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節
全殿上下都冷眼旁觀,連趙禎也沒有說一句寬慰制止的話,張堯佐心頭慌亂,想尋些助力,眼睛看向韓絳既御史臺的幾名諫官,那幾人卻偏頭他望,根本就沒敢看他。 “退朝吧,朕累了,明日辰時,朕起駕明州,有司早作預備?!壁w禎面色蒼白,手撫前額,有氣無力的在黃培勝的攙扶下下殿而去。 …… 二月初四,趙禎第一次南巡,也是他即位以來第一次離開汴梁,只不過煞風景的是,他是被迫去請蘇錦出山,心情糟糕之極。 上萬人的車駕行在寬闊的國道上,透過車窗,可見兩側綠樹成廊,路邊田地平整,溝渠縱橫,心情稍微松弛下來。 “皇上,數年之前,這里還是一片荒地,雜草叢生,春撈夏旱;如今京郊數十里盡成豐收之谷,這都是蘇大人全力運作所致啊?!卑谏磉呡p聲道。 趙禎吁了口氣,沒有出聲。 “您看國道,蘇大人戲言,這每一寸都是銅錢鋪就,國道貫穿大宋全境,對于兵運,商道都起了莫大的作用,四年前和遼一戰,若不是國道通暢,南方諸州物資源源及時送達,焉能擋住遼人七十萬大軍?” 趙禎再次沉默,看著數據和口頭的匯報,感受并不直觀,也不強烈,如今出宮實地查看,才覺得是多么的不容易。 “沿著這條國道,皇上還能看到很多的小集鎮,都是商業市口,貨物中轉之地,蘇大人煞費苦心,行事周細,竭盡全力的為大宋富強努力,年前我見他,發現他已經鬢有白霜,實在是教人動容;他蘇記產業,每年貼入錢款三千余貫補貼朝廷各項費用,彌補財政虧空,對他而言,豈是為了博名利,要名要利,何須如此?收買人心大可廣設救濟,那還來的快些,又何必通過朝廷來行事?” 趙禎微微有些后悔,拘于皇宮之中,目不見,耳不聞,自然不會有這些感受,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蘇錦確實無需借助朝廷來達到目的,以他的本事,無論身在何處,都能混的風生水起,根本無需大動周章;這一回或許自己是太傷他的心了? 事實上在千里之外的明州,蘇錦一點也沒傷心,他頭戴滕帽正在一處船塢內竄上躥下的指手畫腳,來到明州之后,他腦子里猛然見有了一個無比夢幻的想法,他是想干就干的人,立刻便開始了謀劃。 第九八九章攤牌(上) 七日后,皇上車駕抵達明州,兩浙路官員云集于此恭迎圣駕,唯不見蘇錦的身影,問及此事,得到的回答是,蘇大人自稱已經辭官,不再適合呆在眾官云集的場合,但蘇大人于明州海港邊的一處私人海邊別墅養病,若皇上想見自己,他烹茶相侯。 趙禎雖然憤怒,但他還是及時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此行的目的不是來對蘇錦興師問罪的,蘇錦越是倨傲,自己贏得的同情分便越多。 次日上午,趙禎一行前往蘇錦的海邊別墅探病,踏上港口的青石堤岸,但見碧海藍天蒼茫廣闊、百帆云集之下,各種膚色的蕃國商人和本國商賈正自忙碌不休,民夫如蟻,扛背抬抱,一箱箱貨物上下船只,忙的熱火朝天。 趙禎有些感嘆,市舶司的收益超出自己的想像,這些自己壓根想不到的地方,都被蘇錦開發出來,不屑一顧的蠅頭小利也變成了國家財政收入的巨大組成部分,不得不承認,蘇錦的高明之處。 為了不滋擾港口商船的秩序,趙禎特意換了便裝,在黃培勝和十幾名武技高強的侍衛陪同下沿著碼頭緩緩往東步行,下了碼頭走了三里,一片怪石嶙峋的海岸盡頭居然出現了一片金黃色的沙灘,明州的天氣即便是冬日也并不寒冷,更何況已經是初春的天氣,看著沙灘平整,岸邊綠樹繁茂,趙禎也不僅感嘆蘇錦會享受,選了這個地方蓋了宅院居住。 “皇上,那邊好像是蘇大人的別墅?!秉S培勝伸手指指海岸邊的山坡,數檐飛角從樹叢中探出。 眾人踩著軟軟的沙粒緩緩走去,轉過樹叢,頓時眼前開闊,一座三層小樓矗立在那里,看上去精致而低調,前面用木籬笆圍了個大大的院子,院子里已經高高矮矮站著數十口人,都是蘇錦的妻兒家小仆役使女們,將趙禎一行出現,為首那名端莊秀美的紫衣女子忙帶著眾人上前跪拜行禮。 “恭迎圣駕!” 趙禎左右看了幾眼,還是沒見到蘇錦的身影,不由得詫異道:“蘇愛卿呢?朕親自來了,他還是不愿見朕?” 晏碧云垂首道:“皇上恕罪,夫君一早便去海邊垂釣了,夫君留下話來,若皇上今日來訪,請皇上去海邊同舟共釣?!?/br> 趙禎微笑道:“這個蘇錦,朕可不會釣魚,不過朕還是要去陪他共釣,他在何處?” 晏碧云纖手一指海面蒼茫之處,遠處霧靄處有露出海面的一座小沙洲,沙洲邊有一個人影坐在邊緣的沙石執桿而釣,老僧入定一般的一動不動。 “這成什么話?皇上親自來拜訪,蘇大人避而不見已是不尊,還要皇上去海上陪他釣魚,成何體統?蘇錦也太自大了吧?!秉S培勝怒了,他對趙禎產生的同情超過了對蘇錦的尊敬,蘇錦目無君臣綱常自高自大,簡直教人難以容忍。 同行的包拯也覺得不妥,皇上已經給足了面子,奔行數千里來明州見蘇錦,便是有修好解釋之意,蘇錦還是拽足了派頭,著實有些過分。 “蘇夫人,還是請蘇大人回轉來,皇上豈能泛舟涉險,這未免兒戲了些?!卑?。 晏碧云為難的道:“包大人,夫君脾氣執拗,我也勸說過他,不過他說要和皇上單獨在海天之下說些天知地知之事,不想讓他人聽到,我也沒辦法;皇上的安危不必擔心,我們備有小舟,會將皇上安全送達沙洲之上?!?/br> 黃培勝怒道:“這叫什么話?為臣子的還指派皇上干這干那,還有沒有上下之分了?皇上,老奴建議咱們即刻回轉,這狂妄之人有什么好見的?!?/br> 晏碧云臉色平靜,蘇家眾人也平靜的很,似乎根本沒因為這件事而擔憂和驚恐,一副你們愛走不走的樣子。 趙禎吁了口氣,堆上笑容道:“黃培勝,別這么說話,蘇錦這是要和朕單獨說話,那定是有體己的話兒要說,朕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者,在汴梁宮中的大湖里也曾坐過船的,倒也難不倒朕,你們留在這里,朕去見他?!?/br> 眾侍衛忙勸阻不休,趙禎挺了挺胸背擺擺手,走向海邊的礁石,那里一條小船???,穿上一名劃槳的船工早已靜坐等待;趙禎笨手笨腳的上了小船,船工說了聲:“皇上坐穩了?!本o接著船槳一點岸邊實地,小舟無聲滑入大海之中。 海面看似平靜,但波濤暗涌,小舟在海面上忽忽悠悠的前行,趙禎靜靜的抓住船舷,不一會兒心頭煩惡似有暈船之兆,這和在宮中大湖上泛舟可完全是兩回事了。 好在路途不遠,約莫一炷香之后,沙洲已在眼前,船工用力一滑,小舟滑上淺淺的沙洲邊緣,那船工丟下一條船板搭在岸邊,扶著趙禎緩緩走過船板,踏上實地,趙禎這才長舒了口氣。 “蘇錦參見皇上?!碧K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趙禎轉頭一看,見蘇錦躬身拱手正立在自己的身后。 趙禎道:“你倒是會選地方,何處說話不可,干什么要來此說話?朕差點掉進海里,心中惡心的作嘔?!?/br> 蘇錦一笑,對那船工道:“你劃船離去,一個時辰后來接我們,告訴夫人們好生款待隨行的貴客,不可怠慢?!?/br> 那船工拱手回頭上船,不一會便駛離沙洲遠去。 蘇錦回頭看著面色冷峻的趙禎道:“皇上心頭的煩惡好些了么?” 趙禎冷冷道:“好不了,惡心的想吐?!?/br> 蘇錦微微一笑道:“泛舟入海,如此風雅之事,皇上卻犯惡心,這不是大海的問題,而是皇上的問題了?!?/br> 趙禎冷笑道:“你也莫跟我打啞謎,朕是為你的行為惡心,你這番做作,其實并不明智?!?/br> 蘇錦哈哈大笑道:“皇上似乎很是激憤,敢問我蘇錦做錯了什么事了么?” 趙禎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說撂挑子便撂挑子,朝廷上下交接不靈,如今亂做一團,都是你暗中慫恿所致,還問做錯了什么事?” 趙禎滿腔的怒火似乎都要噴薄而出,既然此處無人,說話也無需留情面,用手點著蘇錦的鼻子道:“你可別忘了,天下是朕的天下,朕只消一句話,便可毀了你擁有的一切,你明白么?” 蘇錦哈哈大笑不已,趙禎喝道:“有何可笑?朕說的不對么?” 蘇錦笑聲停歇,冷眼看著趙禎道:“皇上,將你的手指拿開,別用它指著我的鼻子,我最討厭別人用手指點著我的鼻子;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你不就是想說我蘇錦的生死cao控于你的手上么?你一句話我蘇錦便可以掉腦袋;你是皇上,我是臣子,好像有句話叫做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你一定以為這句話萬分的正確吧,但在我看來,這都是放屁?!?/br> 趙禎喝道:“你……簡直太放肆了,看來你是要造反了?!?/br> 蘇錦哈哈又笑道:“造反?我還不至于干那樣的事,我只問你,你有什么資格對我如此大言不慚的指責?難道我應該十幾年來拿自己的私產為大宋西北四路買單?難道我蘇錦就該每日cao勞不輟為你賣命卻還要忍受你的懷疑?這些事在你看來也許都是天經地義,但在我看來,我愿意做那不是因為你,而是為了大宋的百姓,誰都可以指責我,唯有你沒有資格?!?/br> “朕為何沒有資格?朕是天下之主,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壁w禎咆哮道。 蘇錦微笑道:“這恐怕是你最冠冕的理由了,這樣吧,你也別發火,既然今日我們要攤開了說事,我便來跟你說個故事吧?!?/br> 趙禎怒道:“朕可沒時間聽你廢話,朕千里迢迢而來,只是要問你一句話,你還能不能為朕所用?若能,朕原諒你的出格言行,你替朕好好辦事,朕還是不會虧待你;若不能,后果你自己清楚,朕也無需多言?!?/br> 蘇錦嘆息一聲道:“皇上千里迢迢而來,原來就是來威脅我的,我很失望;但我本來就沒對皇上的到來有什么預期,我已經決意歸隱,從此后不管朝廷之事,這樣的回答你可滿意?” 趙禎咬牙道:“那朕便無話可說了,你會后悔的?!?/br> 蘇錦搖搖頭彎腰撿起地上的釣竿,緩步走向沙灘,口中吟道:“從明天起做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br> 趙禎不知道蘇錦口中這首詞是什么詞牌格調,但從中可以聽出蘇錦企圖擺脫塵世的羈絆與牽累的決絕,趙禎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為什么不能威脅住左右住面前這個人了,因為這個人跟自己身邊的大臣內侍嬪妃宮女乃至天下的蕓蕓眾生都有一種隔閡感,他是他們當中的一員,但他又仿佛不該是他們中的一員。 第九九零章攤牌(下) 趙禎和蘇錦一站一坐,一個呆立四顧,一個悠然垂釣;海風緩緩吹過,陽光將碧藍的大海染上一層金閃閃的鱗片,螃蟹貝殼在沙洲的淺灘上緩緩蠕動,濤聲舒緩,一切都平靜安詳,這和兩人心中掀起風暴形成鮮明的的對比。 “你我君臣本可為一代佳話,卻為何成了今天這樣,你捫心自問,朕可曾虧待過你,當初你還是一名學子,朕不拘一格委你以重任,憑此你得以踏入仕途,朕對你也寬容有加,你犯下的大錯不少,朕都一一原諒了你,短短十余年間,你便位極人臣,朕對你還不夠好么?”趙禎輕聲嘆道。 蘇錦頭也不回的道:“從個人角度上而言,皇上待我還算不錯,但是你的出發點不是因為我是蘇錦,而是因為我能夠給你帶來回報,說白了,你需要的是我的才能,而非欣賞我這個人;我所得到的都是我用巨大的回報換取的,這一切甚至都不成比例;你忘了么?糧務之事后,你授予我的只是史館舍人這個羞辱性的職位,科舉之后,你因為有言在先才不得不將我外放知府,外放的卻是渭州這個戰亂之地;西北四路十幾年的財政供給,朝廷一毛不拔,全由我一人承擔,換來的是西北四路路使的職位;對夏、對遼作戰,那一次我不是身先士卒數次九死一生,我又何嘗抱怨過一次?又何嘗因此便居功自傲過?” 趙禎道:“正因如此,你蘇錦才成為我朝砥柱中梁,朕也對你依賴有加,群臣對你敬重,這些難道還不夠么?你難道要朕將江山給你,才會對得住你的這些功勞?” 蘇錦笑道:“皇上日夜擔心的恐怕就是這件事了吧,你我相識也有十幾年了,你壓根就不明白我是什么樣的人;當初我確實有光宗耀祖升官發財的想法,但后來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某一個人,我是為了大宋千萬百姓而為之,我是大宋人,我愛大宋,我愛這里的一切,我不愿百姓的生活困窘,不愿他們受外族的踐踏奴役,不愿他們受貪官污吏的欺壓,所以我要為他們盡力做些什么;皇上若以為我只是為你賣命,然后換來官職的榮升,那可就太好笑了?!?/br> 趙禎道:“既然如此,你大可繼續下去,為何躲到這里釣魚來了?!?/br> 蘇錦大笑道:“因為,我也是個普通人,我可以受累受苦,但我不愿意受氣,特別是受那些坐享其成之人無端的猜忌,這就像一個不事稼穡之人,吃著別人辛苦種出的稻米,卻對種糧之人打罵之責,我蘇錦不犯賤,所以我不干了,我放棄了,不可以么?” 趙禎道:“你是說朕便是那個坐享其成卻無端猜忌之人么?” 蘇錦道:“當然是你,你身為皇上,卻不能有容人之量;你既要天下升平,卻又妒賢嫉能,生怕別人搶了你的風頭;你又要被人稱頌為仁君,卻又想舉國皆為沉默羔羊,任你指使喝罵,你活得該有多累?” 趙禎痛心的道:“在你眼中,朕便是這樣的人么?” 蘇錦道:“何止是我,天下人都不是傻子,從新政之事你以范仲淹韓琦為擋箭牌,不敢公然承認新政乃是你的責任始,你便已經失去了我的尊敬;你只想坐享其成,卻不愿為此承擔任何責任,出了事便責罰臣子了事,豈是仁君之行?” 趙禎怒道:“朕是皇上,朕難道還要罪己不成?臣子理應為君分憂,君如父,臣如子,子代父過有何不可?” 蘇錦丟下釣竿,轉過身來雙目炯炯的看著趙禎道:“你告訴我,除了你是皇上之外,你我有何不同么?” “不同?你是何意?” 蘇錦道:“你有幾只眼睛,幾個鼻子?幾對手腳?你比我聰明?你不食人間煙火?告訴我,你和我有什么不同?!?/br> 趙禎道:“朕非怪物,如何會比你多長手腳口鼻?朕非神明,如何能不食人間煙火?” 蘇錦道:“這就是了,既然你我沒什么兩樣,為何你便可以成為皇上,成為決定他人生死,奴役他人替你賣命的上位者?你會說是以為你的祖先流血征戰打下的江山,但先皇先帝的功業跟你有一文錢關系么?你憑什么便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一切?” “放肆,皇上乃天之子,受命于天統帥萬民,你這么說話不怕遭天譴么?”趙禎絕對沒想到蘇錦會有這般大逆不道的思想。 蘇錦擺擺手道:“別嚇唬我了,你那一套對付百姓可以,對我完全無效;我來告訴你真相,你不是天之子,天上只有日月星辰,并無人替你做主,你和我們一樣,吃的是飯菜,拉出來的是臭哄哄的屎尿,毫無異樣之處;你能當上皇上,完全是由于百姓們還沒明白這一點,但是你比誰都明白,而很不幸的是,我明白這一點;說句不嚇唬你的話,你我在這荒島之上,我隨時可以終結你這天之驕子的性命,只需用一塊粗鄙的石塊即刻,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我只是要你明白,你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才能掌握他人之生死,而是他人甘心情愿的為你所驅使奴役,他們還沒明白我所明白的道理而已?!?/br> 趙禎額頭汗珠滾滾而下,蘇錦的話像一柄柄重錘敲擊著他的內心,夜深之時,趙禎也曾想過這個問題,為何天下之主便是自己,自己有何特異之處能夠統帥萬民?他明白自己其實也只是個普通人,如果沒有光環在身,他狗屁都不是,也正因如此,他才極力的要維護自己的皇權,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自己的地位,或許這正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早在李唐太宗之時,當時的皇上李世民便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那便是他明白自己只是個普通人,靠著百姓的擁戴才能坐穩寶座,所以身為皇上,要想保住皇位的穩固,只需要做一件事,那便是一切為了老百姓的安居樂業著想,讓他們快快活活的生活下去;老百姓們要求的不多,僅此而已,而非什么猜疑嫉妒打壓之類的無聊行徑,我全力為大宋的富強努力,你卻聽信小人讒言派人暗中調查我,我不想做第二個范仲淹,更不想替一個不信任我的人賣命,所以我只能來此釣魚,從此你愛怎么折騰便怎么折騰,我絕不插手過問;正如你所言,江山是你的,弄垮了,你做不成皇上也不關我的事?!?/br> 趙禎今日所聽之言,是他活了四十多歲從沒聽到過的大實話,蘇錦完全是以正常人的身份和他說話,從上了沙洲到現在從頭到尾都只用了‘我’字,而非‘臣’這樣的稱呼。那就是表明,他根本就沒把自己當成一個臣子來說話,趙禎明白,蘇錦正是皇帝最怕的那種人,那種覺悟了的人,先秦有人也覺悟過,那時候他們起兵造反,高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口號,眼下的蘇錦既沒有造反也沒有大肆宣揚這種覺悟,已經是對自己莫大的仁慈了。 “朕無言以對,朕不知如何反駁與你,朕也不想反駁;但朕今日愿為昔日的某些言行向你道歉,朕答應你,不再懷疑你,全力支持你的所為,朕此番來便是要請你出任我大宋宰輔之職,你我君臣將成就一代佳話,你可愿意?” 蘇錦看著趙禎半晌,輕聲道:“皇上,今日我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豈能容我活在世上,我心里明白的很;站在你的角度,我理解你的行為?!壁w禎心頭噗通通的亂跳,他隱藏在心底的殺機依舊未蘇錦所察覺,這讓他不寒而栗,蘇錦若是動手殺了自己可怎么辦? 蘇錦負手看著遠處的海平面,數點白礬正在天際遨游,緩緩道:“我不想大宋陷入混亂之中,你一旦殺了我,我所屬的西北軍必會叛亂,國家也許會因此陷入混亂之中,這絕非危言聳聽,最終遭殃的還是老百姓,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在這里懇切的跟你打個商量,第一,我不會將和你所說的話透露給外人半個字,這就是我為何選擇沙洲之上和你談話的原因,此處說話,唯天地可鑒,你大可不必擔心話語外泄?!?/br> 趙禎心中一動,靜聽下文。 “第二,你也未必殺的了我,不瞞你說,我手頭有火槍五千桿,也許你不知道那火槍的威力,我只想說,五千火器,可敵五十萬大軍,你若逼得我反叛,我會打的你抱頭鼠竄,你自己掂量掂量,朝中有何人可領軍和我蘇錦為敵?誰又能擋我?” “第三,最好的結果便是你我相安無事,我答應你回去就任宰相之職,因為我承諾了百姓的事情還有幾件未完成,待我完成之后,最多一年時間,我便將蘇記的礦山,銀莊,生意全部無償捐獻給朝廷,然后我從大宋消失,絕不威脅你的皇位,我還會培養一些能夠管理發改司的大臣,我走之后,他們可以繼續的替你賣命,這就是我所能為你做的一切,請皇上自行斟酌?!?/br> 趙禎心頭狂喜,如果蘇錦說話算話的話,那對自己可以說是件天大的好事,蘇錦留下的所有的礦山銀莊生意等足可低的上朝廷一年的稅收之入,而且蘇錦只要消失不見,自己便算是放下了最大的一個心事。 “你去哪兒?夏國?吐蕃?還是回鶻?”趙禎問道。 蘇錦鄙夷不已,趙禎還是擔心自己成為隱患,自己只要活在世上便是他的一大威脅,這一想法已經無法改變了。 “都不是,具體什么地方我可不會告訴你,我不想你派兵追殺我,但我可以保證,你一定找不到我,你同不同意呢?” 趙禎伸出手來道:“一言為定,朕給你一年時間?!?/br> 蘇錦伸手和他一握道:“就一年,多一天都不呆下去?!?/br> 趙禎嘆道:“朕心里很難過?!?/br> 蘇錦微笑道:“我心里也很難過,皇上節哀?;仡^記得寫一份保證書蓋上玉璽,否則我一到京城也許就成了皇上的刀下之鬼了,我要拿著你的保證書當擋箭牌呢?!?/br> 趙禎嘆了口氣道:“沒想到朕在你心中已經是言而無信之人了?!?/br> 蘇錦道:“你早就是了?!?/br> 第九九一章最后的瘋狂(一) 趙禎當日下午便啟程返京,蘇錦出現在送行的人群中,大伙兒都松了口氣,外間傳的沸沸揚揚的大宋君臣不合,如今看來確有其事,但已經是過去之事了。 蘇錦要逗留數日才走,因為他還有不少的事情要安排,對于趙禎的承諾,蘇錦是絕不肯相信的,但因為心中的另一個大計劃,蘇錦不得不為了這個計劃而準備個一年半載,所以他也使出緩兵之計先答應了趙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