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現場參加拍攝的群演很多,很快就將他們二人沖散了。 期間周朗夜從攝影機前抬頭環顧四周,沒有看到白輝;白輝聽完導演講戲,也沒再看到周朗夜的身影。 - 周朗夜工作起來一貫投入,忙到傍晚還沒打算下班,其實早已將囑咐白輝留下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反倒是陶芝送文件來給他簽字時,好意地提醒了一句,“周總,我剛才經過一樓,看見今天上午來參演的那個學生還坐在大廳里?!?/br> 周朗夜從電腦前面抬起頭,問,“他們什么時候拍完的?” “大概三四點吧,我一個小時前下去取快遞,當時攝制團隊全都走了?!?/br> 現在已經過了六點半,周朗夜抬腕看表,心想,白輝不會還在等吧。 他沒有白輝的聯系方式,猶豫了一下,決定提前下班。 - 白輝在大廳里等了近四個小時,恒鑫前臺的工作人員一度上前詢問他,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 他沒好意思說是周朗夜讓他在這里等著,更不好意思讓前臺給周朗夜打電話催問,只能含糊地解釋自己在等人。 好在前臺沒有趕他走,他中途也想離開去買杯咖啡什么的,又擔心和周朗夜錯過,就坐在角落的沙發里一直待到外面天色漸暗。 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人,在他扶著頭有些昏昏欲睡時,終于走到他跟前,有點抱歉地對他說,“工作上的事耽誤了?!?/br> 白輝的倦意一掃而空,站起來沖周朗夜笑道,“沒事,我沒等多久?!?/br> 周朗夜今晚本來打算和沈卓見上一面,但是白輝這一笑讓他倏忽變了主意。 他們之間發生過一些可以劃歸到曖昧范疇的事,盡管周朗夜以為自己早就放下了;今日再見白輝,又好像沒有割舍得那么干凈。 他盯著比自己略低一點的少年,說,“長高了啊白輝?!薄皇窃谥軣蠲媲暗耐媸啦还?,也不是在下屬面前的公事公辦,而是一種宛如兄長般的口氣。 白輝笑起來,露出兩顆標志性的虎牙,“朗夜哥,我今年都十九了?!?/br> 三年里發生了太多事,周朗夜眼色微沉,“還沒吃晚飯吧?一起吃?” “好,如果不麻煩你?!卑纵x看著他,眼底灼灼似有光。 - 高新區這里的人群有如候鳥遷徙,朝來暮去,一旦過了晚上七點,大街上就顯得空蕩寥落。 周朗夜駕車在主干道上開得平順,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擱在腿上,“說說吧,怎么會接這種廣告?你們戲劇學院是不是有規定新生不能在外面賺錢?” 他的視線落在車窗外,白輝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他臉上。 “.......只說是不能在接戲,但偶爾拍個廣告或者平面什么的,還是可以的?!卑纵x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底氣不足。 “你爸媽呢,還真就同意你去念戲劇學院了?”周朗夜轉頭看了他一眼,白輝處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中,美得有如一幀一幀播放的電影慢鏡頭。 白輝唇角微微勾起,“你不是說我沒有學理科的腦子么,我就從善如流呀?!?/br> 這一聲“呀”,帶了幾分親昵,和那個十六歲少年的殘影裹混在一起。周朗夜心里微微一動,卻說不上來具體想起了什么。 他問白輝,“晚上想去哪里吃?” “我都可以?!卑纵x頓了頓,又說,“如果你不介意,就回國際學校那邊找家餐廳吧?!?/br> 周朗夜的初中是在平州國際學校念的,很湊巧白輝和他讀了同一間學校。雖然因為年齡相差七歲,他們從未做過同學,但是白輝知道以后常常會叫他“學長”,似乎這樣就能和周朗夜的過去產生更多的交集。 周朗夜沒有異議,于是白輝在車載導航里選出一間學校附近的粵菜餐廳,轎車就向著城南方向駛去了。 作者有話說: 第3章 什么時候再見? 國際學校建于平州新城區的繁華地段,高樓鱗次櫛比,護城河穿越而過,夜景看來頗為璀璨。 白輝選的這間餐廳,幾年前他們就曾來過。工作日的傍晚客人本就不多,服務生領著他們進店,還有半數的座位空著,白輝抬手指了指靠窗的一桌,“坐那里行嗎?” 周朗夜不置可否,跟著白輝走過去。落座時白輝對他說,“我們上次來就坐的這里?!?/br> 周朗夜也不說記得,也不說不記得。等到服務生給他們上了熱茶,留下菜單,他才重復了一次車里的那個問題,“你怎么會跑到校外接廣告?” 白輝的視線從菜單轉向他,有點無奈的笑著,“學長,就不能等吃了飯再問嗎?我打工賺點零花錢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吧?!?/br> 周朗夜不想再跟他打太極,掏出手機一邊在通訊錄里翻找,一邊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你是自己告訴我,還是我打給你爸媽或者你姐白翎問問?” 白輝這下有點慌了,伸手一把握住了周朗夜的手,“哥,別打?!?/br> 周朗夜抬眼看著他,他躲閃了一下,手里卻沒有松開。 “我和家里鬧翻了......”他小聲地說,神情流露出一絲緊張,“他們把信用卡全給我斷了,我也不想求助我姐,就出來接廣告賺些生活費?!?/br> 周朗夜怎么也想不到白輝講出來的竟會是這么一個理由,他本來以為他是不是要攢錢買什么昂貴的東西,或者是交往了女朋友以至日常開銷增加,所以背著父母在外面打工。 “你...怎么會和家里鬧翻?”周朗夜怔了怔,才繼續問。 白輝那只握著他的手慢慢縮了回去,嘴角抿緊,不肯再答。 周朗夜叫他,“白輝?!蓖瑫r以指節扣著桌面,有點催促的意味。 白輝自知逃不過,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這哪里是來吃飯的?這分明就是鴻門宴啊?!?/br> 周朗夜被他給氣笑了,語氣放緩一點,“到底是怎么回事?” 短暫沉默過后,白輝看向他,“我和家里出柜了?!?/br> 周朗夜一下愣住,好像不能相信自己聽見了什么。白輝看出他神情里的不自在,又立刻說,“和你沒有關系,你不要多想?!?/br>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瞬時有些凝滯,幸而這時服務員上來詢問是否可以點菜,白輝連忙指著其中一頁,“要一份煲仔飯?!闭f著,又翻到另一面,“一份豉汁蒸魚?!?/br> 這兩樣其實都是周朗夜喜歡的,過了這么久,白輝也一直記著。周朗夜心里的感覺一時微妙難言。 白輝帶著小心問他,“朗夜哥,你要什么?” “你點吧,我不怎么餓?!敝芾室沟穆曇糇兊美溆擦诵?,白輝大約也聽出來了,只加了一份菜心,就準備把菜單還給服務生。 周朗夜又隨口添了半只燒鴨和一盅排骨,然后和白輝說,“一個葷菜不夠你吃?!?/br> - 菜很快上齊,用餐的時候沒人再主動繼續剛才有關“出柜”的話題,改聊了些不痛不癢的事,氣氛也還過得去。 兩個男生吃飯本來也快,周朗夜給白輝點的那半只燒鴨,幾乎被白輝一個人掃蕩完了。 周朗夜放下筷子,問他,“吃飽了嗎?” 白輝點頭,“嗯,很飽?!闭f著背過手,準備掏出皮夾。 周朗夜立刻就叫住了他,又恰好服務生是從周朗夜那個方向過來的,不等白輝掏錢,周朗夜已經把信用卡放在了服務生遞來的托盤里。 “我們說好的,再見面的時候我要請你吃飯!”白輝的樣子有點著急,起身欲追。 周朗夜把他拉住,同時自己也站起來。 盡管他心里明白不該和白輝過度親近,不能再給他誤會,卻總會不自覺地在過往與現實之間拉扯。手里下意識地將白輝往身邊一帶,又順勢攬了一下,說,“別爭了,也沒多少錢,我還能讓你一個學生請客么?!?/br> 白輝很認真地和他理論,“我不缺錢的,我隨便拍個廣告就有好幾千,讓我付吧?!薄踔猎噲D把幾張百元鈔票塞進周朗夜手里。 他們兩個都很高挺,外貌出眾,穿在窗邊自成一處風景。這番拉扯的動靜雖不大,還是引得周圍幾桌客人紛紛看了過來。 周朗夜哭笑不得,直接收走白輝的皮夾,把那些現金塞回夾層,然后動作強勢地往他上衣口袋里揣了回去。 少年面薄,加之這個動作實在有幾分曖昧。他一下臉紅了,愣愣站著說不出話來。 服務員交回了銀行卡和發票,周朗夜隨意地一揣,領著白輝,說,“走吧,我送你回學校?!?/br> 后來白輝坐在車里,話也不多,只主動問過一次周朗夜回國以后忙不忙。 周朗夜照實回答,“挺忙的,下周要出差一趟?!?/br> 白輝大概覺得自己賴著日理萬機的周朗夜吃了這頓飯,顯得很不懂事,就連下一次回請的想法也沒好意思提出來。 周朗夜徑直開往戲劇學院,已經快到校門前的一條街了,白輝才回過神來,對他說,“我沒住學校,是在校外租的房,你就把我放在前面街口吧?!?/br> 周朗夜沒有聽他的,讓他給自己指路。白輝也舍不得就此作別,能和周朗夜同車哪怕多待片刻也好。他就揣著這一點不舍的小心思,指了一條有點繞道的路,得以在車里多坐了五分鐘。 黑色賓利停在小區門口,白輝猶豫一下,問,“以前那個手機號你沒用了吧?”——聽說周朗夜回國的那天,他就立刻撥打過幾年前的號碼,但是早已換了機主。 周朗夜轉頭看著他,手伸過去,“手機給我?!?/br> 白輝趕忙掏出手機交給他。周朗夜鬼使神差地把那個1817的私人手機號輸入了進去,但他沒告訴白輝,這張手機卡里加上白輝在內也就三個聯系人。 臨下車前,白輝對他說,“謝謝你帶我吃飯,本來應該是我給你接風洗塵的?!?/br> 其實白輝是那種很有氣質的男孩子,談吐和風度都透出良好教養,五官立體漂亮,就算扔在人堆里也很扎眼。但也不知為什么,他在周朗夜跟前總是帶著小心,好像很怕自己行差踏錯惹得周朗夜不悅。 他松掉安全帶,手已經搭在車把上。周朗夜叫住他,“白輝?!?/br> 白輝聞聲回身,望著周朗夜。 男人對上他那雙清亮動人的眸子,不由得放緩了口氣,“專心學業,別在外面拍那些三流廣告,如果缺錢就和我說?!?/br> 白輝笑了笑,“哪有人會說自己公司的宣傳片是“三流廣告”?”頓了頓,又道,“謝謝學長,我錢夠花的?!?/br> 周朗夜沒有馬上接話,白輝也不能再留,就說,“你開車注意安全?!比缓笸崎T下了車。 周朗夜本想看著他進入小區,沒想到白輝站在街沿邊似乎要等他先走。周朗夜只得降下副駕那邊的車窗,微低下頭和他說,“回去吧,我走了?!?/br> 白輝“嗯”了一聲,站著卻沒動。 周朗夜無奈,只得掛擋發動了車。 他們兩人的唇邊都壓了一句話沒有講:下次什么時候再見? 周朗夜不說,是不想讓白輝無故期待。畢竟他今日不同往日,不再是十六歲少年口中那個值得信任的“朗夜哥哥”。 白輝不說,則是掂量不出自己在周朗夜心中的分量。三年后重逢,周朗夜變了很多,他從他眼中看不到似曾相識的感情,取而代之的是冷靜和疏離。 白輝目送轎車開遠,低頭劃開手機指紋鎖,給周朗夜的手機號發了一條信息。就短短兩個字,“白輝”——只是想讓對方保存下自己的號碼。 因為開著靜音模式,周朗夜返回家里才看到這條信息。 手機觸屏在黑暗中發出柔和的光,寬大屏幕上就兩個字而已。 很像白輝這個人,干凈、優雅,穿過一片搖曳于暮色之中的小蒼蘭,走到周朗夜面前,對他說,“你好,我是白輝?!?/br>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