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部 殺人地帶 “養鷹人的鳥兒,無論如何溫馴親近,都是人類豢養的動物當中,習性最接近野生的動物?!?/br> “而最重要的是,它還會狩獵?!?/br> ——斯蒂芬·博迪奧:《蒼鷹之怒》 倒數四十三小時 第10章 “我已經在這里了,萊姆?!彼_克斯表示。 薩克斯爬出機動車,雙手套上乳膠手套,并在鞋子上套上橡皮圈——萊姆曾經這么教過她,為的是避免讓她自己的腳印和罪犯的腳印混在一起。 “你說的‘這里’,”他問,“是什么地方?” “在滑行道的叉口,一排停機棚之間,卡尼的飛機可能就是暫停在這一帶的?!?/br> 薩克斯不安地盯著遠方的一排樹木。這是一個多云潮濕、隨時都可能受到暴風雨襲擊的日子。她覺得自己成了暴露的目標。棺材舞者現在可能就在此地——也許他是回來毀滅遺留下來的證據,或是回來殺個警察以延緩調查的進度,就像幾年前在華爾街布下殺害萊姆手下的那枚炸彈。 先開槍…… 媽的,萊姆,你在嚇唬我!你為什么把這家伙說得像會穿墻或口吐毒液一樣? 薩克斯從后車箱取出了裝著波里光的盒子及一個大提箱。她打開提箱,里頭有上百件專業工具:螺絲起子、扳手、錘子、電線剪、刀子、指紋采集工具、寧海德林、鑷子、刷子、鉗子、剪刀、收縮拔釘錘、槍擊殘余物收集工具、鉛筆、塑膠袋、紙袋、證物搜集膠帶…… 第一步,劃定封鎖范圍。 她用封鎖帶圍住了整個區域。 第二步,考慮媒體攝影鏡頭和麥克風所及范圍。 還沒有媒體出現,感謝上帝。 “你在說什么,薩克斯?” “我感謝上帝還沒有讓記者出現?!?/br> “祈禱得好,但是告訴我你現在正在做什么?” “我仍在封鎖現場?!?/br> “找出……” “入口和出口的位置?!彼f。 第三步,確定行兇者進入和離開現場的路徑——兩處皆為間接的犯罪現場。 但是對于這兩個地點,她一點頭緒也沒有。他可以從任何一個方向進入現場。隱藏在某個角落、開著運送行李的貨車、油車…… 薩克斯戴上護目鏡,然后開始用波里光檢視滑行道。戶外的效果并沒有在暗房里好,但是陰沉的烏云,讓她看得見詭異的綠黃光線下面出現的斑點和條紋。只是,她并沒有看到腳印。 “他們昨天晚上用水沖過了?!庇袀€聲音在她身后叫道。 薩克斯轉過身,手放在她的格洛克上,從槍套中抽出一半。 我從來不曾這么緊張,萊姆,都是你的錯。 幾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站在黃線外面。她小心翼翼地朝著他們走過去,檢查他們每一個人身份證上的相片。相片上的人頭都符合她看到的面孔,她的手松開了槍把。 “他們每天晚上都會沖洗這個地方,如果你打算找到什么東西的話——我想你是在找東西?!?/br> “用高壓水柱?!钡诙€人補充說。 太好了,棺材舞者留下的每一個微量證物,每一個腳印,每一絲纖維都沒了。 “你們昨天晚上有沒有在這個地方看到任何人?” “一定跟那枚炸彈有關吧?” “大約在七點十五分左右?!彼^續堅持她提出的問題。 “沒有,沒有人會來這里。這些都是廢棄的停機棚,或許有一天會被拆除?!?/br> “那你們現在來這里做什么?” “我們看到一個警察——你是警察,沒錯吧?所以過來瞧一瞧。跟那枚炸彈有關對不對?是誰干的?阿拉伯人?還是那些狗屎民兵?” 薩克斯把他們趕走之后,對著麥克風說:“他們昨天晚上清洗過這個地方,萊姆,好像是用高壓水柱?!?/br> “哦,不!” “他們……” “嗨!你好!” 她嘆了一口氣,再次轉過身,原本以為會再看到那兩名工人。但是新的訪客是一個戴著有護林熊圖案的帽子,穿著打褶便褲,而且相當自大的警察。他低頭穿過封鎖帶。 “很抱歉,”她抗議道,“這個區域被封鎖了?!?/br> 他慢了下來,但是腳步并沒有停下。她檢查了他的證件,符合。相片中的他稍稍側開臉,就像男性時尚雜志的封面男孩一樣。 “你就是那個來自紐約的警察,對不對?”他爽朗地笑道,“你們那邊的制服還真是不錯?!毖劬σ贿叾⒅木o身牛仔褲。 “這個區域被封鎖了?!?/br> “我可以幫忙,我上過法醫學的課程。平時我隸屬于高速公路小組,但也有過一些重案的經驗。你的頭發真是不賴,我打賭已經有人這么跟你說過了?!?/br> “我真的必須請你……” “吉姆·埃弗茨?!?/br> 千萬不要進到這種親密的領域當中,那會變得像捕蠅紙一樣黏糊?!拔沂撬_克斯警官?!?/br> “這一回還真是大sao動,一枚炸彈,真夠麻煩的!” “聽著,吉姆,這一條封鎖帶是為了把人們隔離在犯罪現場之外?,F在你必須幫幫忙,站到封鎖帶后面去?!?/br> “等等,就連警察也一樣嗎?” “沒錯?!?/br> 犯罪現場典型的破壞者有五種:天氣、被害者的親屬、嫌疑犯、紀念品收藏家,還有——最糟糕的一種——警察同事。 “我不會碰任何東西,我發誓。只是看著你工作就很開心了,寶貝兒?!?/br> “薩克斯,”萊姆低聲說,“叫他從你的犯罪現場給我滾他媽的蛋?!?/br> “吉姆,從我的犯罪現場給我滾他媽的蛋?!?/br> “要不然你會告發他?!?/br> “要不然我會告發你?!?/br> “一定要這樣嗎?”他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模樣。最后的一絲調情意味從他咧著嘴的笑容當中消失了。 “開始行動吧,薩克斯?!?/br> 那名州警慢慢地離去,腳步緩慢,看起來自尊全無。他回頭看了一次,但是已經沮喪得無力還擊。 阿米莉亞·薩克斯開始走格子。 搜尋犯罪現場有許多種方式。帶狀搜尋——蜿蜒蛇行的模式走動——最常用于戶外的現場,因為這種模式可以迅速覆蓋絕大部分的地面。但是這種說法萊姆聽不進去,他使用的是方格模式——同一個方向,以一來一往的方式,一步一尺地覆蓋整個現場,然后直角轉彎,從另外一個方向再次前后搜尋。他領導偵查資源組的時候,“走格子”成了搜尋犯罪現場的同義詞。任何一個在走格子的時候抄捷徑或做白日夢而被萊姆逮到的警察,就只有祈求上天保佑了。 薩克斯現在花了半個鐘頭的時間前后走動。 盡管灑水車可能消除印記痕跡,但是棺材舞者遺留下來的較大物件卻不會被沖走,也不會破壞留在滑行道一旁泥地上的腳步和身體的印記。 但是她什么東西都沒找到。 “見鬼,萊姆,什么東西都沒有?!?/br> “薩克斯,我打賭一定有,我打賭一定有很多東西,只要比在一般的犯罪現場再多花一點工夫,記住,棺材舞者和其他的罪犯不一樣?!?/br> 又來了。 “薩克斯?!彼堑统炼錆M魅力的聲音,讓她全身顫抖,“進到他里面,”萊姆低聲說,“你知道我的意思?!?/br> 她很清楚他的意思。她痛恨這種思維,但是,薩克斯很清楚,最優秀的刑事鑒定專家能夠在他們的腦袋里虛擬出一塊空間,在那里獵人和獵物之間沒有界線。他們在現場移動的時候,并不像一名搜尋線索的警察,而是成了罪犯本人,并感覺得到他的欲求、貪念、恐懼。萊姆就有這種才華,而雖然薩克斯試圖否認,但是她也擁有這項本領。(一個月前她曾經搜尋過一個犯罪現場,情況是一個父親謀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薩克斯在沒有其他人能辦得到的情況下,找到了殺人的兇器。辦完這件案子之后,她一直被自己刺殺被害者的場面所困擾。她可以看見他們的面孔,聽見他們的尖叫。這讓她整整一星期都無法工作。) 又停頓了一會兒之后?!案艺f話?!比R姆對她說,聲音里的急躁終于沒有了,“你現在成了他,你走在他走過的路徑上面,用他的思維思考……” 當然,他以前也曾對她說過這些話。但是現在——就像針對與棺材舞者有關的每一件事一樣——對她來說,萊姆似乎并不只是在意找到隱藏的證物,絕對不是。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極度渴望了解這名罪犯,了解他是什么樣的人,以及什么原因讓他開始殺人。 再一次的顫抖。她的思緒里出現了一幕影像:她回到了那一天晚上。機場里的燈光、飛機引擎的聲音、噴射引擎排出的廢氣味。 “來吧,阿米莉亞……你就是他,你就是棺材舞者。你知道愛德華·卡尼就在飛機上,你知道你必須把炸彈裝上去,只要再想一兩分鐘?!?/br> 她照著做了,從某個地方喚起了一股殺人的沖動。 萊姆繼續用一種神秘而充滿韻律的聲音說:“你非常杰出,你沒有任何道德觀念,為了達到目的,你會不擇手段,殺掉任何人。你會轉移注意力、利用別人……你手中最致命的武器就是詭計?!?/br> 我正伺機而動。 我最致命的武器…… 她閉上眼睛。 ……就是詭計。 薩克斯感覺到一種黑暗的期待、一種警戒和一股獵殺的欲望。 “我……” 他繼續輕聲地說:“有沒有一種你可以分散駕駛員注意力的方式?” 她睜大了眼睛?!罢麄€區域都是空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駕駛員分心?!?/br> “你躲在什么地方?” “停機棚全都封起來了。草地上的綠草高度并不足以藏匿。沒有卡車,也沒有油桶,沒有巷道,也沒有可以藏身的角落?!?/br> 在她的內心里有一股絕望。我應該怎么辦?我必須裝上這枚炸彈,我已經沒有時間了。燈光……到處都是燈光。怎么辦?我應該怎么辦? 她說:“我不能躲在停機棚的另一邊。那里工人太多了,不夠隱蔽,他們會看到我?!?/br> 有那么一會兒,薩克斯又掙扎著回到自己的意識當中。而她非常納悶,她經常都覺得納悶,為什么林肯·萊姆有能力召喚她進入別人的意識。這一點有時候令她惱怒,有時候則讓她覺得恐怖。 三十二歲的薩克斯不顧已折磨了她十個年頭的關節炎,蜷曲在地上?!斑@個地方太開闊了,我覺得自己毫無遮蔽?!?/br> “你在想些什么?” 那邊有人正在看著我。我不能讓他們發現,我不能! 太危險了。隱藏自己,壓低身子。 沒有藏匿的地方。 如果我被發現,一切就完了。他們會找到這枚炸彈,會發現我正在追殺這名證人。他們會將證人關在庇護所里面,然后我再也不會有機會解決他們。我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她感覺到這樣的恐慌,回到唯一可能藏身的地方——滑行道旁的停機棚。面前的墻上有一扇破損的窗戶,大約三英尺乘四英尺。她剛剛沒有特別注意,因為窗子被一張從里面釘上的爛夾板封了起來。 她慢慢地靠了過去。前方的地面鋪著一片礫石,上面并沒有腳印的痕跡。 “有一扇被夾板蓋住的窗戶,萊姆。夾板從里面固定,玻璃已經破了?!?/br> “殘留在窗戶上的玻璃面臟不臟?” “很臟?!?/br> “玻璃的邊緣呢?” “不臟,很干凈?!彼私馑麨槭裁磫栠@個問題,“玻璃是最近才破的!” “很好。用力推那塊夾板?!?/br> 夾板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地往里面掉,碰到地面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什么聲音?”萊姆大聲叫,“薩克斯,你沒事吧?” “只是夾板發出的聲音?!彼卮?,再次被他的不安嚇住了。 “你看見了什么,薩克斯?” “里面是空的。有幾個布滿灰塵的盒子。地面上有一些礫石……” “是他!”萊姆回答,“他打破窗子,把礫石往里面扔,這樣他就可以站上去而不會留下腳印。這是一種老伎倆。窗前有沒有任何腳???我打賭只有更多的礫石?!彼馑岬乇硎?。 “沒錯?!?/br> “好,你先檢查窗戶,然后爬進去。但是一定要先尋找看看有沒有陷阱,別忘了幾年前造成爆炸的那個垃圾桶?!?/br> 不要說了,萊姆!不要再說了! 薩克斯再次用波里光四處探照一次?!昂芨蓛?,萊姆,沒有陷阱。我現在要檢查窗框?!?/br> 波里光只照出了一個戴著棉質手套留下的淺淡的指印?!皼]有纖維,只有一些棉布紋理的壓痕?!?/br> “停機棚里面有沒有任何東西?有沒有值得盜竊的東西?” “沒有,里面是空的?!?/br> “很好?!比R姆表示。 “為什么很好?”她問,“我不是告訴你什么印記都沒有嗎?” “哦,但是這就表示是他,薩克斯。如果沒有值得盜竊的東西,戴著棉質手套打破玻璃闖進去并不太合邏輯?!?/br> 她仔細地搜尋。沒有腳印、沒有指印,沒有任何清晰的痕跡。她開動了吸塵器,把所有的塵埃都裝進袋子里。 “玻璃和礫石裝紙袋嗎?”她問。 “沒錯?!?/br> 濕氣常常會破壞塵跡。所以雖然看起來并不專業,但有些證物最好還是用牛皮紙袋運送,而不要用塑膠袋。 “好的,我四十分鐘后將東西送回去給你?!?/br> 他們切斷了通話。 她小心地將袋子放進機動車里的時候,心里面卻焦躁不安。每一回她搜尋犯罪現場,而沒有找到槍械、刀子、罪犯的皮夾等明顯的證據時,她都會有相同的感覺。她收集的塵跡或許包含著棺材舞者的身份,以及藏身地點的線索,但是也可能只是白費一場工夫。她急著想回到萊姆的實驗室去,看看他能找出什么東西。 薩克斯鉆進汽車,急速駛回哈得孫空運的辦公樓。她匆匆走進塔爾博特的辦公室。塔爾博特正在和一個背對著門口的高個子男人說話。薩克斯開口:“我發現他藏身的地點了,塔爾博特先生。你可以通知塔臺,現場可以解除封鎖……” 高個子男人回過身,是布萊特·黑爾。他皺著眉頭,試著回想她的名字?!芭?,薩克斯警官,你好嗎?” 她習慣性地點頭示意,然后愣了一下。 他在這里做什么?他不是應該在庇護所里嗎? 她聽見輕微的哭泣聲,然后看向會議室。坐在塔爾博特的漂亮褐發助理勞倫旁邊的是珀西·克萊。勞倫正在哭泣,而勇敢面對喪夫悲慟的珀西正在安慰她。她抬頭看到薩克斯,于是對她點了點頭。 不,不,不…… 然后是第三個震驚。 “嗨,阿米莉亞?!闭驹诖皯襞脏嬛Х?,一邊欣賞著利爾噴氣機的杰里·班克斯愉快地說:“這架飛機真是不錯,是不是?” “他們在這里做什么?”薩克斯指著黑爾和珀西,忘了班克斯高于她的職位,怒氣沖沖地說。 “他們有個技工方面的問題,”班克斯表示,“珀西想要來一趟這里,試著找出……” “萊姆,”薩克斯對著麥克風大叫,“她在這里?!?/br> “誰?”他尖酸地問,“這里是哪里?” “珀西,還有黑爾,在機場?!?/br> “不可能!他們應該待在庇護所里?!?/br> “他們不在庇護所,他們現在就在我的面前!” “不,不,不!”萊姆氣急敗壞地說。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后問:“問班克斯,他是不是遵循了迂回行駛的駕車程序?!?/br> 班克斯不自在地表示他并沒有?!八娴膱猿址莵磉@里一趟,不過,我試著告訴她……” “天啊,薩克斯。他就在那里的某個地方,棺材舞者,我知道他就在那里?!?/br> “他怎么可能在這里?”她一邊問一邊走向窗戶。 “讓他們低下身子?!比R姆說,“我會讓德爾瑞從調查局的白原辦公室派一輛裝甲車過去?!?/br> 珀西聽到了sao動?!拔掖蠹s一個鐘頭之后就會到庇護所去。我必須先找到一個技工來裝配……” 薩克斯揮手要她安靜下來,然后說:“杰里,讓他們留在這里?!彼艿介T邊,朝外看著機場一片遼闊的灰色,一架嘈雜的螺旋槳飛機正降落在滑行道上。她把麥克風拉近嘴邊:“萊姆,他會用什么方法來這里?” “我一點兒都不知道,他可能會做出任何事?!?/br> 薩克斯試著再次進到棺材舞者的意識里,但是辦不到,她腦袋里只能想到“詭計”…… “那一帶夠不夠安全?” “還算嚴密。連續而不中斷的柵欄,州警也在入口設置了檢查機票和證件的路障?!?/br> 萊姆問:“但是他們并不檢查警察的證件,對不對?” 薩克斯看著那些制服警察,想到他們是如何若無其事地揮手讓她進來?!霸愀?,萊姆,這里有十多輛警車,便衣警車也有幾輛。我不認識這些州警或警探……他可能是其中的任何一人?!?/br> “好吧,薩克斯,聽好,找找看有沒有當地的警察失蹤。剛才的兩三個鐘頭之內,棺材舞者可能已經殺害了一名警察,并偷了他的證件和制服?!?/br> 薩克斯把一名州警叫到門口,仔細地檢查他的證件,確定是他本人之后,告訴他:“我們認為殺手可能就在附近,并且可能裝扮成一名警察,所以我要你去檢查這里的每一個人。如果有你不認識的人,就告訴我。還有,問一下你的調度員,這幾個鐘頭之內是否有任何警員失去聯絡?!?/br> “我這就去辦,警官?!?/br> 她回到辦公樓內。這里的窗戶沒有裝窗簾,班克斯把珀西和黑爾帶到一間位于里面的辦公室?!鞍l生什么事了?”珀西問。 “你們五分鐘后離開這個地方?!彼_克斯一邊說,一邊朝著窗外看,試著猜測棺材舞者會如何攻擊,但是她一點頭緒也沒有。 “為什么?”珀西不滿地問。 “我們認為殺害你丈夫的人就在這里,或者正朝著這個地方過來?!?/br> “哦,別危言聳聽的,這一帶到處都是警察,所以再安全不過了。我需要……” 薩克斯厲聲對她說:“不要爭論?!?/br> 但是她還是繼續爭辯:“我們不能離開,我的技工主管剛剛辭職了。我需要……” “珀西,”黑爾不安地說,“或許我們應該聽她的?!?/br> “我們得讓飛機……” “退回房間里,不要出聲?!?/br> 珀西的嘴巴震驚得合不起來?!澳悴荒苡眠@種口氣對我說話,我并不是一名囚犯?!?/br> “薩克斯警官?在嗎?”剛才在外面和她說話的州警走進門內,“我很快地查看了這里每一名穿制服的警察還有警探,并沒有陌生的面孔,也沒有任何州警或威切斯特郡警失蹤的報告。但是我們的調度中心告訴我,有件事情應該讓你知道,也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是……” “告訴我?!?/br> 珀西·克萊說:“警官,我必須和你談一談……” 薩克斯不理會她,對州警點點頭?!罢f下去?!?/br> “白原的公路巡邏隊在兩英里外的一個垃圾箱里發現了一具尸體。估計他大概在一個鐘頭之前,或更近的時間內遭到殺害?!?/br> “萊姆,你聽到了嗎?” “我聽到了?!?/br> 薩克斯問那名警察:“為什么你覺得這件事情很重要?” “是他被殺害的手法,真是一團糟?!?/br> “問他那個人的雙手和臉是不是不見了?!比R姆問。 “什么?” “問他?!?/br> 她照著做了,辦公室里的每一個人都停止說話,盯著薩克斯看。 州警察驚訝得瞇起眼睛說:“沒錯,小姐,警官。嗯……至少雙手是不見了,調度員并沒有提到臉。你怎么知道……” 萊姆急著問:“尸體目前在什么地方?” 她轉達了問題。 “在驗尸官的車子里。他們正準備運送到殯儀館去?!?/br> “不行?!比R姆說,“讓他們把尸體送來給你,薩克斯。我要你動手檢驗?!?/br> “那具……” “尸體,”他說,“上面有他將如何攻擊你們的答案。在我們知道將面對什么之前,我不許珀西和黑爾離開?!?/br> 她把萊姆的要求告訴那名警察。 “好的?!彼鸬?,“我這就去辦。就是……你的意思是把尸體送到這里?” “是的,現在?!?/br> “告訴他們盡快送過來,薩克斯?!比R姆說,他嘆了一口氣,“情況非常糟糕!” 薩克斯不安地覺得萊姆急迫的悲痛,并不只是為了那個剛剛遇害的男人——不論他是什么人——也為了那些或許即將喪命的人。 人們相信來復槍是一名狙擊手最重要的工具,但是這一點并不對。最重要的工具是望遠鏡。 我們怎么稱呼它,士兵?我們稱它為瞄準望遠鏡,還是瞄準器? 長官,都不是。是一副望遠鏡。這一副是紅田牌望遠鏡,三至九倍可調焦距、十字標線。沒有比它更精良的望遠鏡了,長官。 斯蒂芬正為m40步槍裝上的望遠鏡,長度為十二又四分之三英寸,重量僅稍微超過十二盎司,并以相對的序號來搭配這把特定的來復槍,焦距也精心地調整過。視差是在工廠里由光學工程師固定的,所以十字線是落在五百碼外一個人的心口上面。就算狙擊手的腦袋緩緩地由左往右移動,也不會出現明顯的位移。而緩沖距離的精確程度,更讓接目鏡受到后坐力沖撞時,即使退到與斯蒂芬的眉毛僅毫米之距的地方,也不會傷到他一根頭發。 紅田牌望遠鏡的外表光滑烏黑。斯蒂芬用絨布包裹后,藏在吉他盒的泡沫塑料夾層里。 此刻,斯蒂芬藏在距離哈得孫空運辦公樓和停機棚三百碼的草堆里,把望遠鏡的黑管與槍身成直角固定在托架上面(每一次安裝的時候,總是會讓他想到繼父的十字架)。然后他將沉重的槍管卡入位置,聽到一聲令人滿意的咔嚓聲后,他旋上槍把的螺帽。 士兵,你是一名能夠勝任的狙擊手嗎? 長官,我是最優秀的狙擊手。 你有哪些優勢? 我的體形絕佳,我非常細心嚴謹,我不是左撇子,我的視力為二〇/二〇,我不抽煙、不喝酒、不服用任何藥物,我可以靜止不動地趴臥好幾個鐘頭。我活著就是為了把子彈送進敵人的屁眼里。 他進一步藏身到一堆葉子和草當中。 這個地方可能也有蟲子,他心想。但是此刻他并不覺得畏縮。他身負任務,而這件事占據了他全部的心思。 斯蒂芬托著槍,聞著槍栓上的機油味,以及柔軟得像是安哥拉羊毛的皮帶上發出的牛油味。m40步槍是七點六二毫米的來復槍,重八磅十盎司。扳機的拉力通常是在三到五磅之間,但是因為斯蒂芬的手指非常強壯,所以他將這股拉力調高。這件武器設定的有效射程是一千碼,但是他曾經在超過一千三百碼的距離進行射殺。 斯蒂芬對這把槍非常熟悉。繼父告訴他,在狙擊隊里,狙擊手并沒有拆卸槍支的權力,所以老頭也不讓他動手拆卸這把槍。不過在他所制定的規矩中,這是讓斯蒂芬無法贊同的一條。所以因為一次不太尋常的叛逆行動,斯蒂芬偷偷地學會了如何拆卸、清理、修理這把來復槍,甚至包括了需要調整和置換的機件。 他透過望遠鏡檢視了哈得孫空運。他看不到那個妻子,不過知道她在里面,或者很快就會抵達。由竊聽器從哈得孫空運辦公室電話線路錄下來的帶子中,斯蒂芬聽到了她告訴一個名叫羅恩的人,他們的計劃有所變動:他們準備先繞到機場去找一個可以裝配飛機的技工,而不會直接前往庇護所。 斯蒂芬運用低身爬行的技巧,爬到了一處微微隆起的高地上。他仍然隱蔽在樹木和草堆后面,卻能夠以更佳的視野觀察一大片平坦的草地和距離兩條跑道之外的停機棚、辦公樓與前面的停車場。 這是一個極佳的殺人地帶,空曠、沒什么掩蔽,所有的出入口都可以輕易地從這里瞄準。 前門外面站了兩個人。其中一人是郡警或州警,另外一個則是女人,棒球帽下面有一頭紅發。她是一名便衣警察,他可以認得出掛在她臀部上方那把格洛克或西格索爾手槍方方正正的輪廓。他拿起射程測試儀,將分開的影像對準那個女人的紅發。他旋轉調整焦距的環狀物,一直到影像完美地合而為一。 三百一十六碼。 他把射程測試儀放回去,拿起來復槍再一次將十字線的中點對準她的紅發,瞄準那個女人。他盯著她那張漂亮的面孔,她的吸引力讓他覺得不安。他不喜歡這股吸引力;他不喜歡她這個人,而他自己一點都不知道為什么。 雜草在他身邊沙沙作響。他心想:蟲子。 他開始覺得畏縮。 窗子里的臉…… 他將十字線對準她的胸部。 畏縮的感覺消失了。 士兵,狙擊手的座右銘是什么? 長官,是“一次機會,一發子彈,一條性命”。 現場的情況好極了。一道微風從右往左吹,他估計大約時速四英里左右??諝忸H為潮濕,可以支持子彈往前飄動。由于他是在一片變化不大的地表上面射擊,所以上升熱氣流十分微弱。 他溜下那片高地,用一根末端纏著棉布的清槍桿清潔m40步槍。開槍之前一定要清潔你的武器,一點點潮氣或油漬,都會讓你的射擊偏離一英寸左右。然后他扣上槍帶,臥倒在他的窩藏地點。 斯蒂芬在槍膛里裝了五發子彈,那是由著名的湖城兵工廠制造,品質合格的m118彈。子彈本身是一百七十三格令的船尾型,會以每秒鐘半英里的速度擊中目標。不過斯蒂芬還是動手做了一些改裝。他鉆開了彈芯,往里面填裝了一些炸藥,并以能夠穿透大部分盔甲的陶制彈尖置換了標準的外殼。 他攤開了一塊擦拭餐盤的毛巾,鋪在地面上準備接住退出的彈殼。然后他用槍帶在手臂的二頭肌上面繞了兩圈,胳膊肘穩穩地撐在地上,讓前臂和地面形成絕對的直角——就像一具骨骼支架,再讓他的臉頰和右拇指“焊接”在扳機上方的槍托上。 然后他開始慢慢地檢視殺人地帶。 辦公室的內部并不太容易辨識,但是斯蒂芬覺得自己瞥見了那個妻子。 沒錯!就是她。 她就站在一個一頭鬈發,白色襯衫皺得亂七八糟的高大男人后面,他的手上拿著一根香煙。一個年輕的、穿著西裝的金發男人——他的皮帶上掛著警徽——引領著他們離開他的視線。 耐心……她會再出現。他們并不知道你在這里,你可以等上一整天,只要蟲子不…… 又是閃光。 一輛郡救護車急速地駛進停車場。那名紅發警察看到車子了,她的眼神變得興奮,然后她朝著車子跑了過去。 斯蒂芬讓自己開始深呼吸。 一次機會…… 讓你的武器歸零,士兵。 三百一十六碼的正常提升角度為三分。他調整瞄準器,算進了地心引力,然后把槍管提高。 一發子彈…… 計算風速,士兵。 長官,公式是百碼距離所測得的速度除以十五。斯蒂芬在腦袋中立刻算出:稍微小于一分的風力修正值。他根據修正值調整了望遠鏡。 長官,我已經準備好了,長官。 一條性命…… 一道閃電在一朵烏云后面閃爍,照亮了辦公室的正面。 斯蒂芬開始緩慢而均勻地呼吸。 他很幸運,蟲子都離他很遠,而窗子里并沒有看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