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一聲細微的“嘎吱”聲從窗外的雪地上傳來。 阿米莉亞·薩克斯停止動作,看向外面寂靜的院落,那里除了一片雪白,空無一人。 她正身處市郊區一棟都鐸風格的別墅里,別墅位于市區以北,大約半小時車程。此時,她感覺整棟房子死氣沉沉,不過,這很正常,正如同它已經死去的主人。 “嘎吱”聲再度響起。薩克斯從小在城市里長大,習慣了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不管是危險的還是無關緊要的噪聲。此時在一片寂靜中突兀響起的聲音似乎表明了有入侵者,這聲音立刻讓她警惕起來。 是腳步聲嗎? 薩克斯警探有著一頭紅發,身材高挑,穿著黑色牛仔褲,海軍藍的毛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皮夾克,她仔細地聽著外面的動靜,手無意識地撓了撓頭皮。外面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拉開了皮衣拉鏈,以便隨時拔出格洛克手槍,隨著聲音又一次響起,薩克斯快速瞥了一眼外面,但依舊不見人影。 她不再關注那個聲音,繼續剛才的調查。薩克斯在奢華的辦公皮椅上坐了下來,開始挨個兒查看巨大辦公桌的抽屜。這一過程讓人有些沮喪,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要找什么。這種感覺在調查第二或第三犯罪現場,甚至是第四現場時很常見。實際上這種現場已經稱不上是犯罪現場了,因為這里幾乎不會有嫌犯來過的痕跡,也不是發現尸體的兇殺地,更沒有什么掩藏的贓物。這里不過是被害人本杰明·克萊里很少光顧的住所,他的尸體發現于距這里幾英里以外的地方。而在他死前的一個星期中,并未來過這里。 但薩克斯警探依舊不得不勘查這里,并且是非常仔細地調查,因為這次她不僅是一個犯罪現場調查員,這是她自己負責領導調查的第一起兇殺案。作為負責人,她需要更用心。 外面再次傳來一聲脆響。也許是破冰,積雪壓斷樹枝;也許是有鹿或者松鼠活動的聲音,不管是什么,她不再分神,繼續手頭上已經持續數周的調查工作。之所以展開這次調查,是因為她在一條棉繩上發現的繩結。 正是這么一條晾衣服的棉繩結束了本杰明·克萊里五十六歲的生命。本杰明的尸體是在他位于上東區的別墅里被發現的,一根棉繩將他吊在了樓梯欄桿上。桌子上有一封遺書,而且現場沒有兇殺的證據。 但在警方認定克萊里為自殺后,他的遺孀,蘇姍妮·克萊里來到了紐約警察局。她堅信克萊里并不是死于自殺。她的丈夫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也是一名優秀的會計師。他最近的情緒確實有些陰晴不定,但是蘇姍妮認為那是工作壓力引起的。他經常連續工作數小時,手頭上還有一些棘手的項目,但他只是偶爾會有情緒低迷的時候,遠不至于抑郁到自殺??巳R里沒有精神病史或是心理方面的問題,更沒有接受抗抑郁治療。他們的經濟狀況良好,近期也沒有變更過他的遺囑或是保險信息??巳R里的合伙人,喬丹·凱斯勒當時出差去了賓夕法尼亞拜訪客戶。薩克斯之前曾與他聊過,他也證實克萊里最近確實有些抑郁,但從未提過有自殺的念頭。 薩克斯長期為林肯·萊姆工作,工作內容多是犯罪現場調查,但她不想只做法庭科學這種事。她曾游說重案組的領導,希望能分到一些兇殺案或者恐襲案件的調查工作,而且她有信心負責這類案件。恰好克萊里的案件發生,高層認為這起案子還有待深入調查,于是讓薩克斯負責接下來的調查工作。但是,克萊里的案件中,除了周圍人證實克萊里沒有自殺傾向以外,薩克斯在調查開始階段并未發現任何能夠證明是他殺的證據。但在深入調查之后,她發現了另一個不同尋常之處。尸檢報告顯示,克萊里死前,曾騎自行車出了事故,右手拇指受傷骨折了;因此在死時他的整個右手都是打著石膏的。 右手的傷情讓他根本不可能單手打一個繩結,也不可能將繩索綁在樓梯欄桿上。 薩克斯確信如此,是因為她自己嘗試了十幾次,單手根本無法做到。就算說繩索是在他受傷之前準備好的也說不通,那意味著他提前一周就做好了準備,但這樣的假設太牽強,誰會提前一周準備好一個鎖套,只為了方便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自殺呢? 她決定宣布此案為可疑死亡事件,并作為兇殺案來調查。 然而,隨著調查的推進,案件進展也十分艱難。因為調查兇殺案的時候,如果不能在案件發生的二十四小時內破案,那么就要花好幾個月來結案。而對于這件案子來說,目前發現的這些蛛絲馬跡(他死前喝過酒的酒瓶、繩結和晾衣繩)對案件調查其實作用不大。就兇殺案來講,本案沒有目擊者,紐約警察局的現場調查報告內容只寫了半張紙。前期負責調查克萊里案件的警探也沒花什么時間做更細致的調查,完全是當作自殺案來處理的,所以后期繼續進行調查的薩克斯自然也無法從前期調查中獲取更多信息。 曼哈頓城里沒有任何嫌疑犯的蹤跡,克萊里在這里工作,他的家人多數時間也居住于此,但整座城市中,唯一的線索來源只有克萊里生前的合作伙伴凱斯勒先生,只能從他這里打聽更多的消息,一挖再挖?,F在,她正在調查克萊里郊區的別墅,這也是所剩無幾的可以調查的地方,她希望這次調查能發現更多線索。雖然克萊里一家很少在這里住。 但并沒有發現什么新的線索。薩克斯向后靠在椅背上,盯著一張克萊里和另一個商人握手的合影。他們站在停機坪上,身后是某個公司的私人噴氣飛機。照片的背景中還有一些鉆井設備和管道??巳R里面帶笑容,看上去并不抑郁——當然,誰會在拍照的時候郁郁寡歡呢? 就在這時,那個“嘎吱”聲再次出現了,并且聽起來很近,就在她身后的窗外。緊接著,另一聲又響起,離得更近了。 那肯定不是什么松鼠。 警探抽出格洛克手槍,將一顆閃著寒光的九毫米子彈上膛,彈夾里還剩十三顆。薩克斯悄悄地從前門走出,貼著墻,慢慢地繞向房子的側面,她雙手持槍,但槍體離自己身體很近(在轉角處行動時絕對不能將槍舉在身前,因為很可能會被對方將手槍擊落;電影里的持槍動作都是錯的)。她快速查看了四周,房子的側面沒什么問題。然后,她又緩步走向了房子的后方,黑色皮靴踩在積雪覆蓋的過道上,薩克斯每一步都極其小心,以防在冰凍的路面上摔倒。 她停下了動作,仔細地聽了聽。 沒錯,絕對是腳步聲。來人正緩慢而謹慎地走向后門。 腳步聲停下,又走了一步,再次停下。 就現在,準備,薩克斯在心里默念。 她緩慢地向房子后方的角落挪過去。 就在這時,她的一只腳踩在了冰上,滑了一下,她不自覺地倒吸了一口氣,喘息聲幾不可聞,她想,也許不會被聽到。 很不幸,聲音雖然微小,但依舊被聽見了。 那人正快步轉身,走回后院,“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在雪地里,不絕于耳。 見鬼…… 以防對方是故意引她現身,變成活靶子,薩克斯蹲下身,察看了一眼墻角四周,而后快速舉起手槍。她看到一個身穿牛仔褲和厚夾克的瘦高男人,正在雪地中疾步跑遠。 真是該死……她極其討厭追捕逃犯。薩克斯身材高挑,關節卻不大好——關節炎——這樣的身體狀況讓她跑起來像是受刑。 “警察!站??!”她抬腿追了過去。 薩克斯獨自一人追趕前面的人,沒有任何援助。韋斯特切斯特警方也不知道她在這兒,她從沒告訴過他們自己的行蹤。她得報警才能叫來后援,但她現在實在是沒空。 “這是最后一次警告!站??!” 那人依然拼命跑著。 他們先是在別墅的后院追逐,隨后跑進了房后的樹林里。薩克斯大口喘息著,肋骨下開始火辣辣地刺痛,膝蓋的疼痛也越發明顯,她盡全力追趕著,但是前面那人越跑越遠。 糟了,他要逃了。 就在此時,蒼天有眼。一根雪地里伸出的樹枝掛住了那人的鞋子,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疼得慘叫出聲,薩克斯離他有四十英尺,都聽到了。她趕緊跑了過去,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將槍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人瞬間不再掙扎。 “別傷害我!求求你!” “噓——” 薩克斯隨即掏出了手銬。 “雙手背到身后?!?/br> 他側頭瞟了一眼:“我什么都沒做!” “手背過來?!?/br> 他照做了,但是姿勢僵硬,似乎之前從沒戴過手銬。他比薩克斯以為的要年輕很多,還是個滿臉粉刺的少年。 “不要傷害我,求求你!” 薩克斯緩過氣來,開始搜男孩的身。沒有身份證件,沒有武器,也沒有毒品,只有一些現金和一串鑰匙?!澳憬惺裁疵??” “格雷格?!?/br> “姓什么?”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威瑟斯彭?!?/br> “你住在這附近?” 他喘息著,朝右邊點了點頭:“就是那邊的那座房子,克萊里家的隔壁?!?/br> “你多大了?” “十六?!?/br> “你剛剛跑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嚇壞了?!?/br> “你沒聽到我說我是警察嗎?” “聽到了,但你看起來不像一個警察……一個女警察。你真的是警察嗎?” 薩克斯給他看了自己的證件:“你在那所房子里做什么?” “我住在隔壁?!?/br> “你說過了,但是你在那里做什么?”她將他拉起來,找了個位置讓他坐下。男孩看起來嚇壞了。 “我看到里面有人,以為是克萊里夫人或是他們家的其他什么人。我有點事情想要告訴她。然后我走近了,看到了你,手里還拿著槍。我嚇壞了,我以為你和他們是一伙的?!?/br> “他們是誰?” “他們曾闖進克萊里先生的家。我當時就是想告訴克萊里夫人這件事?!?/br> “闖進去?” “我看到有兩個人闖進了他們家。就在幾周之前,感恩節前后?!?/br> “你報警了嗎?” “沒有,我知道我應該報警的。但我不想惹麻煩,那兩個人看起來很兇?!?/br> “跟我講講到底發生了什么?!?/br> “我當時在外面,在我家的后院,我看見他們走到后門,四下張望,接著,你知道的,他們砸開了門鎖,進了屋子?!?/br> “白人,還是黑人?” “白人吧,我當時離得遠,看不清他們的臉。就只能看出是兩個男人,穿牛仔褲和夾克外套,其中一個體形比較大?!?/br> “他們的發色呢?” “我不知道?!?/br> “他們在里面待了多久?” “差不多一個小時吧?!?/br> “看見他們的車了嗎?” “沒有?!?/br> “他們拿走什么東西了嗎?” “拿了,音響、cd機、電視,還有些光盤吧,我記得……我能站起來嗎?” 薩克斯將他拉起來,帶他走回房子。她發現后門的確被撬開過,還留有痕跡,而且手法嫻熟。 她在房間里四處看了看,起居室里的大屏幕電視還在。櫥柜里擺放的精美瓷器也還在,純銀的餐具也沒見少,如果是盜竊行為似乎有些不合理。那么他們偷東西是不是為了掩蓋其他什么圖謀? 她檢查了一樓。房子十分整潔——除了壁爐。她認出那是種燃氣型壁爐,但壁爐內有很多灰。燃氣型壁爐并不需要引火,這灰是盜賊生火后留下的嗎? 薩克斯沒有直接碰觸壁爐里的東西,她打開手電向里面照了進去。 “在他們離開房間之前,你有看見他們在這里生火嗎?” “我不知道,也許吧?!?/br> 壁爐前還有幾條泥巴。她的車后備廂里有犯罪現場調查所需的設備。她打算在壁爐和桌子上采集指紋,收集灰燼和泥巴樣本去化驗,還有其他有助于案件調查的證物。 這時,薩克斯的手機震了起來。她瞥了一眼顯示屏。是來自林肯·萊姆的緊急信息,要她盡快返回市區。她回復了信息,表示已收到。 到底在這里燒了什么東西?她盯著壁爐思索著。 “那么,”格雷格出聲道,“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薩克斯打量著他:“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這一點,每次有死亡事件發生,警方都要徹底清點死者去世當日房間里的物品?!?/br> “是嗎?”男孩目光躲閃地看向地面。 “一小時后,我會打電話通知韋斯特切斯特警方,讓他們再次對房內物品進行清點,對比之前清點時的清單,如果清點發現,這期間丟了什么東西,我會把你的電話給他們,并且會打電話通知你的父母?!?/br> “但是——” “那兩個人根本什么都沒偷,是不是?他們離開之后,你就從后門溜了進來,然后順手牽羊拿了——你都拿了些什么?” “我就是借走了幾樣小東西,都是從托德的房間里拿的?!?/br> “克萊里先生的兒子?” “對,而且有一盤游戲本來就是我的,托德一直都沒還給我?!?/br> “那兩個人呢?他們到底有沒有拿走什么東西?” 男孩猶豫了一下:“好像沒有?!?/br> 薩克斯打開了他的手銬,說道:“待會兒你要把拿走的東西全還回來。就放在車庫里,我不鎖車庫的門?!?/br> “哦,可以,好的,我保證?!彼Z無倫次地答應道,“我肯定會的……只是……”他開始哭了,“問題是,我還吃了一塊他們家冰箱里的蛋糕。我不知道怎么……我會再買一塊還回來?!?/br> 薩克斯回答道:“他們不清點食物?!?/br> “不清點?” “趕緊把其他東西還回來就好?!?/br> “我發誓我會的,真的?!彼贿叢林樕系难蹨I一邊答應著。 男孩正要離開時,薩克斯又問道:“還有一個問題,克萊里先生自殺了,你覺得吃驚嗎?” “嗯,是的?!?/br> “為什么?” 男孩笑了:“他開的車是寶馬七四〇,加長的那種。開這種車的人,怎么會自殺呢?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