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節
晏殊驚得眼珠子在地上亂蹦,這小子膽子飛天了,竟然敢私下里這么干,不過事先既然得到趙禎的首肯,倒也不算太出格;能用糧食絲綢茶葉這等大宋普通之物換取珍貴的戰馬,這小子不知道是怎么辦到的,難道西夏人都傻了不成? “三司大人可要準備一大筆錢存入我匯通銀莊了,這一萬匹馬兒我要留下兩千匹飼養繁殖,另外八千匹朝廷要趕緊接手,不然我的錢財可周轉不靈,這回便是要皇上下旨接收的?!?/br> 晏殊笑道:“這錢自然是首當其沖的要付,皇上一定高興的了不得?!?/br> 蘇錦道:“但愿如此,另外還有一事我也要請求皇上,在求皇上之前我要先求三司大人?!?/br> 晏殊道:“什么事?” 蘇錦道:“我求三司大人念在范大人韓大人歐陽大人以及富兄等人的一片赤誠報國之心,莫對他們產生怨念,將來有一天,也不要對他們用非常手段?!?/br> 晏殊愕然道:“這話從何說起?” 蘇錦靜靜的道:“據我推測,變法之行必敗無疑,將來不免要對他們jinháng秋后算賬,我不想看著他們死?!?/br> 第八三三章變革之殤(三) 當日晚間,蘇錦進宮覲見趙禎,聞聽蘇錦從西北歸來,趙禎頗為高興,在寢宮召見了蘇錦;君臣二人寒暄數句,屏退眾人之后進入正題。 趙禎揮退內侍,扭頭便問道:“戰馬之事辦的如何?” 蘇錦道:“幸不辱命,隴山南馬場已經圈養一萬頭駿馬,萬畝草場灑下的草籽長勢良好,臣已經選定兩千匹種馬,假以時日,馬場便可自行繁殖馬駒,我大宋將來也會有自己的供應馬匹了?!?/br> 趙禎砸拳在掌喜道:“太好了,朕的一塊心病就要去了,有了戰馬,我大宋雄兵還懼誰國?蘇錦啊,你又立了大功一件,不過你已經升官升的太快了,加之此事不能公開宣揚,這一回朕便不給你獎勵了?!?/br> 蘇錦欠身道:“為國效力分所當為,豈能處處求得獎勵?!?/br> 趙禎笑道:“很好,人人像蘇錦這般的高風亮節、勵精圖治,我大宋何愁不強盛?” 蘇錦道:“皇上您也別給我戴高帽子了,事實上這一回我便是要請求皇上下旨命樞密院將首批八千匹戰馬接收,我負擔不起這些馬兒的精料和草料,在這么下去,下回進京我就要光著身子了乞討來了?!?/br> 趙禎哈哈笑道:“又來哭窮,朕知道你絕對負擔的起,而且朕現在也沒錢給你,你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了?!?/br> 蘇錦叫道:“皇上,您怎么能這樣?這不是要我的命么?上百萬壓在馬匹和糧食上,匯通銀莊年底結算之時您讓我拿什么給存錢的儲戶?那要是這樣的話,后面的戰馬交易我可不干了?!?/br> 趙禎擺擺手道:“稍安勿躁,錢我沒有,但是可以用別的替代,今年南方各都在興建水利,今年淮南路長江大堤也在加固,各地的官道也在重新整修,這都要錢吶,朕不是不想給,而是實在捉襟見肘,馬兒交付軍隊之事自然是頭等大事,但朕知道你一定有辦法解決,那些庸碌之輩卻無法自行解決了,朕要他們辦事便只能先給錢?!?/br> 蘇錦瞪大眼睛道:“合著就我倒霉是么?您這高帽子給臣一帶戴,臣的頭發都要白掉一半,這我可辦不了?!?/br> 趙禎看著蘇錦誠懇的道:“蘇錦,朕跟你掏心窩子說話,朕對你期望甚高,朕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你雖有大功數件,但是大錯也犯了一大堆,朕也都寬恕了你,你就當還朕的人情,想想辦法如何?樞密院年前預算,今年軍隊的盔甲要回爐鍛造,還要新增甲胄兩萬副,這些都要錢啊,你叫朕怎么辦呢?每年朝廷只有兩三千萬緡的收入,去年大豐之年,你提出的采買辦法節省了三百萬,即便如此也不過三千兩百萬緡,處處要用錢,人人都說他的事最急,你說朕能怎么辦?” 蘇錦看著趙禎憔悴的摸樣和可憐巴巴的語氣也有些心軟,皇上當成這樣還不如當個土地主快活,終日愁這個愁那個,想的都要吐血,實在是沒什么意思。 但蘇錦可不能空手而回,拿自己的錢去填國家的窟窿,蘇錦死活也不干,這樣下去,自己破產是肯定的,到時候全家老小喝西北風去? 想了想,蘇錦道:“皇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臣若不答應也太不給皇上面子了?!?/br> 趙禎喜道:“朕就知道你深明大義,朕記著你這份人情,等朝廷緩過勁來,定全額交付,外加利息如何?” 蘇錦擺手道:“皇上不用給臣畫糖餅兒,前年辦理揚州糧務我自己掏錢墊付的糧食款您都還沒給呢,我也不想了;這筆錢我是要不到了,這樣吧,我向皇上要其他的東西成不成?” 趙禎道:“你說,只要不出格?!?/br> 蘇錦道:“我想要一塊地方?!?/br> 趙禎愕然道:“要地方?你是說要封地?” 蘇錦搖頭道:“非也,臣聽聞鄜延路銀州之東有塊地方出產石油,提煉可得火油,但耗費甚巨,然此物燃燒后可制墨,臣想制磨出售,回籠資金,不然臣哪來的錢繼續喝野利部落做生意?” 趙禎愕然道:“制墨?那物能賺的幾何?你也不至于如此吧?!?/br> 蘇錦笑道:“這您就別管了,皇上只需將銀東方圓五十里的荒山野嶺賜予我,今后臣免費供應朝廷戰馬,但數額僅限每年一萬匹,多了臣可吃不消?!?/br> 趙禎很是懷疑蘇錦的動機,但趙禎也知道,寧東之地與西夏接壤,是一片貧瘠的荒山野嶺,雖說有石油出產,而石油又是火油的提煉原料,但是提煉成火油耗錢甚巨,根本不值得;再說尚有數州出產石油,也不算是什么金貴之處;但蘇錦既然要那塊地方制墨或者干別的,也隨他去,畢竟對趙禎來說,一片荒山野嶺根本不值每年一萬匹戰馬供應的價值高。 “好,朕便就愛那個銀東方圓五十里賜予你,你可不要后悔,每年一萬匹戰馬,少一匹朕可是要翻臉的?!?/br> 蘇錦笑道:“臣豈敢不尊諾言,臣還要不要腦袋了?” 趙禎莞爾道:“你明白就好,你好好干,再過幾年,朕便調你回京,到時候千斤重擔你要挑,這幾年可不要鬧出什么花樣來?!?/br> 蘇錦點頭稱是,君臣端茶喝了兩口,話題一轉,自然而然轉到范仲淹等人的變法上來。 趙禎咳嗽一聲問蘇錦道:“聽說去年冬月,韓琦歐陽修富弼等人去邀你共行變法之事,卻被你拒絕了是么?” 蘇錦道:“是的?!?/br> 趙禎道:“朕就奇怪了,殿試時你的策論十弊頭頭是道,似乎一副憤世嫉俗,變革天下的態度,為何他們邀你你卻拒絕呢?” 蘇錦道:“臣沒那個才能,所以還是不來添亂的為好?!?/br> 趙禎皺眉道:“言不由衷,你一定是言不由衷,朕看你是對變法極為有興趣,否則你怎么會即時寫出策論十弊?而且條條像是深思熟慮了一般,朕授命范仲淹韓琦等人jinháng變革,藍圖便是根據你的策論而來,范仲淹都說你的策論十弊已經相當詳盡,幾乎無需如何修改便可照此jinháng,反倒是你這始作俑者不肯參與,朕著實覺得奇怪?!?/br> 蘇錦看著趙禎道:“其實皇上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去年皇上便召見微臣問臣可否按照策論十弊jinháng變革,臣當時便已經明明白白的說了,有些條目可行,有的條目在當下并不可行;虎狼之藥雖看似立竿見影,但毒性也頗大,臣不敢貿然用之,臣還是堅持循序漸進之法?!?/br> 趙禎道:“你是說范仲淹他們太過激進?” 蘇錦搖頭道:“臣不敢妄評,臣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變法之事只有皇上支持,范帥韓帥富弼歐陽大人等名臣參與,我等還是不要插手的好?!?/br> 趙禎道:“朕越聽越覺得你話中有話?!?/br> 蘇錦起身跪倒行禮道:“臣沒什么別的意思,臣今日只懇請皇上答應微臣一件事?!?/br> 趙禎驚訝道:“這是做什么?平身!什么事你說便是?!?/br> 蘇錦道:“范大人,韓大人、富大人、歐陽大人、包大人,以及一干積極推動變法之事的諸位大人都是為大宋著想,不管將來如何,臣斗膽請皇上記住這一點,千萬莫信小人讒言;臣不希望他們受到中傷,另外臣也希望皇上能把握住變革的輕重緩急,cao之過急會衍生許多麻煩?!?/br> 趙禎越發覺得奇怪,為什么蘇錦話里話外都似乎暗示自己,變革會失???甚至提前為范仲淹等人求起情來,趙禎覺得有些好笑。 “起來吧,你也管得太多了?!壁w禎似笑非笑的道。 蘇錦沒動,拱手道:“求皇上答應微臣?!?/br> 趙禎擺擺手無所謂的道:“答應你便是,朕真有些看不懂你,你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蘇錦漠然以對,心道:我的秘密說出來你會嚇死,我要是仔細回憶的話都能算出你的死期,可是我會告訴你么? 第八三四章變革之殤(四) 次日早朝散后,蘇錦覺得有必要去拜見范仲淹、韓琦富弼等人,雖然和他們之間似有芥蒂,但芥蒂不是自己造成的,蘇錦也不會因為那幾位名臣對自己不咸不淡便同樣冷漠以對,這些人對自己都有提攜相助之恩。 樞密院在文德殿正前方,屬于宮城的前苑,雖然蘇錦已經來過宮城多次,但卻一次也沒來過,因為一直以來都是杜衍、夏竦等人把持樞密院,蘇錦也沒機會來此地逗留。 不過樞密院倒也并非什么森嚴高大的衙門,看上去就像個普通的宅院,共有三進十七間屋舍,前面是類似衙門的大堂,中間的則是各房辦公區域,最后面是樞密使和樞密副使的辦公地點以及存放各種文書檔案的庫房。 蘇錦踏入樞密院大門的時候,立刻便被前面大堂中的書吏們認了出來,如今在大宋,蘇錦也算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文武雙全的狀元郎蘇錦,政壇上一顆迅速躥紅的新星,自然在各大衙門官員閑暇之時成為最好的談資。 見到蘇錦,一名小吏忙上前迎候行禮問候,蘇錦還禮笑問:“幾位樞密大人可在衙門內?” 那小吏道:“杜樞密剛剛出去,視察軍械司督造武器盔甲之事去了,幾位副樞密大人在后進公房議事呢?!?/br> 蘇錦心道:現在的杜衍可算是孤掌難鳴了,樞密院連議事都不帶他玩了,不用問,范仲淹等人一定是在商議變法之事,杜衍也玩不上。 小吏帶路,帶著蘇錦進入后進院中,小吏請蘇錦站在庭中稍后,自行前去稟報,蘇錦站在花壇邊負手觀賞一樹開的絢爛的芍藥花,耳聽得房內幾人的笑聲,其中屬韓琦的笑聲最為豪放,但忽然笑聲戛然而止。 “他來做什么?你去請他離開,就說我等沒空?!表n琦的聲音傳來。 “韓帥莫要如此,不同道也不必白眼相向,這樣做豈不有失風度?!狈吨傺统领o的嗓音響起。 富弼也道:“是啊,蘇錦也算是能吏,他也并沒有反對變革之舉,再說了,是他率先提出的策論十弊,咱們很多條文還是參考他的建議呢?!?/br> 韓琦冷聲道:“那又如何?光說不練假把式,說誰不會?真正做起來才是最重要的,我韓琦不喜歡說空話之人,我就是這個性子?!?/br> 范仲淹笑了一聲,低低的說了句話,不一會那小吏躬身出門,走到蘇錦面前道:“幾位樞密大人請蘇大人進去?!?/br> 蘇錦頷首道:“多謝了?!闭f罷整整衣冠邁步走上長廊來到門口。 門開著,范仲淹韓琦富弼三人端坐一張桌案邊上,眼光看著門口,見蘇錦現身,范仲淹富弼均起身相迎,而韓琦則黑著臉端坐不動。 “叨擾幾位大人了,蘇錦前來拜見?!碧K錦拱手行禮道。 范仲淹笑道:“稀客稀客,蘇大人千里迢迢回京,本擬親自登門拜訪,無奈事務繁多便耽擱了,倒叫蘇大人先來了,抱歉之極?!?/br> 蘇錦笑道:“豈敢豈敢,幾位大人手頭上事務繁多,若非下午我便要起身回秦州,我也不會在此時來叨擾,此行一來拜見,二來辭行的?!?/br> 范仲淹哦了一聲道:“這么快便走?西北情形如何?” 蘇錦道:“還算平穩,目前正在抓緊構建渭州北的七八座寨堡,另外春種之事已經近尾聲,還有幾道溝渠尚未完工,我回去還要督促他們完工,免得耽誤了稻米的灌溉?!?/br> 范仲淹嘆道:“果然是做實事之人,西北有蘇大人,不日將恢復生機,皇上調你去西北那是一步好棋啊,蘇大人文治可安民勤政,武功可震懾西賊,實在是我大宋難得的棟梁之才呢?!?/br> 蘇錦笑道:“當不得,幾位才是做大事的人物,我做不了大事,只能做做手頭上的雜事了?!?/br> 富弼表情復雜,指著一張椅子道:“蘇大人請坐,我命人看茶?!?/br> 蘇錦拱手謝了,坐在椅子上,那椅子正對韓琦,看著韓琦的一張臭臉,蘇錦略顯尷尬。 “三司大人如何?蘇大人定去拜訪了吧?三司大人三日未來上朝了?!备诲鲇行┣妇蔚膯柕?。 蘇錦道:“我去過了,確實有些小恙,不過倒無大礙?!?/br> “三司大人有沒有對我痛罵一番?”富弼道。 蘇錦笑道:“抱怨自然是有的,雖然政見不同,但畢竟是富兄的岳丈,無論何時綱常之禮還是要遵守的,富兄也該去看望看望他?!?/br> 富弼皺眉道:“我何嘗不知綱常之禮,去了幾次被他臭罵出門,托楊察帶去的禮物也被他統統扔到大街上,三司大人的脾氣很是厲害?!?/br> 蘇錦呵呵笑道:“心意到了便可,三司大人如何做是他的事?!?/br> 富弼點頭道:“說的也是……” 韓琦冷聲插話道:“原來明哲保身的蘇大人是來代人訓話來著,我當怎地那么有空前來呢?!?/br> 蘇錦拱手道:“豈敢,韓帥誤會了,富兄提及我才說了幾句,我確實是來拜見幾位大人的,蘇錦深受幾位大人提攜教誨,心中一直視幾位大人為師,這次回京備了些薄禮已經送往各位府上,同時也是來告辭的?!?/br> 韓琦道:“那可不敢當,蘇大人如今也懂得韜光養晦了,朝廷如此大事,請你都請不動,還說什么視我等為師?” 蘇錦皺眉道:“韓帥,變革之事我已表明立場,幾位大人為國為民之心蘇錦極為景仰,但我確實不贊成這等激進做法,我想再勸幾位大人一句,變法之事cao之不可過激,須得徐徐圖之,太過激進,遭遇反彈更甚;蘇錦并非明哲保身之人,韓帥可去查勘我蘇錦的過往之行,我行事只有一個原則,行必行之事無論如何艱險,但絕不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事,在我看來,那是不智之舉?!?/br> 韓琦變色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苦心為大宋強盛尋策倒是不智之舉了?” 蘇錦道:“為大宋江山社稷著想確實不錯,但也要看什么時候,看什么狀況,我大宋如今最迫切的是將養生息,幾年戰爭,幾次災荒,民間赤貧如洗;變法之舉雖為必行之事,但需徐徐緩行,因勢利導而為,一味冒進,有可能造成朝野震動,惶然不安之勢?!?/br> 韓琦冷笑道:“我聽這話怎么想是個膽小怕事的老夫子所說的一般,你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居然暮氣如此之重,尚不及我和范帥這等年已知天命之人的魄力;明知弊端頗多,豈能坐視不理?我看錯你了?!?/br> 蘇錦輕聲道:“看沒看錯我,日后自知;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也只能這么說了?!?/br> 韓琦哈哈笑道:“這就是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為謀吧,既如此蘇大人也無需提出什么忠告,我等不需要你的忠告?!?/br> 蘇錦苦笑道:“好吧,我閉嘴便是?!?/br> 兩人之間的對話火藥味十足,范仲淹不想看到這樣的情形,于是笑著開解道:“兩位歇歇氣,都是為國事爭執,也無甚對與錯;但是蘇大人,老夫不得不說你確實錯過了這場好戲,皇上下定決心變法,這是千載難尋之機,正是我等臣子大展手腳之時,瞻前顧后可成不了大事?!?/br> 蘇錦默然不語,范仲淹從案上拿起幾張紙送到蘇錦面前道:“蘇大人可以看看我們擬定的變法條文,不日此條文便要公示天下施行;這其中很多和你的策論十弊觀點相類;老夫知道你心中其實是很想改變朝廷弊端的,難道你就不想親眼看著心中所想得以實現么?” 蘇錦看著那幾張工工整整密密麻麻的變法條款,心中五味雜陳,變法之事已經是箭在弦上,此時自己再勸說也無濟于事,事情已經到了臨門一腳的地步,但蘇錦明白,真正的反擊即將到來,蘇錦只能再最后提醒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