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星期三早晨，秋天的空氣清爽寒冷，像剛剛凝結的冰。

    在去蘭斯頓·休斯高中上學的途中，吉納瓦去哥倫比亞—普里斯拜特安醫院探望了父親。她已經寫完了《到哈萊姆家》的作業，結果發現那是一本很不錯的書——雖然她更想寫奧克塔維亞·巴特勒，真有她的！她對于自己的作業相當滿意。

    而且特別酷的是，吉納瓦的作業是在一部文字處理機上完成的。這部東芝牌的文字處理機是萊姆先生實驗室里的，托馬斯教她如何使用。在學校里，使用那幾臺還能用的電腦總是要排隊，每人每次最多只能用十五分鐘，更別提用它來寫作業了。她發現，如果要查資料或進行研究，只要將wordperfect的畫面最小化，然后連接因特網就行了。真是個奇跡。平時要花兩天才能做完的事，這次幾個小時就完成了。

    她穿過街道，抄近路向學校走去，這比從第八大道的車站走到蘭斯頓·休斯高中近幾分鐘的路程。學校四周的鐵鏈圍墻在白灰色的碎石路上投下了方格似的影子。這名瘦小的女孩鉆過圍墻的縫隙——這道縫是學生們推開的，足夠一名十多歲的男孩和一個籃球通過。時間還早，校園很冷清。

    穿過了草地約十英尺，圍墻的另一邊有人叫她。

    “唷，小妞兒！”

    她停下腳步。

    拉基莎站在人行道上，穿著一件綠色的緊身彈力褲，一件橙色長袖襯衫，胸部緊繃著，書包掛在身后，辮子和首飾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她臉上的表情和上周吉納瓦看到她時一樣陰沉。當時，那個發了狂的弗雷澤企圖殺死吉納瓦和她的父親?！昂?。女孩，你跑到哪里去了？”

    拉基莎猶豫地看著鐵鏈圍墻上的縫隙，她從來就鉆不過去?！斑^來?！?/br>
    “我們在學校見?！?/br>
    “不。我想跟你單獨談談?！?/br>
    吉納瓦心里疑惑著。她朋友的臉色告訴她，這件事很重要。于是她又從那道縫隙鉆出了圍墻，向那個大塊頭女孩走去。她們肩并肩，慢慢走著。

    “基莎，你跑到哪里去了？”吉納瓦皺著眉頭，“你又逃課了？”

    “我不太舒服?！?/br>
    “生理期？”

    “不，不是那回事。我mama送假條了?！崩纯此闹??！澳翘旌湍阍谝黄鸬哪莻€老頭兒是誰？”

    她張開嘴，本來要說謊，但脫口而出的卻是：“我父親?！?/br>
    “不會吧！”

    “真的?！奔{瓦說。

    “他是住在芝加哥，還是什么地方的，你告訴過我?！?/br>
    “我媽騙我的。他被關了。他幾個月前才被放出來，然后來找我?！?/br>
    “他現在在哪里？”

    “在醫院。他受傷了?！?/br>
    “他還好嗎？”

    “哦，他會好起來的?！?/br>
    “而他和你？你們相處得還行嗎？”

    “也許吧。不太了解他?！?/br>
    “該死，他就這樣冒出來，一定很怪異?！?/br>
    “你說得沒錯，基莎?！?/br>
    終于，大個子女孩慢了下來，然后她們停下腳步。吉納瓦注視著她朋友閃躲的雙眼，還看到她的手伸在皮包里，抓著什么東西。

    一陣遲疑。

    “什么？”吉納瓦問。

    “這個，”那個女孩快速而小聲地說，她抬高了手，用力向前伸。在她涂著黑白方格壓花紋指甲的手中的，是一條銀項鏈，鏈子上墜著一顆心。

    “那是——”吉納瓦開口。

    “是你上個月給我的，我的生日禮物?！?/br>
    “你要把它還回來嗎？”

    “我不能留著這個，吉恩。不論如何，你都需要錢。你可以拿去當了?！?/br>
    “行了，女孩。這又不是在蒂凡尼買的?！?/br>
    眼淚從拉基莎的眼里涌出，這是她臉上最美的部分。她的手垂下來了?！拔蚁聜€星期要搬走了?！?/br>
    “搬走？去哪里？”

    “bk?！?/br>
    “布魯克林？你們全家嗎？那雙胞胎呢？”

    “他們不搬。家里沒有人會搬?！蹦桥⒌难劬粗诵械?。

    “基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告訴你，發生了一些事?！?/br>
    “我沒心情看懸疑劇，基莎，”吉納瓦說，“你到底在說什么？”

    “凱文?！崩靡环N溫柔的語氣繼續說。

    “凱文·切尼？”

    基莎點點頭?！拔液鼙?，吉恩。我和他，我們戀愛了。他找到了地方搬過去，我要和他一起去?！?/br>
    吉納瓦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他就是那個我從街上給你打電話時，在電話里聽到的那個人嗎？”

    她點點頭?！奥犞?。我并不希望它發生，但它就是發生了。你必須要了解。我們有感覺，他和我。這是我從來沒有感覺過的事。我知道你想和他在一起。你老是在談論他，每天都在偷看他。那次他送你回家，你有多高興。我知道所有這些事，但是我還是決定搬過去。哦，姑娘，我一直在擔心，想著該怎么告訴你?！?/br>
    吉納瓦覺得靈魂深處一陣寒冷，但這不是因為她對凱文的迷戀，經過數學課上那一幕之后，她的愛情就消失了。她問：“你懷孕了，是不是？”

    我不太舒服……

    基莎低下頭，看著手上的鏈子。

    吉納瓦閉上她的雙眼。過了一會兒，她問道：“多久了？”

    “兩個月?！?/br>
    “去找一個醫生，我們一起去診所，你和我。我會——”

    她的朋友皺著眉?！盀槭裁次乙@么做？我又不是不想替他生孩子。他說如果我說，他就會用保護措施，但他真的很想和我有個孩子。他說那就像同時擁有我們的一部分?！?/br>
    “那只是一句臺詞，基莎。他在利用你?！?/br>
    她的女朋友生氣地看著她?！芭?，這么說太冷酷了?！?/br>
    “不，這是實話，姑娘。他是在假裝。他有不正當的動機?！奔{瓦很好奇，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在拉基莎身上，不會是成績。很可能是金錢。學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她很辛苦地打兩份工，并且將她賺的錢都存了起來。她的父母也都有收入。她的母親在郵局工作多年，她的父親在哥倫比亞電視臺也有一份工作，而且每晚在喜來登大飯店還有另一份工作。她的哥哥也有工作。凱文是看上了這個家庭的鈔票。

    “你借過錢給他嗎？”吉納瓦問。

    她的朋友往地下看，什么也沒說。這表示答案是“是的”。

    “我們曾經有約定，你和我。我們要畢業，要去上大學?！?/br>
    拉基莎用她胖胖的手將她圓圓的臉上的淚水抹去?！芭?，吉恩，你真是太好笑了。你是住在哪一個星球上??？我們聊天，你和我，聊關于大學或是有趣的工作，但對我來說，那只是聊聊。你寫報告，好像根本不當一回事；你去考試，然后每一項都是第一名。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br>
    “你將來會變成一個成功的人，有自己的生意。記得嗎，女孩？我只會成為一個不知道會在哪里的窮教授，吃罐頭鮪魚，拿早餐的麥片當晚餐。你是那個會管人的人。你的店怎么辦？你的電視秀？你的俱樂部？”

    拉基莎搖著頭，她的辮子跟著搖來搖去?！肮肥?，吉恩，那些只是喊喊罷了，我哪里都去不了。我能期望的最佳去處就是我現在在做的事——在t.g.i.friday's餐廳里端沙拉和漢堡?；蚴?，給人做辮子接長發，直到它們不再流行。你上次還問我它們是否只會流行六個月?！?/br>
    吉納瓦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拔覀兛偸钦f直發又要反攻了?！?/br>
    拉基莎也笑了?！罢娴?。她們只需要一個梳子和一瓶定型膠就行了，這樣可就不需要像我這樣令人耳目一新的藝術家了?！彼檬种咐p繞著她自己的金黃色接發，然后，她的手垂下去了，笑容漸漸褪去?！翱课易约?，我最后就會成為筋疲力盡的破包袱。我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一個男人?！?/br>
    “女孩，現在是誰在自貶身價？凱文肯定一直在向你灌輸那些狗屁。你以前從來不會這么說?！?/br>
    “他照顧我。他會去找一份穩定的工作，而且他答應我，會幫我照顧寶寶。他不一樣，他和那些一起鬼混的男孩子不同?！?/br>
    “不，他和那些人一樣。你可不能放棄，基莎。不要這么做！至少要待在學校里。你真的想要一個寶寶，那也沒關系，但是待在學校里。你可以——”

    拉基莎突然說：“小妞，你又不是我媽。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彼难壑谐霈F怒氣——而這一切更令人心碎。因為每當她挺身出來，解救在街上被德拉諾住宅區或圣尼古拉斯住宅區的女孩們圍堵的吉納瓦時，她圓圓的臉上是同樣的憤怒之情。

    按倒她，戳她，戳這個母狗……

    接著，拉基莎又溫柔地說：“事情是，吉恩，他說了，我不能再和你混在一起了?！?/br>
    “你不能——”

    “凱文說你在學校對他很不好?！?/br>
    “對他很不好？”一陣冷笑，“他想要我幫他作弊。我沒答應?！?/br>
    “我告訴他，他是在胡說八道，我和你一直這么好，還有我們所有的事。但是他不肯聽。只說我不能再見你?！?/br>
    “所以，你要選擇他?！奔{瓦說。

    “我并沒有選擇?！蹦桥峙⒋瓜码p眼，“我不能收你的禮物?！彼昧⒛琼楁溔诩{瓦的手中，并且迅速放手，好像是放下一個熱鍋一樣。它掉到污穢的人行道上。

    “基莎，不要這樣，哦！”

    吉納瓦伸手去抓拉基莎，但在她握緊的手指中間，除了冷冽的空氣之外，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