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
第一枚雨滴敲在石板上的聲音。 素問睜開眼睛。 他看著她,房間陰暗,可兩個人的眼睛都非常的明亮。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冰涼,可是沒有躲開。 “你醒了?身上哪里還疼嗎?”他的眼神里有緊張和擔心。 素問搖搖頭,抽出自己的手:“我說過,那不是我的血。對了,他怎么樣?” 她自然而然的提到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在他的面前,甚至流露出關心的神色。 “他在夕小姐那里。你怎么會和夕的保鏢在一起?”他微笑看著她,仿佛不是質問,只是心情愉快的聊一件不相關的事情。 素問突然噤聲,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郝海云撥開她的頭發:“餓不餓?我去叫人送吃的東西來?!?/br> 素問又搖搖頭,在被子里圈起自己的身體,抱成一團。 雨終于下來,擊打著房檐,石板,和芭蕉的葉子,滴落在房前鵝卵石鋪就的路上,匯成小的溪流,叮叮咚咚的交響。 房間里的郝海云,看著聶素問,體會著她的氣息和溫度,眼神和心念在這個時候都離不開,這樣仿佛癡了。 * 雨下了沒一會就停了,月亮已經升起。 房子的中庭里有小水井和一棵高大的榕樹,陸錚背著月光脫下上衣,在樹下打水上來沖洗身體。他腰上一寸的地方纏著密匝的繃帶,瓢里的水避過傷口,沖到背上。 井很深,水冰涼,透到骨頭里,他咬著牙忍著疼痛。 “啪嗒”一聲,一顆長滿絨毛的樹球從樹上掉下來。 陸錚抬頭,夕坐在榕樹的枝椏上,細細的兩只腳兒垂下來,在風中晃悠。 “來不打聲招呼?!彼麩o奈的笑,又把脫下的衣服罩在淋濕了的身上。 “你為什么沒把她送走?我討厭她?!毕事暲蕷獾膯?。 陸錚直起腰,在身上系腰帶:“路上遇到點麻煩……”他想起自己在旅館被警察抓捕的“罪名”,就忍不住搖頭苦笑。 夕說:“她差點害死你?!?/br> “是車禍,跟她無關?!?/br> “車禍能把一把刀子扎到你身體里去?就該讓她走著回來。首領要是知道你受傷的事,一定會起疑?!?/br> 陸錚蹙起了眉:“……那就別讓他知道?!?/br> “你行嗎?傷這么重,早晚會被察覺的?!凑矣憛捤?,你快點把她弄走,礙事的女人?!?/br> “事情結束,當然會的。你也會跟我們一起回國?!?/br> 夕突然不說話了,坐在樹椏撲棱撲棱著踢著雙腿。 陸錚把盆端起來,要回后面自己的房間,忽然想起什么,問:“她還好吧?” “反正比你好?!蓖A艘幌?,夕突然不解的問,“你說她是你妻子。那她為什么跟別的男人來到金三角,而不是跟你?他們每天共處一室,你難道就不擔心嗎?” 陸錚突然不吭聲了,他拿著東西徑直往房間走,夕在后面大聲喊他:“噯,你回答了我再走???” “不早了,早點睡覺吧?!遍T嘭的被闔上。 * 氣候的緣故,人在這個地方新陳代謝的速度加快,像植物一樣,生長,復原。陸錚每天都是晚上自己在房里清洗換藥,夕拿來的都是奇怪的草藥,惡苦的味道,卻療效顯著,他原來覺得疼痛的地方漸漸愈合,新rou長出來,開始發癢。 素問走進來的時候,陸錚正撩開衣角,對著鏡子給拆了紗布的傷口上藥。經過這段日子,傷口已經不那么嚇人了,一道細長的口子,縫合的地方歪歪扭扭,像一條扭曲的蚯蚓,深紅色,在他肋下蜜色的肌膚上,提醒一些事情:福特車迎面撞來的時候,他抱住了她,而她手里的劈刀,正好送入他肋下…… 素問站在門口,一動不能動。 陸錚終于察覺到什么,抬頭,就看見她逆光的身形。 她穿著那天他在旅館給她買的奧帶,水綠色的顏色,透明的仿佛湖中的仙子,暗香盈袖。 他靜靜看了她許久,才咳了聲,說:“進來坐?!?/br> ☆、一九二,你是不是陸錚? 素問走過去坐在他后面的椅子上,伸手摸了摸他的傷口。指端微涼,陸錚往后退了退。 “還疼嗎?” 他搖搖頭。 “這塊疤恐怕會留下了?!?/br> 她看著肋下兩公分處那道深紅色的傷口,想起圣經故事說,上帝用男人的一根肋骨創造了女人,然后才有了人類的繁衍,可是上帝沒告訴他們被拿走了肋骨的人要多久才能痊愈。 陸錚轉身說:“不會有疤。連這個夏天都不用過去,就會恢復的跟從前一樣?!?/br> 素問端起被他剛才放在椅子上的裝著藥汁的小碗,黑黑稠稠的,素問以為會很臭,皺緊了鼻子聞了聞,沒想到意外的清香。 陸錚看到她的表情就想笑:“鄉下人的東西,但是很有效?!?/br> 這點素問現在從他傷口的愈合情況就能認同。那天她也懷疑過夕陽給他涂抹的藥草,可是現在才半個月,他的傷口就好得差不多可以拆線了,而且也沒有任何發炎和并發癥的情況。 在這個閉塞的地方,雖然沒有先進的醫術,大自然卻賦予了他們很多生存的本能。 素問伸手去拿刷子,陸錚忙說:“我自己來?!?/br> “我幫你,你站好就可以?!?/br> 他面向她站著,身高的比例,她坐著正好到他肋部的高度。陸錚有點不自在的撩起衣擺,微微垂頭,看著她纖細嫩白的手指握著毛筆一樣的刷子,輕輕的把藥汁覆在他的傷口上,一層一層的涂抹,仔細而耐心,描繪工筆畫一般。 有點點癢。 陸錚努力的忍著。 藥汁帶著他身上的氣味,從每一個毛孔里逸出,清涼的像素問小時候吃的薄荷糖。她嗅他的氣味,盯著他的皮膚。那樣白,跟這里罌粟田里勞作的男子完全不一樣,青藍色的血管隱埋在皮膚下,好像掐一下就會有血迸出來。 她不自覺的伸出手去,輕輕的放在他的腹部。 自重逢后,除了情況危急,迫不得已,他們極少有身體上的接觸。入籍intade手就這樣覆上來,陸錚的身體瞬時僵住。 她抬頭看他,這種角度似曾相識。 那時她坐在冰天雪地里,傻子一樣癡癡等他。他抱住她的身體,心疼得無以復加。 那時他們赤身**,最后一次做(蟹)愛。 皮膚感應與記憶的能力都超過大腦,暗潮自外耳內的在他的身體里翻涌。 她的手柔軟的滑動,繼續撫摸他的肋骨,還要向上。一動一簇火苗,他想要她住手,又希望時間就此停住,這樣昏昏然不能自已,只見她的唇越來越近,卷著那夢寐以求的香氣,另一只手掀起他的衣服要往他的胸膛上撫摸去。 幾乎就要摸到了,天空忽然一個響雷,兩個人都怔了一下,陸錚飛快的放下卷起的衣服,漆黑的眼睛里是沉沉的顏色:“我跟你說過的,一到了雨季,隨時隨地可能下雨?!?/br> 他站起來走到門邊上,看見天幕上云層變重,收起支撐著木窗的支架,罌粟紋身的胸口下,一顆心惶惶亂了節奏。 他拿了把傘給她:“一會雨大了路就不好走了?!?/br> 素問沒有接傘,走到他身邊,仰頭看天:“這雨要什么時候下完?” “有時一個月,有時半年,也可能明日就放晴?!标戝P看著她的側臉,“他后來有沒有問你怎么回事?” “嗯?誰?”素問突然回頭,黑頭發輕輕飄動,扶到他鼻尖上,細細的發癢。 “你是說和我一起來的那個?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去問沒有答案的問題?!?/br> 她唇角含笑,此刻鎮定而美麗。陸錚伸出手去,她的發絲在他手指間滑過去了。 素問說:“我餓了,你是這里人吧。帶我去吃好吃的吧?!?/br> 陸錚愣了愣:“山腳下有一家牛rou米粉還不錯?!?/br> “走吧,現在就走?!彼貑柹焓秩ダ?。 陸錚見她回復生機,心中也輕松起來,立即去拿傘。 黃昏時分,村莊的各家小店面都點上了燈籠,紛飛的雨花被染成昏黃色,透著溫暖的氣息。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古老落后的村莊,與已經是現代化了的湄公河畔的城市或保留著大量殖民遺跡的西城不同,這里滿是瓦頂竹墻的舊屋,街道由山間的黑石鋪就,年代太久了,石棱被雨水和草鞋磨得圓潤,素問腳下一滑,陸錚扶住她的胳膊。她的胳膊肘不小心撞在他傷口上,他輕輕哼了一聲。 “對不起?!彼貑栄鲱^看他,面頰不經意與他垂得很低的頭相擦而過,那一瞬間,她的唇到底有沒有碰到他的呢?連陸錚自己都恍惚了。 “沒事兒?!彼芫貌耪f?!俺酝觑埩?,早點回去吧?!?/br> “我看到前面有個廟,想去上一炷香?!?/br> “你怎么信佛了?”陸錚看她。記得她以前是從不信這些怪力神論的。 “從前不信,所以他懲罰我了?!彼貑栃π?,聳肩,半開玩笑半自嘲的說。 廟是小廟,可是修建的精致華麗,供奉著釋迦,著金裝琉璃。首領棠篤信佛教,這座廟就是由他修建。 此時沒有香客,只有穿袈裟的老僧在佛堂里敲擊木魚。 陸錚不入佛堂,只在外面等她,素問上了香,三拜九叩,面目虔誠。 從寺廟出來,徒步回去,他們一直沒有說話。 直穿過街道,宅邸的場院,中庭,到了素問的房間前面。 陸錚終于問道:“剛才跟佛祖求什么?” “求這一趟旅程平平安安,我能回到原來的家?!?/br> “你想家了?” “嗯,想我的丈夫。想和他說很多話?!?/br> 陸錚在月下看她美麗生動的臉,有那么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