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多少?”萊姆說著,搖著頭,重復著塞利托剛剛告訴他的話,“他打算殺十個人?” “似乎是這樣的?!?/br> 凱瑟琳·丹斯和塞利托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實驗室里萊姆的身側,給他看鐘表匠的還原照片,這是塞利托在鐘表店里讓店主借助電子面部識別技術,通過記憶力還原出來的。電子面部識別技術是在原先的身份識別技術基礎上升級開發出來的新技術,主要是通過目擊者的記憶在數據庫中拼接出嫌疑犯的頭像。萊姆眼前的圖片上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白人男性,長著一張圓臉,雙下巴,鼻子很大,有一雙藍得驚人的眼睛。店主還說這人大概六英尺高。他長得很瘦,黑色頭發,中等長度,沒戴任何配飾。哈勒斯坦因只記得他當時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具體是什么衣服則記不清了。 丹斯轉述了一遍店主的敘述。一個月前,有個男人打電話到店里,向哈勒斯坦因詢問一種特別的時鐘。他沒有指定哪種品牌,只說要滿足幾個要求:時鐘上要有月相圖,還要有特別響亮的嘀嗒聲?!斑@兩點是他著重強調的,”丹斯說,“月亮和響亮的嘀嗒聲?!?/br> 他要時鐘的嘀嗒聲足夠響亮,這樣被害人在死亡的時候也能聽見。 店主于是訂了十座這樣的時鐘,貨到之后,男人來了店里,付了現金。他并沒有透露自己的姓名,或是來自哪里,以及購置這些時鐘的用途。但他本人對時鐘十分了解。他們聊了一些鐘表收藏品,以及有誰在拍賣會上買到了什么名鐘,還有這座城里哪兒正在開鐘表展覽。 哈勒斯坦因見他一人前來,便想幫他將時鐘送到車上,但是男人拒絕了他的幫忙,自己一個人來來回回了好多次。親手將所有的時鐘運到了車上。 他們在鐘表店里也沒有找到什么證據。哈勒斯坦因很少碰到收到現金的生意,所以鐘表匠付給他的九百美金和零錢都還在店里。但他告訴塞利托說:“你要是想找指紋的話,可能會白費力氣,那男人一直戴著手套?!?/br> 庫柏依舊掃描了鈔票上的指紋,但只發現了店主一個人的。錢上的序列號也不可追蹤。庫柏繼續試圖尋找錢幣上的痕跡,但也只發現了一些很普通的灰塵。 他們試著調取了鐘表匠聯系店主時的通話記錄,發現了一組可疑號碼,但最后查明,那是一個公用電話亭的號碼,位于曼哈頓市中心。 哈勒斯坦因店里的線索也全都斷掉了。 這時,召妓熱線那里傳回了消息,報告稱警察在華爾街區域沒找到那個名叫蒂芙尼的女孩兒,不管她的名字是e結尾還是y結尾,都沒找到。警探說他會繼續找,但因為柏樹街那里出了兇殺案,很多周邊區域的站街女都消失了。 就在這時,萊姆的目光落在了證據表并不起眼的一條上。 土壤中含有魚類蛋白…… 將被害人從車內拖曳至小巷中…… 他看著犯罪現場的照片:“湯姆!” “什么事?”護工在廚房中回應道?!拔倚枰??!?/br> 年輕人立刻來到萊姆身邊:“怎么了?” “你躺在地上?!?/br> “你想要我干嗎?” “我要你躺在地上。然后,梅爾,把他拖到桌子那里?” “我還以為你出了什么事?!睖氛f。 “確實是。我需要你躺在地板上,現在就躺!” 護工露出難以置信的苦笑:“你是在逗我吧?” “快點兒!躺下?!?/br> “我才不會躺在這里?!?/br> “我告訴過你了,讓你干活兒的時候穿牛仔褲。是你自己非要買華而不實的休閑褲。你把那個衣架上的夾克穿上。然后趕緊,平躺?!?/br> 湯姆一聲嘆息:“這下可有的受了?!彼┥狭藠A克,隨后仰面躺在了地上。 “等等,把那條狗弄走?!比R姆大聲說道。哈瓦那長毛狗杰克遜剛從證物箱里跳了出來。顯然,它以為湯姆躺在地上是要和它玩。庫柏一把將它抱起來,塞到了丹斯的懷里。 “快點行不行?不,湯姆,你把外套的拉鏈拉上。你現在可是躺在一條冬天的小巷里?!?/br> “外面確實是冬天,”庫柏插嘴道,“可屋里又不是?!?/br> 湯姆認命地將拉鏈拉到領口,而后重新躺好。 “梅爾,你在手指上沾些鋁粉,然后拖著他穿過房間?!?/br> 技術專家毫無異議地執行著萊姆的指令。他將手指伸進深灰色的指紋粉中,而后站在湯姆上方。 “你想我怎么拖他?” “我就是想知道,是怎么拖的?!比R姆說道,皺著眉頭,“怎么拖最省勁兒?”他叫庫柏拉住湯姆外套的下擺,然后拉上來,蓋住湯姆的頭,將他拖走,頭朝前。 庫柏摘下了眼鏡,然后抓住了湯姆的外套。 “抱歉啊?!彼p聲對護工說。 “我理解,你也是聽命行事?!?/br> 庫柏按萊姆所說的方式開始拖動地上的湯姆。技術專家因為不斷用力而氣喘吁吁,但湯姆也確實被順暢地從地板上拖走了。塞利托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凱瑟琳則努力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 “好了,夠遠了?,F在把外套脫下來,然后敞開了給我看看?!?/br> 湯姆坐直身體,將外套脫了下來:“我現在能從地上起來了嗎?” “能能能?!比R姆盯著那件外套看,不耐煩地連聲說道。 “為什么要這么做?”塞利托問。 萊姆做了個鬼臉說道:“我犯蠢了。那個菜鳥說得是對的,不過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br> “普拉斯基?” “沒錯,他曾猜測魚蛋白的痕跡是鐘表匠身上帶來的,我猜是被害人自己身上的。但是看看這件外套?!?/br> 庫柏手指上沾著的鋁粉留在了湯姆外套的內側,也正是在西奧多·亞當斯外衣的同一位置,他們發現了含有魚類蛋白的土壤痕跡。這是鐘表匠在將被害人拖到小巷的過程中留下的。 “我太蠢了?!彼貜偷?,他向來最討厭人們粗心大意,而這次他自己的粗心更讓他惱火,“現在,進行下一步,我要知道所有跟魚類蛋白有關的信息?!?/br> 庫柏依言轉身到電腦前開始忙活。萊姆看到凱瑟琳·丹斯正在看表。 “錯過航班了吧?”他問道。 “還有一個小時,但應該是趕不上了,機場還要過安檢,而且圣誕節期間外面的路太堵了?!?/br> “真對不起?!币律礼薨櫟木奖硎玖饲敢?。 “沒關系,只要能幫上忙,也算是值得了?!?/br> 塞利托從腰間掏出了手機,說道:“我調一輛警車過來送你去機場吧,如果開著警燈和警笛,大概半個小時就能到了?!?/br> “太好了,那樣的話也許我還能趕得上飛機?!钡に拐f著,穿上了大衣,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我要對你發出一份邀請?!?/br> 塞利托和丹斯一起轉頭看向了說話的萊姆。 萊姆看著這位加州探員:“你想不想在美麗的紐約城度過一個食宿全免的夜晚?” 她揚了揚眉毛。 犯罪專家繼續道:“我想,也許你可以再留一天?!?/br> 塞利托笑了起來:“林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不是抱怨目擊者沒有用嗎?怎么,突然轉性了?” 萊姆皺眉:“你說得不對,朗。我并不是抱怨目擊者沒用,而是人們審問目擊者的那套花里胡哨的把戲,鬼用沒有。但凱瑟琳不同,她是根據一系列反復的、可見的反應得出一套具有可cao作性的方法論,進而通過刺激受審者得到一些可證的結論。雖然這種結論不如一枚清晰的指紋或是a—10毒品檢測劑那么可靠,但是凱瑟琳做的這些也是……”警探斟酌出了一個形容詞,“有用的?!?/br> 湯姆笑著說:“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贊美之詞,有用?!?/br> “別搗亂,湯姆?!比R姆立刻說道。然后,他轉動目光看向丹斯,“如何?你愿意嗎?” 丹斯的眼睛掃向證據表,萊姆注意到她的目光并沒有停留在那些文字記錄上,而是停在照片上,尤其是西奧多·亞當斯尸體的那些照片。他無法瞑目的雙眼失去了生命的神采,死死地盯著上方無邊的虛空。 “我愿意留下?!彼卮鸬?。 * * * 文森特·雷諾茲在第五大道的大都會博物館外,慢吞吞地爬著樓梯,等他終于走到大門前時,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了。雖然他的手臂孔武有力(這在他需要和一些女士“深入交流”時,能派上大用場),但他實在該做一些有氧鍛煉。 他腦中又閃過了他的花房姑娘,喬安娜。是的,文森特跟著她,還差點就強jian了她。但是最后關頭,他的另一個分身——聰明人文森特出現了,雖然這個“自我”在文森特的身體里最沒存在感。喬安娜近在眼前,這種誘惑的確讓人難以自持,可是他不能再讓他的朋友失望了。何況,文森特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不要去過分招惹鄧肯,后者面對沖突時,可是能給出“割瞎雙眼”這樣建議的人。所以,文森特再也沒敢私下里打喬安娜的主意。他找了個地方,吃了頓很豐盛的午餐,而后坐火車來到了這里。 文森特買了門票,邁進了館內。他在里面逛著,忽然注意到了一家人,那一家人中的妻子長得和他meimei很像。他上周剛剛寫信給meimei,問她要不要來紐約過圣誕節,只是他還沒收到回信。他想等meimei來,帶她看看紐約的風景。文森特盼望著她能早些來這里,但是現在可不行,畢竟最近他和鄧肯很忙。文森特相信,若是meimei能更多地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肯定能給他的人生帶來一些改變。meimei能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一些安穩,也許那難挨的饑餓感就會減少。他也就不用那么頻繁地需要和誰“深入交流”了。 我也想多少做出一點改變的,詹金斯醫生。 你說呢? 也許meimei能在新年的時候過來,他們可以一起去時報廣場等水晶球落下。 文森特一邊在心里盤算著,一邊走向了博物館的主樓。他十分清楚要去哪里找杰拉德·鄧肯。后者肯定會在陳列重要巡回展品的展區——像是尼羅河展區,或者是來自大英帝國的珠寶,而現在的巡回展則是“古代計時學”。 鄧肯曾解釋過,所謂計時學,就是對時間和鐘表的研究。 殺手最近到這里來過幾次。這里對于鄧肯的吸引力,就如同色情音像店對文森特的誘惑。鄧肯平??偸且桓蹦魂P心的模樣,只有在這里,他整個人才會煥發神采。這也讓文森特倍感欣慰,至少他的朋友也是有自己的愛好的。 鄧肯此時正在欣賞一些古老的陶瓷器具,叫作染香時鐘。文森特輕手輕腳地走近,站在了他的身側。 “有什么發現嗎?”鄧肯頭也沒回地問道。他早就在展窗的玻璃上看到了文森特的影子。他總是如此機警,對自己所處的環境了如指掌。 “我在她周圍觀察了一陣,她在花房工作時一直是一個人,沒有別人進去。然后她回到了百老匯大街的花店,在那兒見了一個送貨的男人。他們一起離開了,我給店里打電話,問她去哪兒了……” “用什么打的電話?” “當然是按你說的,用公共電話?!?/br> 心細如發。 “收銀員說她出去喝咖啡了,大概一個小時回來,但不會回店里,我猜,她可能會去工作室?!?/br> “很好?!编嚳宵c頭。 “你又有什么發現?”文森特問道。 “碼頭那里已經被警方封鎖了,不過那兒沒什么人。我在河里發現了警方的船,也就是說他們還沒找到尸體。至于柏樹街,我沒法靠得太近,但看得出警察對這案子特別關注,處理得很小心。那里去了很多警察,有兩個負責人,其中一個長得很漂亮?!?/br> “是個女的,真的嗎?”文森特頓時精神一振。他從來沒想過找個女警“深入交流”一下,但突然間,他覺得這主意很不錯。 相當不錯。 “很年輕,三十出頭。紅發。你喜歡紅發女孩兒嗎?” 文森特無法忘記莎莉·安妮那一頭火紅的長發,還有當他壓在安妮身上時,那些頭發傾瀉在破舊骯臟的地毯上的樣子。 饑餓感驟然襲來,他甚至真的開始流口水了。文森特立刻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果,快速地吞下了肚。他不懂鄧肯為什么會跟自己描述女警的美貌和紅發,但殺手卻再沒繼續。他舉步朝著另一件展品走去,停在了櫥窗前,看著里面擺放的一件古老的擺鐘。 “你知道,自從有了精確的時鐘后,解決的最大問題是什么嗎?” 鄧肯教授上線了,而文森特吃了那顆糖果之后,饑餓感稍稍緩解,他身體里那個聰明的文森特取代了饑餓的文森特。 “不知道?!?/br> “是火車?!?/br> “為什么是火車?” “很久以前,交通還不發達的時候,人們一輩子都窩在一個小鎮里生活,什么時候開始一天的生活都行,時間都隨自己安排,也許倫敦是早上六點,牛津是早上六點十八分,有人會在意嗎?就算你想從倫敦到牛津,也可以騎著馬慢慢走,快些慢些都沒關系,也就沒有遲到這一說。但有了火車以后,事情就發生了變化,如果計劃的時間到了,這列火車還沒有準點離開車站,而另一列火車正駛過來,那后果可就糟了?!?/br> “有道理?!?/br> 鄧肯轉身離開了身前的展品。文森特希望他們現在就離開,然后去市中心把喬安娜搞到手。但鄧肯卻悠閑地穿過房間,來到了一個特殊的巨大展柜前,展柜的櫥窗所用的玻璃材質格外厚實,柜前還圍著天鵝絨繩索,旁邊站著一位魁梧的保安。 鄧肯盯著展柜內的展品,那是一個由黃金和白銀制成的盒子,目測有兩英尺見方,八英寸高。盒子的正面布滿了十幾個指針,指針外圍貼著一些球體和圖片,看起來像是一些行星、恒星和彗星。還有許多數字、奇怪的字母和符號,像占星術里的符號。盒子表面也雕刻著圖案,鑲嵌了珠寶。 “這是什么?”文森特問。 “德爾菲計時器,”鄧肯回答,并解釋說,“來自希臘,有一千五百多年歷史了,現在正在全世界的博物館巡回展覽?!?/br> “這東西能用來做什么?” “能做很多事情??吹侥切┲羔樍藛??它們可以計算太陽、月亮和行星的運行軌跡?!编嚳峡戳宋纳匾谎?,“這上面顯示的,實際上是地球和其他行星都是繞著太陽轉的,這一點具有非凡的革命性,而且在當時,這是離經叛道的理論。比哥白尼的日心說還要早一千多年,多令人贊嘆啊?!?/br> 文森特記得,高中的科學課上好像學過一些有關哥白尼的知識——雖然在他的高中記憶里,印象最深的是班里的一個女孩,叫麗塔·約翰遜。最美好的記憶就是與這個矮胖的黑發姑娘一起,在一個秋日的黃昏。他在學校旁邊的地上,壓在她的肚子上,姑娘的頭上套著一個麻布書包,用細弱的聲音請求著:“求求你,別,求求你了,不要這樣?!?/br> “你看那根指針?!编嚳系脑拰⑽纳貜拿烂畹幕貞浿袉玖嘶貋?。 “銀色的那根嗎?” “那是白金的,純度很高的白金?!?/br> “那玩意兒比黃金值錢,是吧?” 鄧肯并沒有回答他?!八憩F的是陰歷。不過是個非常特別的陰歷。我們現在所用的陽歷,就是太陽歷,一年中有三百六十五天,分成十二個天數不等的月份。陰歷要比陽歷更加穩定有序,每個月份天數都一樣。但是這些月份不會受到太陽的影響,也就是說,在今年的四月五日那天開始的陰歷,一年之后就不是從這一天開始另一輪陰歷了。不過德爾菲計時器表現了一個陰陽結合的歷法。我痛恨陽歷和陰歷?!彼Z氣中透露出很強烈的情感,“兩種歷法都太潦草,不夠精準?!?/br> 他說痛恨它們?文森特還在回想他的用詞。 “但德爾菲計時器的陰陽歷法則不一樣——它優雅、和諧,具有無與倫比的美感?!?/br> 鄧肯對著德爾菲計時器點頭說道:“很多人都不相信它是真的,因為科學家們在不用計算機的情況下無法將它復制出來。他們不相信有人可以在一千五百多年前做出復雜又精妙的計時器,但是我信?!?/br> “它很值錢嗎?” “它是無價之寶?!边^了一會兒,鄧肯又補充說,“有很多關于德爾菲計時器的傳言——說它深藏著宇宙和生命的奧秘?!?/br> “你相信嗎?” 鄧肯依舊看著德爾菲計時器上金銀反射的光芒?!澳撤N程度上,是的。它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嗎?當然沒有。但它做了極為重要的事情:統一了時間。它讓我們理解,時間是一條沒有盡頭的長河。對于它來講,一秒鐘與一千年毫無區別。而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箱子,居然能夠近乎完美地丈量這無窮無盡的時間?!编嚳现钢莻€箱子說道,“在很久以前,人們將時間看作一種獨立的力量,一個神明,有著獨特的神力。你也可以說,計時器便是它的化身。我認為我們也應該用這種觀點來看待時間:短短的一秒鐘,其威力也可比擬一顆子彈、一把匕首甚至是一顆炸彈。它能改變未來千年的事情,能讓它瞬間面目全非?!?/br> 從很大的格局看待萬物…… “真是了不起?!?/br> 文森特雖然如此說著,但他的語氣卻表明,他并沒有受到鄧肯激情的感染。 但鄧肯顯然并不在意。殺手看了看自己的懷表,露出一個罕見的微笑:“你也聽夠我的瘋話了,該去見見我們的花房姑娘了?!?/br> 巡警羅恩·普拉斯基的生活是這樣的:他有妻子兒女,父母雙親,還有一個孿生哥哥,在皇后區有一座三居的獨棟房子,平日里會和家人朋友一起在野外聚餐(普拉斯基會自制烤rou料和沙拉醬),會出去慢跑,給保姆一些錢,然后和妻子溜出去看場電影,還會在后院做些零活兒,他哥哥總笑話那院子小得可憐,就像“一塊印花小地毯”。 他的生活很簡單。因此,擲硬幣抽到盤問喬丹·凱斯勒時,他有些不安。對方是個精明的生意人,其實他想去盤問那個酒保。薩克斯和普拉斯基在紅色的雪佛蘭里拋硬幣決定各自的調查對象,結果他要去見克萊里的商業合伙人。他打電話給對方,安排了這次談話,喬丹·凱斯勒剛剛從外地出差回來,據說他的私人飛機(沒錯,他有一架自己的飛機)剛剛落地,而他的司機正在開車送他進城。 他現在無比希望自己的談話對象是個酒保,這些財大氣粗的人讓他不自在。 凱斯勒說自己在曼哈頓的市中心,一個客戶的辦公室里,他想推遲和普拉斯基的會面,改日再談。不過薩克斯讓普拉斯基堅定自己的態度,普拉斯基依言駁回了凱斯勒的提議。對方只好同意會面,地點就在他的客戶辦公室大樓里,他們約好了在一樓的星巴克咖啡廳見面。 普拉斯基到了星巴克,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男人正瞇著眼看他,隨即對他揮了揮手。普拉斯基點了一杯咖啡——凱斯勒在他來之前已經喝了一些——他們握了握手。凱斯勒身材健碩,頭發稀薄,全都梳向了一邊,微微可以看到他白色的頭皮。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襯衫,漿洗得像片輕木一樣光滑。襯衫的衣領和袖口都是白色的,袖口上帶著純金的袖扣。 “感謝您愿意來此會面,”凱斯勒開口說,“要是我的客戶知道了我在他辦公樓里約見一名警察,還不知道會怎么想?!?/br> “你都為他們做些什么?” “啊,做會計就是這樣,沒有時間休息?!眲P斯勒喝了一口咖啡,雙腿交疊,聲音低沉地說道,“太糟了,本居然就這么死了,真是太糟了,聽到消息的時候,我都沒辦法相信……他的家人還好嗎?他的妻子和兒子?”然后他又搖了搖頭,自問自答地說,“他們怎么可能還好呢,我猜一定很絕望吧。我可以幫上什么忙嗎,警官?” “就像我電話里說過的,我們就是想調查一下克萊里的死亡?!?/br> “好的,只要我能幫得上,您盡管說?!?/br> 雖然是和一名警察交談,但凱斯勒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他與普拉斯基講話時的態度沒有絲毫的傲慢,即使他的身家是后者的幾千倍。 “克萊里有過什么用藥嗎?” “用藥?我從來沒見過。我只知道有一次,他后背痛,所以吃過止痛藥。不過那是很久之前了,而且我也從來沒見過他,怎么說呢,沒見過他體力不支。還有一點,我們之間交情并不深,因為性格不同。雖然我們一起合伙做生意,也認識六年多了,但個人生活獨立,就是,私交不深,基本沒有。一年里,也就是陪客戶,我們一起吃過一兩次晚餐?!?/br> 普拉斯基將對話引回正軌:“那他用過違禁藥品嗎?” “你說本?沒有?!眲P斯勒笑著說。 普拉斯基回憶著要問的問題。薩克斯教他要記住他要問的問題,還說如果他一直需要看自己的筆記,會顯得很不專業。 “他曾見過那種感覺很危險,或者看上去像是違法分子的人嗎?” “從來沒有?!?/br> “你曾告訴薩克斯警探說克萊里有些抑郁?” “對?!?/br> “你知道是因為什么抑郁嗎?” “不知道,就像我之前說過的,我們私交不深,很少過問對方的私人生活?!眲P斯勒說著,將雙臂放在了桌子上,他那碩大的襯衫袖扣碰到桌面,發出響亮的聲音。這對袖扣的價錢大概趕得上普拉斯基一個月的工資了。 普拉斯基的腦海中響起了妻子的聲音:放輕松,親愛的,你做得很好。 他的哥哥也在旁說道:他不過是有兩個袖扣,你可是還帶著一把手槍呢。 “那么除了抑郁之外,你還注意到他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確實有,他喝酒比平時要多。而且還開始賭博,去了幾次拉斯維加斯和大西洋城,他之前從來沒這樣過?!?/br>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普拉斯基遞給了凱斯勒一張復印單,上面是薩克斯在韋斯特切斯特,克萊里的別墅中發現的賬目。薩克斯是在壁爐的灰燼里找到的,技術部復原了一部分?!笆且粡堌攧毡砘蛘哔Y產負債表?!毖簿崾菊f。 “我知道?!眲P斯勒的語氣中略帶了一絲傲慢,但并不是有意為之。 “這些是在克萊里先生家中發現的,你覺得這有什么意義嗎?” “不知道,這上面的字有些看不清。怎么會這樣?” “我們發現時就是這樣的?!?/br> “千萬不能提起這些賬目被燒毀過的事?!彼_克斯這樣告誡他?!澳愕囊馑际钦f,把秘密暗藏于胸?!逼绽够卮鹫f,隨即又發覺對一個女性這樣講似乎有些不合適。他的臉紅了。普拉斯基和哥哥哪里都像,唯獨在臉皮上不像,普拉斯基是容易害羞的那個。 “這賬目上面似乎記了不少錢?!?/br> 凱斯勒又看了一眼說道:“沒多少,幾百萬而已?!?/br> 沒多少…… “說回克萊里的抑郁問題。他對你說起過嗎?不然你是怎么知道他抑郁的呢?” “他總是心事重重、情緒易怒、心不在焉,誰都能看出來。他肯定是有什么煩心事?!?/br> “他有沒有提到過一個叫圣詹姆斯酒吧的地方?” “什么地方?” “一家開在曼哈頓的酒吧?!?/br> “沒聽說過。我知道他時不時地會早些下班,可能是去找朋友喝一杯。但他從來沒說過跟誰去喝?!?/br> “他曾被調查過嗎?” “因為什么被調查?” “任何違法行為?!?/br> “沒有,如果有的話我會知道的?!?/br> “克萊里先生有沒有和他的客戶產生過矛盾?” “沒有,我們與客戶的關系一向很好??蛻魝兊钠骄找媸菢藴势諣栁灏僦笖档娜谋?,怎么會有人不高興呢?” 標準普爾……普拉斯基并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但他還是將其記在了筆記上,旁邊又寫上:高興。 “能給我一張你的客戶名單嗎?” 凱斯勒猶豫了:“說實話,我不太希望您聯系他們并找他們問話?!彼土说皖^,注視著菜鳥巡警的眼睛。 普拉斯基也直視回去,并問道:“為什么?” “這很尷尬,對生意的影響不好,就像我開始時說的那樣?!?/br> “其實,先生,只要你仔細想一想,這也沒什么好尷尬的。不過是警察找幾個人,調查一下某個人的死因,有什么不方便的呢?這就是我們的工作?!?/br> “說得也是?!?/br> “而且你的客戶們也都知道克萊里先生出了什么事,不是嗎?” “是的?!?/br> “所以他們應該也希望我們能繼續調查下去?!?/br> “有些人可能是,有些則不一定了?!?/br> “不管怎樣,我想你已經想辦法控制當前的情況了,是不是?找公關公司處理,或者自己面見了客戶,安撫了他們,是不是?” 凱斯勒猶豫了片刻,隨后說:“我會整理出一份客戶名單,然后發給你?!?/br> 太好了!普拉斯基心里想著,三分入籃!與此同時,他強迫自己面無喜色。 阿米莉亞還說過,要把最重要的問題放在最后來問?!翱巳R里先生去世后,他的那一半公司股份會怎么處理?” 這個問題帶著潛在的指控,似乎是在說凱斯勒因為貪圖克萊里的財產而設法謀殺了他。不過凱斯勒對此卻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要么是他沒有聽出這問題的含義,要么是他聽出來了,但是并不在意?!拔視I下他的股份。我們的合作協議里有過關于這種狀況的說明。蘇姍妮——他的妻子,會按市值得到克萊里的股份,那將是很大一筆財富?!?/br> 普拉斯基記下了他的話。然后,透過玻璃門,指了指墻上業界大亨的照片說:“你的客戶都是像這樣的大公司嗎?” “我們的客戶大多都是個人、高級經理和一些董事會成員?!眲P斯勒給自己的咖啡加了一包糖,又攪了攪,說道,“您做過生意嗎?警官?” “我?”普拉斯基咧嘴笑道,“沒有,倒是有一年夏天,我在我叔叔開的打印店打過零工,不過最后他搞砸了,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店?!?/br> “開創一番事業,然后將它一點點做大,是一件很激動人心的事情?!眲P斯勒抿了一口咖啡,又攪動了一次,然后身體探過來,說道,“很顯然,您覺得克萊里的自殺另有隱情?!?/br> “我們必須保證巨細靡遺?!逼绽够膊恢雷约簽槭裁匆@么說,但這句話就是自然而然地從自己口中冒了出來。他想再問一些問題,但是已經沒什么可問的了,于是說道:“我想今天就先談到這里吧,先生。感謝您的幫助?!?/br> 凱斯勒喝完了咖啡:“如果我再想起些什么,會打電話給您的,您有名片嗎?” 普拉斯基遞了一張名片給他,后者問道:“那位和我談過話的女警探,她叫什么名字來著?” “薩克斯警探?!?/br> “對。如果我聯系不到您,可以打給她嗎?她還在調查這件案子嗎?” “是的,先生?!?/br> 普拉斯基口述了薩克斯的聯系方式,凱斯勒將薩克斯的名字和聯系方式寫在了普拉斯基名片的背面。于是普拉斯基把萊姆的聯系方式也給了他。 凱斯勒點頭:“我也該回去工作了?!?/br> 普拉斯基再次感謝了他,喝完了桌上的咖啡,而后起身離開。他最后看了一眼墻上那幅最大的企業照片。心里贊嘆著,可真是壯觀啊。他很想在自己的娛樂間里掛一幅小一點的這樣的照片。但是他認為,像賓州能源這樣的大公司應該不會開禮品店的,畢竟,那又不是迪士尼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