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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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賬書生瞟了他們一眼,不耐煩道:“九十九兩,是一人的費用!你們必須有一人退回去!速度的滾!” 薛淺蕪亦冷笑,敢來強硬的???姐從來都不是被嚇大的,還真堪稱吃軟不吃硬的主兒!如果不是占著理虧,才勉強給你賠個笑臉兒,估計早與你干起來了! 既然你不識抬舉,咱們就來一場斗智斗勇斗披靡吧! 第七九章紅粉妓院三重門(下) 她們帶的一點兒銀子,全在繡姑那里。薛淺蕪的衣袋中,其實半兩銀子都沒,不過是做出個樣子罷了。銀子沒有,亂七八糟的雜物倒是能掏出些,比如細碎塊兒的鵝卵石,比如杏核兒棗核兒等各種核……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從來都沒離過身,閑來沒事,幾個指頭不自覺地弄著把玩一番,也能暫時緩解了多動癥。 每次換衣服的時候,旁邊沒人也就算了,一旦有人,總會被她驚得目瞪口呆。她和繡姑溜進怡園之前,一起在衣店里換男裝時,看她鼓鼓囊囊掏出一大堆,繡姑當場就呆住了,等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兒,表示堅決反對她再裝這些玩意兒,不然與之取消合作關系。薛淺蕪好說歹說,顯盡可憐,羅列擺出各種理由,繡姑才嘆氣允許了。 所以那位管賬書生,看到薛淺蕪的假意動作,竟被蒙混了眼,堅信她的兜里有貨。既然有貨就是客人,既是客人就沒往外趕的道理。 也許是意識到剛才的態度太強硬了,管賬書生微調整了臉色,干笑斡旋著道:“你來選號!讓你的朋友先在這兒候著,自不會怠慢他……” 先來選號?薛淺蕪的眼盈盈亮,只要不是先付銀子就行!提前選擇了號,更有賴賬的余地! 管賬書生為了緩和局面,拉攏即將到手的客人,打破以往先付錢后選號的慣例,原本是沒料到可能的危機感。眼前的二公子,瘦瘦削削,個子又不算高,一副女人樣兒,還能挑起什么事端不成? 管賬書生的輕視心態,正好被薛淺蕪抓了空子。她雖無心挑起事端,但她能惹是非。 尤其對于她覺得不公平的,或者激起她逆反興趣的世人世事,總有曲折產生。比如現在。 管賬書生雙手捧出一只精美錦緞纏裹著的香筒,從里面倒出許多風月匾來。薛淺蕪估摸算了一下,應該就是將近四十塊了??磥碜咦蟮赖娜苏媸遣欢?,不然依著怡園的盛況,怎么也得客滿為患,剩不了這么多的牌匾。 這樣也好,越是人少,可供選擇的余地就越大,事情就越好辦。 這些風月匾的大小一致,像是令牌模樣,描金漆紅,甚是工巧。隨意翻揀一些,細細端詳,只見上面鐫刻的,似是姑娘們的名號。 卻看第一塊,襯影是朵空谷幽蘭,絹素雅致,靈氣四溢,旁邊有“嘆伊心”的題詞曰:“巫山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br> 薛淺蕪暗贊道,怨情中流露出幾抹似有還無的艷色,真是勾魂攝魄,引人入勝。 放下這幽蘭匾,又拿起了一塊,背景乃是紅淚斑斑的湘妃竹,上有“滴翠語”之玩竹詞:“眾類亦云茂,虛心寧自持。多留圣賢醉,早伴舜妃悲。晚歲君能賞,蒼蒼勁節奇?!?/br> 薛淺蕪嘆服道,這匾對應的女子,必是有才而年華將老去的內涵美婦,悲中有嫵媚的哲思。 再拿起了一塊鳳花匾,朵朵嬌艷,胭紅如醉,鐫題的“望春詞”卻也有著幾分哀涼:“鳳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br> 薛淺蕪疑惑忖思道,怎么都是悲劇味的?是她敏感想得太多,還是另有緣由? 心里奇怪之下,左右手齊發,分別撈到了遠處的兩塊匾。左手中的是“牡丹”,附“絕艷思”一曲:“雍容生自心,群芳羞影痕。國色無覓處,無情亦動人?!?/br> 薛淺蕪想,這個應是四十院里的花魁了。 再看右手中的牌匾,芙蓉風情,娜娜悄然而綻,則是“東風弄”的詞解:“裊裊復娉婷,冉冉泣露開。遙念清色香,徐緩如夢來?!?/br> 薛淺蕪有些眼花繚亂,摸摸這個,摸摸那個,愛不釋手。似乎每張牌匾,都蘊藏著一段人生,一段故事,一段風流,一段心傷。 繡姑亦在翻看,神情頗與薛淺蕪一樣,是深思和沉醉。 挑選哪個好呢?薛淺蕪大是委決不下,看那書生掌柜有些不耐,于是把眼一閉,胡亂取了一匾。 繡姑湊過來看,竟是那“絕艷思”的牡丹。 書生掌柜巴不得打發了這倆墨跡的人,堆上滿臉笑道:“小兄弟好福氣啊,她是這院里的花魁,住在正中央的思艷殿!等你付完銀子,拿起這塊風月匾,順著后門走出,穿過一道長廊,直接進入一座院落,就會有人來接你的!” 薛淺蕪擺出一副艷福不淺的滿意神情,卻把那匾遞給繡姑,俠義凜然讓女人,瀟灑萬狀地道:“還是你先去吧!” 繡姑一愣,這怎么行?且不說銀子的事兒,她去了該怎么做?全不知薛淺蕪的葫蘆里賣什么藥,卻也不便遲疑,半驚半慌地去了。 書生掌柜想要攔截,薛淺蕪有意無意使絆了他一下,他無防備地一趔趄,耽擱之下,已來不及追趕,于是只得轉過頭來,對著薛淺蕪伸出手道:“銀子!” 薛淺蕪劣笑道:“風流鄉,英雄冢,我怕我的小兄出現意外……等他活著出來,再付銀子不遲……” 書生掌柜的臉因怒而紅,威脅她道:“你敢耍賴,我就叫人來了!” “千萬不要嚇我……”薛淺蕪現出怕事的膽小狀,哆嗦著道:“我這兒有銀子,掏出來給您就是……不是真正的銀子,卻是無價之寶,但凡你拿任何一樣,去合適的人那兒兌換,就能換得千百兩銀子……” 書生掌柜滿腹狐疑,什么東西那樣主貴? 待到看清薛淺蕪的值錢玩意兒,一雙眼頓時瞪成了牛目,老羞成怒之下,竟沒想到去叫打手,直接拉開抽屜,取出一根三四節的教鞭,就向薛淺蕪的頭上招呼過來。 薛淺蕪暗笑,你不叫打手來,我就不怕你。 這掌柜的一時忘了去叫打手,并非是他愚蠢。而是坐陣了這么多年,左道上的客人向來不多,何況能來怡園的,都是真正有錢人,從未遇到過如此膽大而吝嗇的狂徒,賒賬賴賬的嫖客! 被氣昏了腦袋,且對薛淺蕪的弱小心存蔑視,所以才會企圖憑借自身“武力”,來解決掉這個毛頭賊。 薛淺蕪躲閃著,取笑他道:“就你這笨拙的,能與我的柔體之術相抗?” 書生掌柜不作理會,只管舞著教鞭。薛淺蕪看了幾眼,越看越有幾分心急,他似乎是個會武的。雖然與東方爺和南宮峙禮相比,這個掌柜只是小蟲一枚,但那有板有眼的鞭法,非是會武之人絕不可能得其精妙。 出神的剎那間,肩頭上已挨了一下,火辣辣的很有痛感。薛淺蕪暗叫不妙,汗從額頭涌了出來,這書生不好對付嘛! 看來真要鬧大,捅漏子了?薛淺蕪只是玩的心態,她可不想初來京城,就栽在了妓院,太丟臉了。何況自己性別尷尬,被揭出來,焉有脫身之理?她倒罷了,還有一個繡姑呢! 薛淺蕪定住身,生生挨了幾鞭,在那書生掌柜為她不躲而驚詫的瞬間,薛淺蕪猛抓著了那根金屬鞭梢。死死地牢牢鉗住,掌心火熱如灼,似乎已經被劃出了血痕。 第八十章左道有貴客,不請徑自來 那位書生掌柜看到薛淺蕪的冒險舉動,舉鞭的手僵在半空,這停頓的功夫只是片刻,旋即發起狠色,想要用力抽回鞭梢。薛淺蕪咬著牙,小臉憋得通紅,卻固執地不肯松手。 畢竟是金屬質的硬器,不同于尋常鞭的柔軟與彈性,相峙不過幾時,血水便從薛淺蕪的手指間流出,那抹蒼艷的鮮紅便涂染了鞭桿,蜿蜒流下,直滴落在書生掌柜的手背上。 “你松手不?相不相信我再稍加些勁兒,你的這只手就作廢了?”書生掌柜急怒問道。 薛淺蕪自知其言不假,也沒想到要拼成個殘疾,何況繡姑那邊的情況不明,得速速擺平這邊的爭端才是。想到這里,薛淺蕪也顧不得考慮后果,直接回應一句:“我的手作廢了,無非就是造成生活上的不便!然而你信不信,我的手若廢了,哪怕你有三頭六臂,七十二條性命,也護不得你周全?” 書生掌柜愣了一下,這丫的語氣好狂妄! 來怡園者,多為權商貴族,原則上不能得罪,但這小青年明顯不是高富帥,想要蒙騙混關吃豆腐的,焉能便宜了他? 再說怡園根基龐大,人脈甚是廣博,可謂神秘莫測,壟斷正邪兩道。傳聞之中,怡園的總老鵓,尊貴無比而又低調簡約,從未現身迎過客人。曾經多番有人以此為茬兒鬧事,最后都不聲不響地消失了。天長日久,誰也不敢再耍大牌,讓幕后的老鵓接待。至于老鵓身份之謎,有人說是黒木蓮前任教主南宮禁的相好,有人說是皇親國戚之女,莫衷一是。反正無論哪種猜測,都足以讓人聞風喪膽,放棄尋根究底。有些事情,知道多了未必好。顛得糊涂,保全自身,花間娛樂,才最瀟灑快活。 薛淺蕪的瘦弱和窮酸樣兒,自然不比財大氣粗之人。書生掌柜一雙眼睛,早已練達世故,把人的貧富看得透骨三分。 但他這次錯了。因他不信,這個男人特征不明顯,女人特征又不足的愣頭小伙兒,會有多大能耐。 薛淺蕪邪氣地看著他,笑問一句:“我再向你咨詢最后一個問題……” 書生掌柜半是遲疑半是怒道:“有話快說!” 薛淺蕪嘻嘻道:“我那小兄弟都進院里去了,你卻把我剩在這兒,這讓人情何以堪???……不如這樣,我不帶牌匾了,只去找我兄弟如何?” 書生掌柜聞言,不禁氣得啞然,猛地從薛淺蕪手里奪過那根靈蛇般的金屬教鞭,擲到地上,氣急敗壞地道:“我去料理那孫子!” 薛淺蕪一步攔到前面,做出苦苦勸告的搞笑姿態:“你去不得!我那兄弟這會兒,八成已經俘獲了美人,正在好事成雙呢!你插一腳進去,我的兄弟輕色重義,倒不會責怪你什么,但你打攪了美人的興致,人家可是會怨恨你的!” 書生掌柜反應過來她話里的意思,一時竟不知道該怎樣拿話兒來對她,只怒目道:“我去不得,你便怎樣?” 薛淺蕪的腳尖,在地上打了個圈兒,然后拔腿快跑幾步,把那書生掌柜甩開一定距離,方才喊道:“你去不得,我卻去得!我和兄弟出了一份銀子,換得一塊牌匾,共享一個美人,有何不可?” 書生掌柜一聽如此被耍,火冒三丈,飛速追趕她道:“你給我滾回來!” 那掌柜的速度快,薛淺蕪眼見逃不脫,回轉過身,邊退邊道:“你別逼我,有本事咱就告到京府衙去,當堂對質!你既沒有收我銀子,干嘛要給我牌匾?既給了我牌匾,就相當于收了銀子!我當庭就要這樣控訴,你想私吞銀子,所以不能明賬上報,又看著我好欺負,才故意賴賬的!” 書生掌柜暴睜著眼,帶了幾分戾氣,恨不得立即抓到這個小賊,千刀萬剮碎尸萬段。 薛淺蕪順著走廊往盡頭跑,看到繡姑正在離院門前不遠處,焦急徘徊,滿臉躊躇不安的樣子。薛淺蕪知道,繡姑再近一步,就會有人過來迎接,勢必造成尷尬。 看來自己趕得真是時候。當務之急,是要把身后的掌柜打發了。 書生掌柜已是近在跟前,剛想出口罵這小兔崽子,薛淺蕪指著來時的路,滿臉花癡狀驚呼道:“又來客人了!好俊好有型??!” 書生掌柜回身去看,哪有什么人影兒?薛淺蕪趁著此空,拉著繡姑的手,沖進了院門去。掌柜書生得知被愚,惱火著又要追,忽然聽到一聲低啞磁媚入骨的話音:“怎么沒人收銀?難道要我占不要錢的便宜嗎?” 書生掌柜心里一驚,剛來了個賴賬的,怎堪再多一個?如此鬧騰下去,怡園左道上的四十美人殿,豈不成了流浪男人收容所了? 于是先不管那倆小賊了,趕緊端出一副正姿態,帶著職業式的溫和笑容道:“有些事情沒料理好,一時怠慢了客官,請您到這邊來,現付九十九兩銀子再抽簽……” 黑衣男子隨意拋出一袋銀子,似笑非笑地道:“這是三百兩,不用找零了!也不用抽簽了,就這兒的牡丹花魁吧!” 書生掌柜目瞪口呆,這樣出手闊綽的客人,就連中間那條正道對應著的美人院,也難遇上一個。更別提相對冷落的左道了,絕對是破天荒的奇跡。不僅把剛才賴賬的賺了回來,而且還包含了豐裕的彩頭。 書生掌柜見了如此財神爺,眉開眼笑樂呵呵道:“雖然這是一道選擇關,但爺兒您絕對是個例外!我這就給您找花魁!說起她啊,名字和人一樣美,叫做顏傾茹,住在這后院里的思艷殿……” 黑衣男子似沒注意到他在說些什么,只淡淡勾起一抹嘲弄道:“恁多廢話干嗎!倒是快些找牌匾??!” 書生掌柜亂扒了一陣兒,猛地想起那塊牡丹牌匾已被抽去,頓時冷汗就下來了,今天到底走的什么霉運?!此時書生掌柜胸腔起伏,幾乎噎過氣去,最后勉強擠出幾個字道:“遲了一步……您看能不能換……” 黑衣男子漫不經心,揀了幾張牌匾看看,撇著嘴角說道:“殘脂衰粉,不感興趣!我慕風月之所,一向只為花魁來!” 書生掌柜無奈苦臉道:“僅僅差了半刻,那花魁顏傾茹已被抽走……” “哦?有這等巧事兒?”黑衣男子淡問:“這左道上,客人應該沒幾位吧?我來得不算晚,竟然被人占了先機?” 突然轉過來了半個身子,又笑問道:“不知那位客官給了多少銀子?可值一個花魁的名號嗎?” 書生掌柜聽得此問,好有壓力,苦澀窩火,差點破口氣罵,忍了又忍,才含糊道:“能給幾個銀子,按價來就不錯了!” 沒有辦法,自嘆倒霉,如果要不過來那份嫖資,這掌柜的只有啞巴吃黃連,自掏腰包補虧空了。不然若鬧大了,沒理的似乎還是自己,誰讓他不依著規矩辦事呢? 黑衣男子也不言語,踱了幾步,沉吟著道:“我這三百兩銀,能不能擠下那位客人,搶抱得花魁美人歸?” “爺您能擠下他,自然是好的!簡直太合我意了!只是……”書生掌柜話中有話地道:“只怕這會兒工夫,有些不方便了……” “這有什么?我向來不忌諱方便不方便的!”黑衣男子拍拍他道:“我就不要牌匾了!還請掌柜的通融一下,帶我進得那院門去,然后你退出來,余下的交給我辦就好了!” 見了如此的頑主,書生掌柜除了無語,除了驚嘆膜拜,又能說些什么,只得乖乖領他前去。 卻說薛淺蕪打發了那掌柜后,牽著繡姑,一并往那院門而行。門內左右兩側秩序井然,各并立著二十個錦繡綾羅香紗裙的丫鬟,面容俱是清秀干凈,眉目分明。 薛淺蕪心里暗自嘀咕,這么多人,成排成行,想要眾目睽睽溜了進去,還真不容易呢。 正忖思間,已有丫鬟迎來,繡姑看看薛淺蕪,然后把手里的牌匾晃了一下。丫鬟掩嘴笑道:“真好福氣!”贊完這句,帶著繡姑往里去了。 薛淺蕪把頭一低,就要跟著溜去。有兩三個丫鬟追了上來,急勸阻道:“這位公子的牌匾呢?一個牌匾只代表一個人,你不能進去……” 繡姑頓然停住腳步,不肯再往前走。薛淺蕪若不能進去,她獨自有什么戲唱呢? 薛淺蕪朝繡姑眨眨眼睛,然后把脖子一縮,身形矮了幾分,裝成小可憐的樣子,囁嚅著道:“我是陳公子的小廝,時時處處同吃同住在一起的,若離開了公子,我會不自覺恐慌……剛才在外邊時,收銀掌柜就允我進來了……” 也許是薛淺蕪擅長扮演小跟班的緣故,也許是姑娘們的柔腸心容易被牽動,竟也不阻攔了,以默認的姿態放行了她。 薛淺蕪吐吐舌頭,扮鬼臉道:“謝謝各位美麗可愛的jiejie!” 幾位丫鬟聞言,當場忍不住掩嘴笑了。薛淺蕪緊跑幾步,如小鳥般偎在繡姑的身邊,和帶路丫鬟一起,同往牡丹花魁顏傾茹那兒走去。 第八一章喧賓莫奪主,撞槍應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