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他們終究是愛過的,那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朝夕共度,不管過程是如何不堪回首、結局又是如何支離破碎,他們之間仍然會呈現出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化學反應。 周朗夜說,“你不想我做的事,以后我都不做,好么?!薄绱?,算是解除了白輝的后顧之憂。言明自己不會為難梁青野。 白輝卻并沒有因此輕松起來,面部線條反而像是繃緊了些,也沒有說話,就一直盯著周朗夜。 周朗夜這三十年的人生殺伐決斷、目標明確。只有白輝,哪怕只是給了他一個無聲的眼神,他好像也會為此心軟。 他的手拿開了,自知多留無益,對白輝說,“早點休息?!?/br> 白輝站在那里,看著周朗夜轉身離去,途中又提上了那兩個散落的紙袋。而梁青野在一旁說,“我們回去吧?!?/br> 白輝點了點頭,跟著梁青野上了樓。 三樓的家中暖氣都開了,背景音樂還放著,彩色蠟燭也點燃了幾根,蛋糕就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氣氛顯得很溫馨。 白輝心里的兵荒馬亂好像漸漸剎停了。他隔著玄關的隔斷,望著那幾簇跳動的燭火,聽見梁青野問他,“小白,你真的放下了嗎?” 白輝笑了笑,右手不自覺地伸到左邊衣袖下,摁著那處割腕后留下的疤痕,像是對自己也是對梁青野說,“......放下了?!?/br> “如果真放下了,是不是可以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梁青野又問。 他原本沒打算這么急切,但是剛才親眼目睹了白輝與周朗夜之間那種微妙的相處,梁青野有些穩不住了,急于想要一個答案。 白輝沉默片刻,說,“師兄,你應該聽過不少傳聞了,我被包養什么的......你現在還在事業上升期,不要因為我這種人耽誤了你的發展?!?/br> 梁青野聞言先是一愣,又像是被白輝氣笑了,主動去牽他的手,“你“這種人”?怎么會這么形容你自己?傷害你的是周朗夜,是他不懂得珍惜,從此以后遠離他就好了,但你不能反過來懲罰自己?!?/br> 白輝退了半步,覺得眼下不宜再談這件事,于是誠懇地告訴梁青野,“對不起,我在未來很長時間都不會考慮感情問題。師兄你不要再等了,我會覺得過意不去?!?/br> 白輝說完,室內安靜了幾秒,繼而以梁青野轉移話題,說,“我們先吹蠟燭吧?!薄Y束了這個倉促得不成樣子的告白。 白輝和梁青野一起坐在客廳沙發上,清唱了一曲“生日快樂”。 蠟燭快要燃到底了,梁青野在許愿前,態度溫和地問白輝,“可以抱一下再許愿嗎?” 白輝看著他,出于不想傷害對方,他張開了手臂。還不等他輕輕做一個擁抱的動作,梁青野已經將他緊緊摁在懷里。 白輝立刻感受到了另個人的體溫,甚至好像感受到了對方胸腔里起伏的心跳。但他的神情卻顯得空洞失落,望著自己對面的一堵白墻沒有做聲。 梁青野低聲說,“你知道嗎白輝?你值得更好的?!薄赞o懇切,聽了本該讓人動容。 然而白輝內心毫無波瀾,仿佛在忽然之間認清了自己的心。 周朗夜這個人,他是不會再愛了。那段太過曲折無望的愛,耗盡了他的感情??墒撬蟾乓矝]有辦法再愛上別人了。 - 周朗夜聽聞白輝離開平州的消息很突然。 他想出了很多補償的辦法,其中包括再一次捧紅白輝,讓他成為那個萬眾矚目的電影圈寵兒。于是他聯系了喬蓁,讓她來與自己當面商談白輝往后的事業發展。 喬蓁接了他的電話,聽他闡明意圖,繼而有些錯愕地問,“小白不是要走了嗎?” 周朗夜那頭倏忽安靜下來。 喬蓁又說,“周總不知道嗎?他上周和我聯系過一次,談到解約的事宜。因為當初是您出面替他擬的合同,那時的華訊影業還在您哥哥名下,周總應該是擔心華訊為難他吧,所以解約金違約金什么的統統都沒要。小白可以隨時解約走人?!?/br> 喬蓁停頓了幾秒,沒有聽到周朗夜的回應,擔心自己判斷失誤,于是小心翼翼地說,“我以為...您這邊已經不在意他的去留了,所以他要解約,就讓他解了......” “他打算去哪里?”周朗夜問。 這次輪到喬蓁沉默了,過了片刻,喬蓁才斟字酌句地說,“周總,小白現在這樣的處境,很難回到當初的高度。他只是說自己接受了一個舞臺劇的角色,其他我也沒有多問?!?/br> 周朗夜似乎一時還不能接受白輝的不告而別,冷聲吩咐喬蓁,“你去把他的合約簽回來,簽約費只要他開口,不管多高都可以支付?!?/br> 喬蓁似乎也搞不清楚眼下到底是個什么狀況,回答的聲音更小了,“......周總,要不您另找別人吧?!?/br> 頓了頓,又試圖解釋,“過去幾年,小白過得挺不好的。有時我帶著他趕通告,看他身上也常有淤青什么的,還都在很明顯的位置......” 喬蓁到底是要在這個圈子里混下去的,周朗夜這樣的大佬她得罪不起,可是也不想再昧著良心替他做事。最后只能十分懇切地說,“周總,我最近沒見過他。只是在電話里聽他說,受了些外傷,以后不適合再上大銀幕。不如,您就隨他去吧?!?/br> 后面喬蓁又絮絮叨叨說了些什么為她自己開脫的話,周朗夜已經聽不清了。 他漸漸回想起來一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想起他在向周家尋仇的過程中,積攢下的那些壓抑憤恨,似乎都于無形之間轉移給了白輝。 他強迫過他,也一再選擇用他的單純明媚,來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腥和陰霾。即使明知他隔天就有活動安排,仍然在床上折騰他,讓他在毫無回應的情況下,一再地對自己表白。 而周朗夜卻從始至終,吝于說一句“我愛你”。 電話掛斷的那一刻,周朗夜看著辦公桌上那幾份華訊影業即將投拍的電影合約,突然明白無論自己再做什么補償,都已經太遲了。 白輝要的,不是找回過往遺失的一切。而是一個沒有周朗夜的未來。 第55章 希望能遠遠地看著他 “漂亮、溫和、乖巧、識趣?!?/br> 如果在半年前,有人問及周朗夜對于白輝的認識,他大概會給出以上幾個詞。 他對白輝的了解顯然太過片面,這其中一部分或是源于白輝愛得卑微,另一部分則是因為周朗夜的居高臨下。 白輝離開平州的前一天,周朗夜收到了一條來自白翎的信息。內容很簡短,也就十來個字:白輝拒絕了,他猜到這些安排與你有關。 周朗夜當時正在前往公司的車上。助理從前排探出身,和他確認今天的工作行程。他掃了一眼信息,然后把手機扣在座位旁,轉頭看向窗外,任由助理在前面自顧自地繼續匯報。 當白輝走出周朗夜的世界以后,周朗夜終于重新認識了他。 白輝吸引人的地方并不僅限于那張臉,他足夠聰明,也有棱角,能夠清楚地劃分愛與不愛的界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會輕易動搖。 周朗夜很想給他補償,而他已經警惕起來,不愿再給周朗夜一絲一毫的機會。 原來白輝并不是一個不懂得拒絕的人,周朗夜想。他甚至生出一種荒謬幼稚的念頭,希望能夠魂穿過去的自己,告訴那個頻頻傷害白輝的周朗夜應該怎么善待所愛之人,這樣他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當天晚上十點,他在事先沒有和沈卓聯系的情況下,敲響了沈卓位于城北的新家。 沈卓的太太下個月就要帶著已滿周歲的寶寶回國定居。沈卓這處剛裝修完畢的家里擺滿了各種玩具和嬰兒用品。 沈卓見到周朗夜站在門外,也有些意外,可是沒有問他怎么會在這個時候來找自己,只是說,“進來吧?!?/br> 周朗夜手里提著一個看起來很沉的袋子,他進了門,把袋子放在置物架上,一邊換鞋一邊說,“想找個人喝酒?!?/br> 沈卓兩手插兜,靠在墻邊,瞥了一眼那里面的四五種酒類,不怎么同情地發出感嘆,“這個時候你就想起我了?!?/br> 在沈卓的印象里,周朗夜從來沒有失戀的經歷,一段感情里他總是來去自如的那個人。盡管猜到了周朗夜的情緒不佳是與白輝有關,但沈卓所認識的周朗夜,絕不是一個會為情所困的人。所以直到這時,沈卓還沒有預料到事情的嚴重性。 周朗夜換了拖鞋,站起來面對填滿半間客廳的玩具,停了片刻,才說,“等嫂子回來,我就不找你喝了?!薄袂槔锞谷挥蟹N少見的落寞。 沈卓拍了拍他的肩,領著他往吧臺那邊走。 喝酒只是個形式,沈卓覺得。周朗夜應該是想找人傾訴。 然而沈卓又一次錯了。周朗夜找他喝酒,真的就是喝酒。周朗夜是個酒量很好的人,酒品也很好。在沈卓認識的人里面,周朗夜就算是爛醉以后,也有極高的自制力,這一點讓沈卓由衷感到佩服。 沈卓陪他前前后后喝了一個多小時,周朗夜喝得多,而沈卓喝得少。 后來沈卓終于意識到必須制止周朗夜,再這么喝下去就要酒精中毒了。他本來想等周朗夜主動提起白輝,但是周朗夜一直沒有開口,沈卓忍不住了,隔著吧臺問他,“白輝不肯回來嗎?” 周朗夜的頭微垂著,手邊是一個玻璃杯,威士忌喝完了,冰塊還在緩慢地融化中。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明天晚上他就落地首都機場了?!?/br> 沈卓想了想,保持冷靜地說,“如果是我,可能也會想離開這里?!?/br> 周朗夜沒有說話,于是沈卓繼續道,“你的勢力范圍太大了,白輝想要擺脫,這不難理解?!?/br> 這一次是周朗夜和沈卓的共同沉默,最后沈卓好像下了某種決心,告訴周朗夜,“坦白說,我也覺得你們不適合?!?/br> 周朗夜的眼瞼挑起來,看著沈卓。他不像一個喝醉的人。 喝醉的人不該有他這么銳利的眼神。 沈卓嘆了一口氣,手指在大理石臺面上一下一下敲著,“如果當初沒有他陪著你,那幾年你也很難堅持下來。最后白輝卻落得這么一個結果,你仔細想想吧,是不是該學著放手了?!?/br> 其實沈卓也不擅長勸人,最后他對周朗夜說,“如果感情也有守恒定律,現在白輝的那部分流失了,你只能用他曾經愛過的方式補齊缺失的部分。不要再走先前的老路?!?/br> 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就只能止步于此了。周朗夜不擅長傾訴,沈卓也不擅長安慰。 后來沈卓讓他在自己家里留宿了一晚。躺在客房的床上時,周朗夜因為喝得太多而感到一陣陣頭痛,可是睡意仍然沒有如期而至。 他又一次打開了那個屬于白輝的微博小號,翻回到四年前的記錄,恍惚地看著那些短暫而甜蜜的記憶。 這是他和白輝同在平州這座城市的最后一晚,到了明天的這個時候,白輝就會在一座與他相距1800公里以外的城市開啟新生活。 - 白輝在首都聯系了一間資質可靠的醫院做疤痕修復手術,事先也征求了jiejie的意見。 或許這樣的選擇,不如順應周朗夜的安排來得那么萬無一失。但他不想再和那個男人有任何聯系,他希望成為一個凡事可以自己做主的人,而不再是誰的附屬品。 達到首都的當晚,他給白翎報了平安。白翎收到信息以后很快回撥給他,再一次試圖勸說他回到平州,接受親友的照顧。 可是白輝說,“姐,就這樣吧。我挺好的?!?/br> 他有了新的住址,換了新的手機號碼,里面的聯系人不多,但是收件箱已經清空了。代表著白輝和過去從此告別。 此前的一個多月里,他一直在嘗試與曾經的導師姜銘緩和關系。 當年他以專業第一名考入平大戲劇學院,是時任教研室主任的姜銘主動把他招至門下??上О纵x那時恃才傲物,又為愛盲目,做了不少自毀前程的決定。最后畢業時,姜銘對他失望透頂,甚至沒來參與證書的授予儀式。 白輝這次重新登門拜訪,起先幾次都被姜銘指著鼻子罵了出去。 后來經過師兄梁青野的斡旋求情,加之有師母心疼他,替他吹了半個月的枕旁風。白輝總算得到了昔日導師的諒解。 姜銘終究還是愛惜他的才華,給他指路,讓他再靜下心來好好打磨演技。不要再像過去那么輕率任性。 而后經由姜銘牽線,白輝接受了來自首都劇院的舞臺劇邀約,出演一部先鋒話劇的男二號,順勢就將自己的生活重心轉移到了另一座城市。 他真的在專業課上荒廢太久了,差點要失去當初那股令人驚艷的靈氣。 劇場是新建了,設置為能與觀眾互動的360度環形舞臺。演員的走位與對戲難度都大大增加。白輝的角色有著跨越年代的背景,需要背下大段冗繁的臺詞。 任是他天資再好,也需要一段時間恢復狀態,適應新的舞臺方式。期間他也被導演罵過,承受了不少劇組同行背地里的指指點點,甚至有曾經的影迷輾轉聽聞他的消息,結隊等在排練室的后巷,在他下班離開時對他口出惡言。 登高跌落的感覺并不好受,白輝曾在深夜里驚醒,聽過夢碎的聲音;因為壓力太大,在浴室里痛哭過;想起自己有過的輝煌,覺得難以為繼。 可是待到睡了一覺起來,他又還是繼續向前。 一無所有的人也應該一無所懼,這是他給自己的祝福。 經過長達近三個月的排練,話劇《遺失半生》于四月十日開始第一場公演。劇本脫胎于莎翁名著《麥克白》,講述一個男人跌宕起伏的一生。白輝扮演主角死去的亡魂,有著橫跨五十余年的年齡跨度。 兩個半小時的表演極其耗費精力,直面觀眾的沉浸式戲劇對于每個演員的身心都是巨大考驗。白輝第一次演完后,蹲在后臺角落粗喘了很久無法平復。直到導演從前臺走下來,緊緊擁抱他并告訴他,白輝是全場完成度最好的一人,白輝才獲得了稍許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