沒有已經預約的檢查。 他驅動輪椅,朝閉路監控攝像頭的屏幕駛去,看看是誰。 哦,見鬼。 當有人不事先聯絡就登門(或者就這事而言,聯絡了也一樣),萊姆通常會很生氣。 但今天,這種沮喪感比往常強烈很多。 “對,對,”男人向阿米莉亞·薩克斯打包票,“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沉默寡言的家伙?!?/br> 她在跟白城堡漢堡連鎖店的經理談話,這家店在皇后區的阿斯托里亞。 “很高,很瘦。白人,膚色蒼白?!?/br> 與此相反,這個經理的皮膚是橄欖色,長著一張豁達的圓臉。他們站在前窗那兒,他親自在擦窗戶,看上去對自己照管的這家店充滿驕傲。穩潔牌玻璃清潔劑的氣味很濃,跟洋蔥的香味一樣,后者還很誘人。薩克斯上次進餐還是昨天晚上。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嗎?” “我不知道,不知道。但是……”他抬頭看看,“查爾?” 一個二十多歲的柜臺女服務員抬眼看過來。她如果吃店里的招牌餐點的話,應該吃得很節制。這個身段苗條的女人處理完一份點單,就來到兩人身邊。 薩克斯表明身份,并且按規矩出示了警徽。女人眼睛一亮。她很高興能參與到類似《犯罪現場調查》中來。 “夏洛特經常輪班,她是我們的頂梁柱?!?/br> 女人的臉“唰”地紅了。 “羅德里格斯先生覺得,你可能認識一個偶爾來這里的高個子男人?!彼_克斯說,“個子高,非常瘦。白人。他可能穿著綠格子或綠花格外套,戴著棒球帽?!?/br> “是的,我記得他!” “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不知道,只是,他很難不引起人注意?!?/br> “你能跟我說說他的情況嗎?” “嗯,就像你說的,瘦,瘦得皮包骨。他吃得很多,能吃十個、十五個三明治?!?/br> 三明治……漢堡。 “但他有可能給別人買吃的,對吧?” “不,不,不!他在這里吃的。多數時候,我母親用這樣一個詞形容吃東西,狼吞虎咽。他還喝兩杯奶昔。他那么瘦,卻那樣能吃!有時是一杯奶昔和一杯汽水。你當警探多久了?” “好幾年了?!?/br> “真厲害!” “他跟別人一起來過嗎?” “我沒看到過?!?/br> “他常來嗎?” “可能每周一次或每兩周一次?!?/br> “有印象他住在這附近嗎?”薩克斯問,“他可能說過點什么嗎?” “沒有,他從沒對我說過什么??偸堑椭^,戴著帽子,只是點餐?!彼[起眼睛,“我敢保證,他害怕監控攝像頭。你覺得呢?” “可能。你能描述一下他的樣子嗎,他的臉?” “從來沒仔細留意過,真的。長臉,有點蒼白,好像不怎么出門。我覺得,沒有胡子?!?/br> “知道他從哪里來的,或者可能去哪里嗎?” 夏洛特努力想了想,但沒有結果?!氨??!彼龥]法回答這個問題,幾乎快要哭出來。 “車呢?” 再一次,沒有答案?!班?,我不……等等,沒有,可能沒有。我覺得,他離開時從停車場繞開了?!?/br> “所以你是看著他離開的?!?/br> “你就是想盯著他看,你知道吧?不是說他是個怪人或者什么。只不過他吃那么多還那么瘦,這根本不公平。我們都不得不為此努力,對吧?” 薩克斯猜,她指的是現場的兩個女人。她微微一笑。 “他每次離開時都走那條路嗎?每次?” “我猜是的,肯定是的?!?/br> “他拿著什么東西嗎?” “哦,有幾次他拿著一個塑料袋。我想,對,有一次他把袋子放在柜臺上,袋子很重。有些叮當響,像是金屬?!?/br> “什么顏色的袋子?” “白色?!?/br>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抱歉,我真的希望能幫上忙?!?/br> “你已經很棒了。穿著打扮呢?” 她搖搖頭?!俺送馓缀兔弊?,我不記得別的了?!?/br> 薩克斯問羅德里格斯:“監控錄像呢?”一邊猜測著答案。 “每天循環錄制?!?/br> 是的,跟她想的一樣。罪犯的鏡頭都被覆蓋掉了。 她轉向夏洛特?!澳銕土撕艽蟮拿??!苯酉聛淼脑捤菍扇苏f的,“我要你們告訴這里的每一個職員,我們在尋找這個人。如果他再來,你們就撥打九一一,并且要說他是兇殺案的嫌疑人?!?/br> “兇殺案?!毕穆逄剜止疽宦?,看起來既害怕又高興。 “對。我是警探五八八五,薩克斯?!彼o經理和夏洛特都遞上名片。女人盯著那一小張紙片,就好像那是一筆巨額小費。她戴著婚戒,薩克斯猜她已經在為今晚餐桌上的閑聊添油加醋了。她的眼神從他們身上一個個掃過去?!安贿^不要打電話給我。撥打九一一,報我的名字。這里的巡邏車比我來得快。你們得裝作什么事都沒有,就像平常一樣給他點餐,然后等他離開或者坐下來時,再打電話給我們。好吧?除此之外,不要做別的事。能行吧?” “當然可以,警探?!毕穆逄卣f,私自替經理應承下來。 “我保證,”那個經理羅德里格斯說,“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br> “這個地方還有別的白城堡,他可能也會去那些店。你可以把同樣的事告知一下那些經理嗎?” “好的?!?/br> 薩克斯朝不染塵垢的窗戶外面看去,仔細觀察寬闊的街道。街道沿線都是商店、飯店和公寓。任何一家店鋪都有可能出售叮當作響的東西,并把東西裝在白色塑料袋里,讓顧客帶回家……或謀殺現場。 羅德里格斯提議道:“嗨,警探……來點漢堡,算我的?!?/br> “我們不可以免費吃東西?!?/br> “但甜甜圈……” 薩克斯微微一笑?!澳鞘莻€誤傳,”她瞟了一眼烤架,“不過我還是買一個?!?/br> 夏洛特皺皺眉?!白詈觅I兩個,漢堡很小?!?/br> 的確很小,但好吃極了。奶昔也是。她三分鐘就吃完了早午餐,然后走出店外。 她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羅恩·普拉斯基。在警察局廣場,辦理不明嫌疑人四十案件的作戰室的固定電話沒人接聽。她撥打手機,回應的是語音信箱。她留了一條語音。 好吧,我們單獨搜查。薩克斯走上人行道,天空陰沉,大風凌空而來,從身上席卷而過。 高個子的人,臉色蒼白的人,瘦巴巴的人,白色的袋子。他一直都在購物。從五金店開始吧。鋸屑,清漆。 圓頭錘。 鈍力外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