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那職事訕笑著點頭,伸手在口中沾沾唾沫,揪開第一頁,開始念將起來。 第四三五章城門事 “慶歷元年十一月二十六,卯時一刻關北角門開北城門,等候進城百姓一百四十七名,至辰時正,皆查盤放行;其中城外十里趙家莊人六名,進城售賣菜蔬,陳家村人十二名,進城推車賣炭,羅家莊二十三人,進城打短工,劉家莊人……” 職事倒是口齒流利,上邊龍飛鳳舞的字體絲毫沒有影響他的閱讀,搖頭晃腦似乎是在學堂誦讀圣賢書一般。 蘇錦忙揮手打斷道:“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就別念了,揀重事情念?!?/br> 職事忙賠笑頭道:“是是,小的這就揀重要的事情念?!?/br> 眼睛在記錄冊上迅速逡巡往下,喜道:“有了,專使大人,巳時這里倒有件事?!?/br> 蘇錦忙道:“念?!?/br> “巳時三刻,王莊王小二因所擔籮筐觸碰柳家莊人柳小七,將柳小七衣物刮擦破損,兩人發生口角,進而廝打;城門衛廂軍第四都秦副都頭上前調解,至巳時末,雙方和解,王小二賠償柳小七……” 蘇錦大喝一聲:“住口!” 職事和周圍眾人嚇得一抖,蘇錦發覺自己有些過激,忙平抑情緒,盡量將語調放的柔和一些,道:“本使不是來聽這些事的,若非這些字難以辨認,本使何須勞你大駕?這樣,你只找出二十六日這一天是否有官差或者官員前來,夜間何人值守便是?!?/br> 那職事忙道:“大人,夜間值守記錄乃是第二日補記,晚上小的是不來的?!?/br> 蘇錦撓頭道:“如何補記法?晨間你來,夜間的守衛說給你聽?你聽一樁記一樁?” 職事官挑指道:“大人英明,一看就知道曾經做過職事之事,想必大人當時記錄事情必然有條有理,清晰無誤?!?/br> 蘇錦已經拿此人沒辦法了,不想跟他過多糾纏,于是道:“現在本使限你一炷香之內將這幾本記錄冊中所有官差車馬出入記錄盡數分揀出來,讀給本使聽,特別是夜間大隊車馬出入記錄,以及揚州捕快衙役替換值守之時的記錄,一炷香之內完不成,扣餉銀三個月,鞭責十下?!?/br> 那職事官傻眼了,自己盡心盡力的辦事,卻動輒得咎,連什么地方得罪了這位專使大人都不知道;專使大人可不像外界所傳的和藹可親,簡直就是個不講道理的蠻橫之人嘛。 馬都頭捅了捅翻白眼的職事,輕聲道:“快些吧,香都起來了,老子平時叫你好好學寫字,你就是不聽,這記錄上的字就像鬼畫符一般,不認識的都用圈叉代替,誰能認識?否則今日專使大人但凡能看懂,何須尋你霉頭?” 職事自嘆倒霉,心中老大不服氣,自己這一筆字當得上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偏偏專使大人不懂欣賞,那些圈圈叉叉其實也不難猜出意思,這位專使大人真是吹毛求疵之極。 不滿歸不滿,事情還是趕緊要做,挨十鞭子倒是小事,罰餉銀倒是大事,每天起早貪黑為了什么?不就是混個飽食,賺些餉銀么?職事官趕緊趴在地上開始按照蘇錦的要求尋找起來。 重罰之下必有勇夫,這一回效率頗高,一炷香剛燒了三分之一,他已經完成了,戰戰兢兢的捧著記錄冊來到蘇錦面前道:“大……大人?!?/br> 蘇錦收回看著城門口串流不息的人群的目光,哼了一聲道:“好了么?” “全部按照您的要求找出來了?!?/br> “念吧;可不要有遺漏?!?/br> 職事咳嗽一聲念道:“十一月二十六日午時,前去八公山協助剿匪的廂軍第九都兄弟哈士奇騎馬進城……” 蘇錦一喜,忙站起身道:“是八公山回來報捷的廂兵士兵?” 職事道:“恐怕是……” 潘江在一旁接口道:“專使大人,派回來報捷的正是第九都的小隊長哈士奇,這是卑職親自送他出營的?!?/br> 蘇錦喜道:“這就是了,二十六日就是個重要的當口;繼續往下念?!?/br> 職事忙往下念:“二十六日酉時,通判郭大人攜提刑司沈大人前來巡查防務?!?/br> 蘇錦一驚,只聽職事繼續念道:“二十七日……” 蘇錦忙道:“等等……二十六日晚間無事?當晚值守的是什么人?” 職事訝異道:“無事啊,當晚是廂軍值守,并無大事發生?!?/br> 蘇錦擺手道:“繼續……” 那職事又說了幾樁事情,都是無干之事,蘇錦有些著急了,就聽職事又念道:“二十九日晚間,府衙守城隊伍奉命前來換防……三十日晨……” 蘇錦猛地蹦起身來,一把奪過記錄冊道:“二十九日夜間換防的?” 職事道:“是,五十名府衙差役,奉命前來調防,換下兄弟們歇息一晚上?!?/br> 蘇錦盯著那些鬼畫符問道:“當夜沒有記錄?” 職事指著一行甩胳膊蹬腿的字道:“沒有,這幫人不懂值守規矩,第二日小的來想詢問昨夜是否有事發生,結果城門上居然一個人沒有,這幫人沒等到咱們兄弟來接班便已經撤了,真是一幫菜鳥;幸好當夜無事,否則可如何是好?!?/br> 蘇錦皺眉道:“城門城頭一個人沒有?城門呢?開著么?” 職事道:“那倒是開著的,總算他們還知道臨走之前打開城門,誤了開城時間,也是不允許的?!?/br> 蘇錦若有所思,呆呆的出神,眾人不敢打攪他的思緒,過了半晌,蘇錦長舒一口氣,忽然開口道:“行了,就這樣了?!?/br> 職事呆呆的道:“專使大人,小的還沒念完呢?!?/br> “不用念了,你做的很好?!碧K錦拍拍他的肩膀道。 職事道:“那兵餉還扣么?” 蘇錦笑道:“不扣了,鞭子也不打,而且還要賞你;王朝,賞他兩百文打酒吃?!?/br> 王朝答應著,掏出兩百文放在職事手捧的記錄冊上,蘇錦一擺手,帶著眾人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幸福來得太突然,職事看著手上的一碰大錢,心里想道:“蘇專使果然是傳說中的慷慨大方和藹可親,先前我還詆毀他,看來是誤會了?!?/br> 蘇錦帶著一幫人趕回府衙,一路上潘江潘石屹等人滿腹狐疑,在他們看來是一無所獲,為何專使大人好像滿載而歸的樣子。 直到到了蘇錦的住處,沏上茶來,眾人才有了發問的機會。 “專使大人,東門咱們不去了么?北門好像也沒查出什么啊?!迸私焙鸷鸬膯柕?。 蘇錦吸了一口熱茶,在口腔中回了幾回,咽下去,這才道:“不需要再查了,糧食必是由北城運出的?!?/br> 潘石屹道:“何以見得?” 蘇錦道:“二十六日報捷信使回來了,知府大人知道的同時,馮老虎必然已經知道了?!?/br> 潘江道:“這個自然,不過當日并未有異常啊,如何能判斷?” 蘇錦微笑道:“當日便有異常才怪,馮敬堯原本以為我們肯定拿不下八公山,所以他高枕無憂的等著咱們失利的消息,不料捷報傳來,他一定是措手不及了?!?/br> 潘石屹忽然恍然道:“哦,他定是沒有做好運糧的準備?!?/br> 蘇錦微笑道:“對了,或者說他根本連應對之策都還沒想好,因為我們在八公山完成的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當他得知消息之后,必然要想辦法應對,眼見我便要帶兵凱旋,眼見著便要著手搜查城中屯糧,他自然要趕緊將這批糧食妥善存儲好;他知道放在城中,遲早會被挖出來,所以最后決定運出城外藏匿;而如何運出去卻不為人所知,定然是讓他大傷腦筋之事,而恰在此事,郭品超的無心之舉幫了他的大忙;郭品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主動組織衙役捕快協助值守城門,很可能是看到揚州城漸趨平穩下來,想做些事情,未來好在功勞簿上添上名字,卻不料此事恰好給馮敬堯運糧出城提供了便利?!?/br> 潘江拍腿道:“于是晚間郭大人便帶人來巡視了,是么?” 蘇錦笑道:“郭品超來巡視是受馮敬堯指使,這不假,不過卻未必知道馮敬堯要往外運糧之事?!?/br> 潘江道:“此話怎講?” 蘇錦道:“馮敬堯如此咬緊牙關不松口,定然是吃準了城中無人知道他是將糧食往外運,或許他隨便編了個理由,要郭品超為他大開方便之門,運送什么貴重物事之類的事情,借以掩飾真實的目的?!?/br> 潘江道:“那如何能夠?就算是衙役捕快值守,大批車隊出門也會被他們知道,就算不知道運的是什么,日后只要這件事一提及,總是能讓人聯想到什么?!?/br> 蘇錦哈哈笑道:“這就是馮敬堯的小心謹慎之處了,來來來,茶都涼了,你們先喝口茶,本使慢慢為你們解惑?!?/br> 第四三六章兵分三路 眾人哪有心思喝茶,不斷的追問。 蘇錦笑道:“我是這么推測的,你們聽聽看有沒有道理;整件事馮敬堯安排的滴水不漏,二十六日報捷的信使一到,馮敬堯便第一時間知道了,這一點毋庸置疑;深思熟慮之后,他便決定將糧食運出城外藏匿,但是又不能用城里的手下,這樣會走漏風聲,于是他便編造了個理由要郭品超幫他在夜間大開方便之門?!?/br> “郭品超自然也不知道馮敬堯要運送什么東西出城,不過估計他也不會問,馮敬堯更不會告訴他;而馮敬堯便著手在城外安排人手,尋找藏匿之處,這些事情破費時間,這也就是為什么二十六日得到消息之后二十九日夜里才運糧出城的原因所在,一百多萬石糧食,光是雇傭人手和車輛便需要大批的車輛和搬運的民夫,好在只需要將糧食運出城暫時囤積即可,剩下的事大可慢慢的進行,所以我估計當晚有個三四百人和兩三百輛大車定然可以做到?!?/br> 潘江點頭道:“大人說的在理,大人凱旋回來的日期是臘月初二,他有時間將運出城的糧食妥善藏匿;不過卑職想問的是,當夜當值的衙役和捕快都會目睹,難道馮敬堯不怕走漏風聲?” 蘇錦道:“記得那個職事官是怎么說的么?第二日清晨,城門處換班值守之人蹤跡全無,你們想想,捕快和衙役們誰敢不等交接完畢便擅離城門?原因只有一個,那便是他們得到撤離的命令,有人先是下令他們夜間值守,然后又下令他們撤離?!?/br> “理由很簡單,或者調他們去其他城門值守,或者干脆就說命令取消,仍舊由廂兵值守,上官的命令誰會去懷疑為什么?最后的結果自然是不問為什么,只管接受命令便是,于是乎北城門處當晚會空無一人,廂兵沒有、衙役捕快們也沒有,城門洞開,馮敬堯的運糧車隊自然是來去自由,而且不虞有人知道?!?/br> 眾人恍然大悟,果真如蘇錦所言的話,當晚運糧之事怕是神不知鬼不覺了,而撤離的命令自然也是郭品超下達,慢說郭品超不知道是運糧出城,即便知道他也會照做。 蘇錦道:“現在要想證明這個猜測是否正確,我們要兵分三路去查探證實;我來分派一下,王朝馬漢,你們二人出北城門往天長方向去,一路沿途打聽,看看十一月二十九日后是否有人目擊到大批的人手車隊在運送貨物,糧食出了城之后馮敬堯定然會放松警惕,而且他要將糧食趕緊妥善藏匿,極有可能等不到晚上,白天進行的話,難免會為人所看到,你們要查的就是這些蛛絲馬跡?!?/br> 王朝馬漢拱手道:“放心吧,爺,只要他確實是運糧出了北門,不管白天晚上咱們一定能查出線索?!?/br> 蘇錦點頭道:“你們若是真的查到了蹤跡,便一路追蹤下去,但是切記不要大肆張揚,免得打草驚蛇;我判斷城外替他安排人手,雇傭車輛的必然另有其人,萬不可讓這個人察覺,若是他毀滅了證據或者是又將糧食轉移,那咱們就被動了?!?/br> 王朝馬漢連聲答應。 蘇錦轉向潘江潘石屹道:“兩位指揮使作為第二路,秘密在當晚北城門的值守捕快和衙役們中查探,看看當晚的情形是否如我們所推測的那樣,他們接到了兩份相反的命令?!?/br> 潘江潘石屹拱手道:“卑職遵命?!?/br> 蘇錦一拍手站了起來道:“至于第三路便由本使親自出馬,去會會那個郭通判,估計府尊大人不會問及此事,他也不會主動的去坦白此事;只要咱們三處得到的事實一匯總,便萬事大吉了?!?/br> 眾人馬上起身,各自分頭行動。 …… 王朝馬漢帶足干糧和水,騎著兩匹快馬出北城門沿著官道而去,兩人出了城門口,一路往北,走了數里地,前面便是蜀崗山綿延的山峰環抱,官道蜿蜒直通山中;正是如潘石屹所言的那樣,這條官道很是偏僻,一路上幾乎沒有遇到車馬行人,路上也崎嶇不平坑洼難行,走了這么長時間,幾乎沒有見到人。 馬漢勒住馬頭,問道:“咱們進山么?天色漸晚,若是山中無村莊,咱哥兩可就要趕夜路了?!?/br> 王朝白了他一眼道:“你還打算晚上睡覺?沒見爺急的跟什么似的,莫非你這時候想偷懶?” 馬漢嘟囔道:“你才偷懶呢,爺很急么?我咋沒看出來?” 王朝罵道:“十里外一只醬肘子管保你能聞出來,爺的急是放在心里,今天已經是臘月初十了在這揚州這鳥地方已經呆了快兩個月了,事情沒完沒了,爺當真要在這過年不成?老夫人都半年沒見公子爺了,公子爺嘴上不說,最近可是常常嘆氣的呢?!?/br> 馬漢撓頭道:“也是,而且小穗兒和趙虎兄弟還在京城,咱們還要去京城接他們回來,說起來也是,一到年節下,做事都沒心思,公子爺也怪不容易的?!?/br> 王朝道:“走吧,這回咱倆的任務最重,可別光想著吃,我們兩只要能找到糧食的藏匿之處,公子爺他們那邊即便沒有進展,也算是大功告成了,爺說了,咱們兄弟幾個將來都是要跟著他做大事的,所以今后要多長腦子多歷練,可不能教他失望?!?/br> 馬漢道:“那還等什么?走吧,大不了在山里過夜,生堆火往草叢里一貓便對付過去了?!?/br> 兩人策馬前行,沿著官道進入山中;這條官道依據地勢鑿建,利用的便是兩座小山之間的夾道,稍加拓寬便加以利用,但是這樣險峻偏僻之地,行人客商是萬萬不敢走的,保不齊山中便有盜匪攔路打劫;雖然這里只是蜀崗山西側的小山峰,但是依舊草深林密,風一吹兩邊的山坡上松濤陣陣,宛如驚濤拍岸。 山峰遮擋了日光,在森郁的林木掩映之下,天似乎黑的很快,官道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已經塌方,不過王朝很快就發現有些不對勁,走過數處塌方之處,官道上居然并沒有大塊的石頭,最大的也不過是拳頭大的碎石,有些地方似乎還有人力平整過的痕跡。 王朝將這些跟馬漢一說,馬漢也覺得奇怪。 “莫非這兩側的山是泥石山?并沒有大石頭?”馬漢道。 王朝瞇著眼睛,指著山壁上搖搖欲墜的巨大石塊道:“你瞧那邊,那塊大石頭不就便要墜落,塌方之處大多是這些石塊裸露之處,若是泥山以山坡上這般濃密的荒草和林木,光是樹根草根也足以抓牢泥石,不至于陷落,恰恰是這些突出來的裸露的石頭容易掉落?!?/br> 馬漢挑起大指道:“什么時候你也成了王青天了,居然懂得這么多,能想的這般細致?!?/br> 王朝道:“跟在公子爺身邊,只要用心總是能學些異于常人的本事,你只說我說的對不對?!?/br> 馬漢道:“對不對一試便知?!闭f罷甩鐙下馬,束了束腰帶,猴子般的往山坡上爬去。 王朝道:“你作甚么?” 馬漢道:“你遠離些,我去山坡上看看土質是否緊實,再去那巖石上看看?!?/br> 王朝趕緊將馬兒拉到路側,仰頭看著馬漢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林間,不一會馬漢便出現在那塊裸露突出的巖石上,往下高喊道:“你說的很對,山坡上的土質緊實,樹根草根抓握,確實不會塌方,倒是這塊石頭風吹雨打松散的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