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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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非吟漸漸沒了聲息。 沈檸正要上前查探他的情況,姚雪倦忽然伸手插入胸口囊腫,悶哼一聲,兩指掐出一只渾身裹滿血rou看不出樣貌的蟲子。 就在那只蟲子離體的一瞬,站在沈檸身側的柳燕行雙眸微動,蘇醒過來。 而遠處沈樓也甩了下頭,卻未能清醒。 姚雪倦沒想到取出母蠱后自己虛弱至此,根本無法繼續控制柳燕行這樣境界高深的人,竟被他掙脫清醒,只能咬咬牙,立刻將那只惡心的母蠱拍向沈檸。 柳燕行眼前剛聚焦,就看到有人要偷襲沈檸。 之前沈檸一式易水蕭蕭已用盡全力,此刻被姚雪倦突襲根本避不開,沈纓、顧知寒都是一驚,他們尚未來得及出手,已有一只如玉的手擋在姚雪倦掌前。 母蠱趁機鉆入他掌心,眼見一條血線自柳燕行掌心向上,很快爬到小臂內側,緊接著就降低速度,仿佛在他體內極度驚恐,瘋狂地掙動,竟有倒退之勢。 “柳燕行,你真氣失控養不了圣蠱?!币ρ┚氪篌@失色。 失去那只蟲子,她整個人仿佛精氣神兒盡數流失,一瞬間蒼老虛弱下去,面色枯槁,絲毫看不出先前第一美女的半分影子。柳燕行瞧了瞧小臂那里的血線與微小凸起,淡淡道:“那能否取出這東西?” “不行的,唯有將圣蠱養至心脈,才能取出?!彼湫χ聪蛏驒帲骸澳愕故呛妹?,有人替你受苦?!?/br> “可我真不喜歡這個東西在體內。阿檸,”他抬手摸了摸沈檸的頭發,眼眸終于散去那些風雪,恢復成從前的溫柔?!吧倒媚?,這個給你,你不是一直都想拿回去嗎?” 落在沈檸掌心的,是那瓶無憂丹。 沈檸心中涌上巨大的恐慌,哪怕親眼見到他變成傀儡都沒有此刻這么害怕。 她全身冰寒,心口如被長劍刺入,先是一陣劇痛,其后才綿綿密密泛上來難以忍耐的疼痛,疼得她瞬間緊緊攥住柳燕行,卻連話一時都組織不出來,只能猛烈的搖頭。 別、別這樣,怎么會呢? 柳燕行神色仍然溫柔,但自他醒后,身上仿佛若有似無的柔光就再也看不到了,雪白的膚色也慢慢暗淡下來,唇也從殷紅轉白,仿佛被抽走什么一直支撐著的東西,如盛放的花開敗一樣,慢慢地、rou眼可見地枯萎下來。 他本人并不在意,仍然像給她將解各門各派的典故一般耐心哄著:“我用了太多內力,現在境界徹底潰敗,即便剛才不救你也拖不下去了。對不住?!?/br> 你哪里對不住我了,怎么那么喜歡道歉呢。 沈檸心口一陣一陣的冰寒,千言萬語堵在她口中,偏偏只能說出一句毫無關礙的話。 “我剛才、剛才使出了特別好的易水訣,你還沒有看過,不能這樣啊?!?/br> 這番話說得語無倫次,可柳燕行一聽就眼尾就染紅,幾乎落下淚來。 這個傻姑娘,嘴上說是放下,但這么多年過去,心底深處仍然刻著那個玩笑一樣的約定,導致她慌亂無措時下意識便會以此挽留。 ——如果我能打過你,你就把自己賠給我。 到底是多傻,才會把人家隨口的話記那么多年啊。這么簡單一句話都能刻入骨髓,叫人怎么放心呢。 柳燕行艱難地咽下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好”,心口的酸脹幾乎讓他分不清是內息紊亂還是什么其他的問題。 四肢百骸開始涌入劇烈的疼痛,他漸漸彎下腰,一身在南疆都不曾折斷的脊骨曲起。 他給了沈檸一個笑,齒縫間都是血。 “我看到了,我剛才一直都能看見?!?/br> 沈檸啞聲道:“你騙人,你根本感覺不到?!?/br> 顧知寒走上來扣住沈檸的肩膀:“別纏他了,阿檸,他拖不下去了?!?/br> 柳燕行看看顧知寒,眼皮已經開始發沉:“你要記住你說的話?!?/br> 顧知寒笑得格外爽朗,眼中卻有閃閃亮亮的東西,語氣仍是一貫的不著調:“是,竹枝派呢,我替你看著,沈檸我也替你看著,放心吧,日后她過得不好,下輩子你找我算賬就是,絕無二話!” 柳燕行緩緩跪下,七竅流出血。 “阿檸,一定、一定要服無憂丹?!?/br> 沈檸抱住柳燕行,眼前已經花了,霧蒙蒙一片看不清楚。 她知道這次是真正的告別,所以終于松口,讓他安心。 “我會吃無憂丹的,我也會嫁人?!?/br> 柳燕行體內已經撐到極限,終于聽到這句話,默默催動體內真氣。 原本就狂暴混亂的真氣徹底如潰堤的洪水,沖擊著周身經脈??蓱z那只剛入他體內,連半口血rou都沒吸食上就被摧殘到奄奄一息的母蠱,終于承受不住、連一聲蟲鳴都未能發出,就此慘死。 他體內母蠱與子蠱相繼死亡,尸身融入血脈,與殘余的碧靈丹、涅槃丹、輪回丹融合,待內力潰散干凈后,破損的經脈漸漸在極緩慢、極緩慢地恢復。 同一時間,那些受了重傷但還沒死的人,體內子蠱早在傀儡激活時就與母蠱宿命相連,也都無聲無息地紛紛死去。 這些人一個接一個茫然地蘇醒,完全不清楚為什么自己會在問雪宮外身受重傷。 沈樓也清醒過來,扭頭看到自家妹子渾身是血、抱著柳燕行無聲掉淚,連顧知寒這樣瀟灑的人也在一旁默默落淚,他爹和肖蘭仿佛在默哀,頓時被這陣仗嚇了一跳。 “你們哭什么?” 顧知寒回眸瞪他,兩只眼紅得像兔子。 “老柳去了,你看不到么?!?/br> “???”沈樓揉了揉眼,指一指柳燕行的胸口:“是我瞎了么?我怎么看到他胸口還在喘氣呢?!?/br> 沈檸猛地抬頭,貼在柳燕行胸口細細聽了一會兒,抬頭時淚珠子要掉不掉,比沈樓還要更茫然無措:“確實……好像還沒死……” 作者有話要說:補完~ 第130章 自刎 柳燕行渾身冰冷地昏迷過去,?遺言也交代得干脆利索,以至于沈檸見他合眼后太過悲傷,竟沒能注意到他胸口還殘存了一小團熱乎氣。 若非沈樓完全在狀況外,?冷靜理智,?旁觀者清,搞不好柳燕行就這么涼了。 如今被沈樓點破,沈檸心底已經熄滅的灰燼重新又閃起一星點小火花,?她下意識又聽了聽柳燕行心跳,?“沒死,?他還沒死!” 沈纓立刻蹲下去探他體內,?良久,終于在沈檸期待的眼神中遲疑著說:“他內力已潰散,經脈卻似乎尚未全損。應該還有救?!?/br> 沈檸在那一瞬,?眼里的星光重新聚集了起來。 顧知寒幾乎不敢看她,小心翼翼地提出一個假設:“老爹啊,您看仔細點,?有沒有可能是回光返照,或是一時沒死透、等這口氣xiele,?就徹底完蛋?” 他頂著沈檸幾乎要殺人的眼神說:“我不是咒他啊,?就怕大家白開心一場,?提前問清楚?!?/br> 肖蘭身在帝鴻谷,歷代雙星常有進階失敗道心顛覆而亡的,?甚至不久前剛親歷洛小山的死,自此對這種傷專門進行過了解,此刻聽顧知寒的擔憂,也上前查探一遍。 “不會的。心法的傷如果壓制不住就會徹底爆發,當場功散人亡。劍圣前輩既然說他內力已經潰散,?那傷勢必然已經發作過,如今沒死,應該是他命硬,熬過來了?!?/br> 沈檸啞著嗓子道:“爹,我想帶他上青杏壇請愚尊醫治。從前我以為必死無疑,如今有了一線希望,我要請最好的大夫救他?!?/br> 沈纓沉吟片刻:“愚尊對我怨氣不小,不一定肯出手救人。我隨你同去,萬一有什么要求,我應下便是?!?/br> 肖蘭也道:“我也去,帝鴻谷同青杏壇有幾分淵源,當年師父沒能幫上劍圣前輩,一直引以為憾。有我跟去,愚尊應該不會太為難劍圣前輩?!?/br> 肖蘭沉默寡言,關鍵時刻卻并不愚笨,有他這位帝鴻谷代言人在,青杏壇行事必然得收斂三分。 如今是去救柳燕行,請肖蘭去實在不妥。他若說其他理由,沈檸一定拒絕,只是沈檸倒不怕別的,就怕愚尊那老頭子趁機折辱沈纓。肖蘭這樣說,沈檸便沒再反駁。 “算我一個?!鳖欀_口。 沈樓問:“你不管荒海了?” “平日我就不怎么管事,再說柳燕行都半死不活的了,我哪來的心思管荒海。跟正道的賬都算清了,剩下的事,監兵他們能處理好,沒問題吧?” 滎山雙劍已經清醒,監兵君抽身跟過來,聽他問話,點頭道:“是,尊主無需掛心?!?/br> 顧知寒滿意,轉而看向一旁的姚雪倦:“很好,我清理個門戶,咱們就走?!?/br> 姚雪倦自打偷襲沈檸沒得手,誤把母蠱種入柳燕行體內,如今連母蠱和子蠱一并失去,再無倚仗,整個人如失了魂魄一般。 她原先打的算盤是將母蠱趁亂種入沈檸體內,商非吟已死,懂子母蠱cao縱之法的只剩下她一個人,無論是要保住沈檸,還是喚醒沈樓這些傀儡,她都有足夠的砝碼來談條件。 她本想以此為憑,求沈纓應允她和沈樓的婚事。她打算得極好,不愿沈樓無知無覺地跟著,也受夠了商非吟的搓磨擺布,她想真真正正得到沈樓。 可是如今一切都完了。 柳燕行拼著性命不要將子母蠱毀掉,也一并毀掉她全部的籌碼與希望。 顧知寒話音剛落,沈樓就提劍指向姚雪倦:“我來,姚雪倦做出這些事,多多少少有我的原因?!?/br> “大公子,你也覺得我弒父、縱蠱,罪大惡極,是么?” 姚雪倦聲嘶力竭地辯解:“商非吟一心執迷培育出真正的圣蠱,我不到七歲就被他喂下損毀根基的藥,送去荒海受護燈使酷刑,就為盜取《山海卷》心法原本和陰陽藥方?!?/br> 她慘笑道:“我一生被他毀掉不算,十來年里不聞不問,好不容易我靠著自己成為芙蓉城首徒,結果兩年前魔教覆滅,他不僅活了下來,還帶著教主死后失去宿體的母蠱,種入我體內?!?/br> 沈檸微微蹙眉,被姚雪倦看到,冷嗤一聲:“沈小姐自然想不到有這種惡毒的父親吧?畢竟疼沈小姐的人那么多。但并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爹仔仔細細護著、有人以性命疼著、還有帝鴻谷的人前后不錯眼珠地守著?!?/br> 更不用說,還有個護短的哥哥,眼中除去妹子,再看不進任何旁人。 姚雪倦臉色慘白,對沈樓凄然道:“大公子,我此生最后悔的,就是那日受不住母蠱的痛楚,病發時昏了過去。否則也不會被你發現我身體被毀?!?/br> 她剛殺掉商非吟,心知子母蠱已死今日絕無活路,大悲之下將許多埋在心底的話都說出來。 當初她對沈樓動了心,也曾想過拋開一切與沈樓站在一起。然而商非吟不肯放過她,沒有給她壓制母蠱的藥。 那一日芙蓉城中,母蠱作祟她疼痛難忍,沈樓好心幫她,卻發現了女身被毀的畸形身體。姚雪倦醒后,自知與沈樓再無可能,絕望之下徹底死心,這才按商非吟指示下藥抓了沈樓。 沈樓默然搖頭:“其實我心中從未覺得姑娘比其他女子低了一等。那日的事情,我也從未同人提過。你如果介懷這件事,大可不必?!?/br> 姚雪倦渾身一僵,難以置信。 沈樓繼續道:“但你與商非吟合謀殺害我meimei,咱們就是敵人。我答應過阿檸,再見之日,必取你性命?!?/br> 姚雪倦先是呆楞,然后臉上露出荒謬至極的笑,“所以我原本,是有機會同大公子相交的么?” 沈樓淡淡道:“在離開芙蓉城前,我心底始終將你當作朋友?!?/br> 姚雪倦:“朋友么……大公子,我一直想問你,自涿鹿臺至芙蓉城那一路,你可開心?” 沈樓沉默了一會兒,點頭:“很開心,多謝你?!?/br> 姚雪倦欣然一笑:“足夠了。我這一生自七歲起便全是無休止的噩夢,唯有那一路我過得很是開心?!?/br> 這煉獄一般的人世間,她早就厭惡至極,唯一支撐她熬下去的就是得到沈樓。 如今她聽到沈樓親口所說,才知自己曾經無限接近過那個機會,如今已斷無可能。 “我身體怪異,不必弄臟大公子的劍了。如果來世我清清白白,有一副正常的身子,或許我會像沈小姐一樣有更好的一生。這一生,就到這里吧?!?/br> 姚雪倦雙手震斷琴弦,以弦絲在頸間繞了一周,干脆利落地結束了她錯誤又可悲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