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百一十六章 如卿所愿(4)
第二日清晨,林偃月很早就醒了。 夜里膝蓋疼得難受,再加上一直不停的咳嗽,她幾乎一夜沒有睡,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绅埵侨绱?,依舊無法安眠,天一亮就醒了,再也睡不著。 林偃月在床上坐了一會,待那陣暈眩感消失之后,這才下了床,去院中打了水,然后開始洗漱梳妝。 裙子是她來大厘城買的,雪白的長裙,層層疊疊三層裙擺,繁復精細。此刻已經是深秋,裙子最外面卻罩了一層透明的蟬翼紗。 林偃月坐到妝臺前,開始用桃木梳將長發一點點梳順。林偃月的動作很慢很慢,過了很久才停下來,將兩側的頭發拉到腦后,用發帶簡單地綁上,然后任長發完全散在身后。 梳好了頭發,林偃月又開始描眉,一點點精細勾畫,作細長舒揚的遠山黛。 最后,當林偃月終于將那盒胭脂拿出來的時候,便察覺門口出現了一道陰影,想是有人站到了那里,正隔著門看向她。她知道,是謝凌風。 林偃月的手沒有停,打開嵌著貝殼珍珠的蓋子,用留長的小指甲蓋挑出來一點鮮紅的胭脂,然后用指腹在唇上抹勻,如此反復,小心翼翼,一層疊一層。 林偃月聽見站在門口的謝凌風走進來,坐到了窗邊的榻上。 林偃月將手里的胭脂盒放下,站起身向謝凌風走去,然后隔著小案坐在了謝凌風的對面,將身體靠在了背后的軟枕上,看向了敞開的窗外。 外面起了風,吹動著院中枯黃的梧桐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下了一場大雨,有樹葉打著旋落在窗臺上,林偃月剛伸出手去,那樹葉又被風吹落到窗外去了。 林偃月這才收回目光,微笑著看著對面的謝凌風,輕嘆一聲:“起風了?!?/br> “是啊,起風了?!敝x凌風輕聲道。 謝凌風的目光落在林偃月的臉上。那些死亡臨近的灰敗蒼白,被胭脂水粉精細地修飾過,幾乎已經看不到了,于是依舊是往日里生動的一張臉,眉如遠山,眸若星辰,唇上那抹艷紅的胭脂,將那張本就絕色的容顏襯托得愈加妖冶美麗,仿佛是五月里鳳凰花開,滿院云霞錦繡,教人一眼即醉。 林偃月臉上的笑意愈勝:“凌風,你還記得嗎?我十歲以前,我們都是住在同一個院子里的。有一段時間,你早上起床后,總是喜歡過來看婢女給我梳頭發?!?/br> 林偃月將手放在腰間比劃了一下:“那個時候,我的頭發已經有這么長了,每天梳起來要花很久的時間,于是你就像今天一樣,坐在窗下的榻邊,枕著手臂趴在小案上,一動不動地看著?!?/br> 謝凌風將目光停在了林偃月的唇上,那一抹胭脂色,仿佛能夠透出血來,忍不住低聲道:“偃月,不要說了?!?/br> 林偃月卻好像沒有聽到謝凌風的話一樣,臉上露出了一個十分愉快的表情,繼續說了下去:“有一天,給你梳頭的婢女病了,于是你非要過來讓我的婢女香兒給你梳?!?/br> “別說了……”謝凌風提高了音量。 謝凌風說罷,突然站起身,走到小案的另一邊,然后坐在了林偃月的身邊。兩個人頓時隔得很近,幾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林偃月卻像是依舊沉浸在那段回憶中,輕笑出聲,連眼睛都微微瞇起,聲音格外輕快:“可是,香兒從來沒給男孩子梳過頭發,差點也給你梳了一個小女孩的垂鬟分肖髻……” 謝凌風伸出右手輕輕撫上了林偃月的臉頰,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語調:“偃月,真的不用說了,你要什么,我都知道……” 然后,謝凌風低下頭,輕輕吻上了林偃月的唇,吻上了那一抹艷紅的胭脂色。 昨晚林偃月出去的時候,謝凌風便以為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于是他吹滅了燈,然后躺在了榻上。 可是沒有過太久,在他還沒有睡著的時候,他再次聽見了院門被推開的聲音。于是,他這才明白,林偃月是還有其他的事情沒有做完。 那沒做完的事情,在方才看到林偃月打開胭脂盒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全都明白了——她是回來殺他的。 當年,他讓人將那盒胭脂給了林偃月,騙她給顧檐梅下毒。如今,她尋遍整個南疆也要找到他,只是為了用同樣的辦法殺死他。 既然如此,他怎么能不成全? 懷里的林偃月試圖掙扎,謝凌風用右手托在林偃月的腦后,讓她完全斜靠在了身后的軟枕上,然后將身體壓了上去,迫使她放棄了掙扎。 但謝凌風的吻卻是溫柔的,舌尖慢慢描摹著林偃月的唇瓣,然后是極輕的舔吮,似乎她唇上的胭脂是甘甜醉人的花蜜,是勾人心魂的魘蠱。 直到林偃月唇上艷紅的胭脂都被舔吮干凈,謝凌風才終于將舌尖探入林偃月的口中,唇舌間的溫柔輾轉,像是他們這一生糾纏不清的命運…… 很久之后,謝凌風才終于結束那深而綿長的一個吻。他離開林偃月的唇,卻沒有松開她,而是低頭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她的眼角有淚劃過,很快消失于發間,沒有了唇上艷紅的胭脂色,那張臉終于顯現出蒼白和灰敗來。 謝凌風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十分溫柔的一個笑,一如很多年前,她還只是他的meimei,他也只是她的哥哥。 大約,親情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模糊不清的感情。 因為,沒有所謂的開始,也不會有所謂的結束,它伴隨生命的始終,與愛恨都無瓜葛。 因為,愛也好,恨也罷,它都在那里,藕斷絲連,剪不斷、理還亂。 謝凌風的神色和語氣都格外溫柔:“偃月,你要什么,我都給你?!?/br> 然后,謝凌風松開林偃月,慢慢坐直了身體,聲音里透出深深的疲倦:“其實,你本不必親自來的。你只需要放出消息,說你沒聽清那天我說的話,說你想要我死,我自然會滿足你,又何須跑這一趟,浪費許多時日。你自己也是余生寥寥,哪怕要編造那個‘隱居’的謊言,也可以在平仲山多留幾天,至少能在他醒來時再見一面?!?/br> 林偃月聽到謝凌風的話,眼淚突然簌簌而落,雙唇微微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 她對他向來殘忍,他卻對她至死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