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而他今日的一舉,恰恰又在無形中證明了什么!在危難之時,他憑著本能將娘親交到蘭御謖的懷中,去救他的父親?,F在回想起,如果當時他抱著娘親從艙房里跑出來時,如果遇到的是別人,他會不會輕易將寧常安交付? 答案肯定是不會。 他會抱著娘親一起去找父親,如果是那樣,他們一家人都很可能葬身其中,因為當時他沖到父親的房中,將父親背起時,根本就連逃生的時間也沒有,他是直接抱著沈越山眾窗口中跳了出去,隨后的一聲爆炸,船身已是傾斜,以當時的情況,他根本沒辦法帶著沈越山和寧常安兩個人同時離開。 天微微亮時,踱口上堆擠的畫舫終于慢慢散開,一個龍衛向他們走來,輕聲道,“沈大人,沈公子,皇上他們在湖中的另一艘畫舫上,請隨屬下來!” 龍衛很快地找來兩身衣裳,蘭御謖將女子的衣裳放在她的榻邊,輕描淡寫道了句,“朕出去,你換好了,朕帶你去看錦兒!” 寧常安身上沒什么力氣,廢了好大的勁才把起身,看到床榻一應俱全的女子衣物,看樣子還是全新沒有人穿過的,心里填著一股難以說清楚的壓抑,以往她可以公然對他惡語相向,讓他遠離自已。 可現在,她越欠他越多,她反而不知道應如何面對他。 推開門時,一眼就看到畫舫左側欄桿上的蘭御謖,他面對著湖面,并沒有轉過身來看她。 此時,他也換了一身尋常男子的寬袍,一身素色寬袍,腰間系著一條普通的玉帶,身形消瘦而修長,在夜風中,系在頭上的方巾隨風緩緩而動。 褪去一身的錦衣,那背影競象極了彼時在醫廬中的蘭謖。 寧常安的心狠狠一震,迅速轉開眼眸,不敢再去觸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女衛上前一步到門檻邊,走到寧常安的身前,半俯下身,轉聲道,“皇上讓屬下背您過去?!?/br> 寧常安認出聲音,這個女衛在爆炸前,好象一直呆在她的房里,幫著傾城打下手,便輕聲問,“傾城呢?”她連站的穩的力氣也沒有,如果不希望蘭御謖扶她,只能依言讓女衛背著。 “她沒事,屬下帶你去見她!” 龍衛用兩人寬的船板接通兩艘靠近的畫舫,將蘭御謖和寧常安接了過去。 蘭御謖從不曾想過,他進了這一艘的畫舫后,就如同進了一個時間的泥河,從中出來時,江山已變! 天上一日,人間百年!原來這一句話對南皓國的帝王來說,并不是傳說! 京城,永安候府。 趙老夫人知道義凈被寧王劫走后,派去所有的趙家龍衛也打探不出義凈的下落,而留給趙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她在祠堂上再一次招集所有的趙家子孫。她把趙十七夢中所見悉數告訴了自已的兒孫,讓他們知道,如果是天命難違,蘭亭將會是西凌下一個帝王。 此話一說出口,祠堂內議論頻起,多數的年輕后輩并不信此言,但永安候卻不語,因為,當年義凈一語道中是蘭御謖登基為帝時,幾乎在西凌掀起一股嘲笑之風,甚至連彼時的淮南王也不信,既不得皇寵又沒有旁氏宗親可靠的蘭御謖可以登上帝位,這一個預言最后成為了事實。 眾人商議至大半夜,把所有可能發生的一切問題都盤列出來,最后得出結果,開弓沒有回頭箭,除了按先前的計劃弒君,嫁禍于寧王,扶瑞王登基外,趙家,沒有出路! 而誰也沒料到,正當趙家的人在祠堂中商議時,趙承威一身普通的衣袍回到了府中。 他命令丫環和婆子和侍衛皆不得聲張,他沿邊廊穿過后苑,獨自悄然來到了趙十七的院落前。 門前的侍衛見是趙承威,雖是有些意外趙承威失蹤了七日后,又無聲無息地回來,眾人只是深深一揖,并沒有阻擋他入內。 院春花吐蕊,夜風下花香四溢。趙承威腳步沉穩而輕盈,如若無人的地走進趙十七的寢居,挑了珠簾走進時,執畫尚未就寢,正貓著腰半伏在趙十七的床榻前,拿著一把團扇,輕輕地幫著趙十七煽著風。 驟然看到失蹤已久的趙承威,先是臉上一喜,接著馬上感到深夜兄長入meimei的寢房極為不妥,剛想問一聲,趙承威便沉聲道,“畫兒,收拾一下十七兒的東西,馬上隨貧僧離去!” 義凈那日在趙承威靠近那一剎,馬上施咒,在那瞬間與他靈魂互換??墒悄菢拥膫}促,三魂六魄一時之間無法在新的軀體聚守,那時,他只能與一個死去的寧王暗衛互換衣裳,悄然離開五嶺山。 因為擔心寧王很快會察覺到不對勁,一時也不敢回永安候府與趙老夫人商議,他需要七天七夜,沒有任何干擾的情況下,悄然施法,讓自已的元神與rou身穩固。所以,他便去了水月庵求助于趙德蓉。 七日出關后,他夜觀星相,西凌的局勢已走向無法控制,甚至紫微星移位,新的帝星已顯。 他知道,在這一局中,所有人的命運齒輪因為蘭亭的逆天篡位加速了朝前行。 他所看到的沈千染前世中所遇到的一切命局,因為蘭亭的提前登基,也被提前了兩年。 這一年的冬季,將是沈千染的關健,只要他帶走趙十七,那蘭亭就再也無法借用趙十七的鸞鳳命格轉逆沈千染的命盤中的死局。 他沒有任何遲疑,就趕往永安候府,此時,唯有趙十七的鸞鳳命局方有可能逆轉乾坤。 執畫一驚,滿臉震驚,永安候府的人是從不會叫她為畫兒,只有在江南的小居中,小小姐和義凈師父會稱她為畫兒。 而更令她不解的是,趙承威居然自稱貧僧。 趙承威見執畫呆怔著,嘴巴張得幾乎能吞下一個鴨蛋,淡然一笑,“不必驚訝,貧僧不過是換了具皮囊。如果你想十七兒逃出這無妄之災,就別發愣,動作快一些!” 執畫又是吃了一驚,幸好她素日相對冷靜,加上這些年與義凈共同生活,也知道他不是普通的人。 義凈不再搭理她,走到床榻邊。彎腰看了看,只見趙十七臉頰雪白,眼睫漆黑,雖然瘦了一些,倒睡得像孩童般安靜而溫和。 臉上輕松一笑,心想,真是孩子心性,到了現在,還不懂得大禍臨頭,還能睡得安穩。 義凈伸出手,將他涼颼颼的手掌放在趙十七的臉頰之上輕輕拍了幾下,“十七兒,醒來,十七兒,醒醒!” 趙十七不滿地嘟了嘟嘴,微微瞇開眼睛,看到趙承微的一張臉在眼前時,腦海里頓時扯出一絲亮光,瞬時就清醒過來,她不禁雙目圓睜,語聲帶著一點點的驚喜,“五哥,你回來了!” 義凈并不多解釋,摸摸她臉頰,笑著道,“十七兒,快換件衣裳,隨我離開!”趙十七與執畫不同,如果他說明了一切,要想趙十七干脆地離去,肯定是不可能。 依這小丫頭的心性,肯定要與趙家共存亡。所以,他想先穩住她,待離開這后,再跟她詳細地解釋趙家目前所遇的困境。 義凈剛背過身,趙十七一咕嚕就起身,很快地就套上裙子,口中已歡快地連連追問,“五哥,你去哪了,祖母都急壞了,你沒事也不回來說一聲,害十七兒夜里頭都睡不安枕!” 義凈轉過身,撫了一下趙十七的發頂,笑道,“十七兒,隨五哥走吧!” 趙十七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不解地問,“五哥,這大半夜的,你要帶十七兒去哪?” “別多問,跟著五哥走便是!”義凈朝門口走進,見身后的人并沒有跟來,轉身詫道,“十七兒,別磨磨蹭蹭,天亮了就走不成了!” 趙十七沒有上前,反而小小地后退了一步,帶著不安的神情問,“五哥,是不是要出事了,所以,祖母讓你帶我先離開!”她不是傻瓜,三哥和十六哥都死了,這幾里,祖母一直把她關在房里不讓她出來,還讓侍衛守著門口。 可大半夜的,突然派了趙承威來帶她走,她知道,一定是有天大的事要發生了。 157雌雄相伴 更新時間:2013221 15:30:10 本章字數:7634 義凈走回到趙十七的身邊,輕嘆一聲,撫了一下她的發頂,“十七兒,無論趙家是否有事發生,都不是你能所左右的。殘顎疈曉聽……五哥一句話,隨五哥離開!” 趙十七神思微微一變,疑惑地瞧向義凈,水眸直盯著,許久搖首道,“你是五哥呀,為什么你的動作這么象十七兒的師父!”她自小隨義凈成長,與幾個兄長間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但記憶中,趙承威是從不會撫她的發頂,偶爾只會捏一下她的臉,但這一次她回永安候府,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五哥對她從不動手。 而今夜,五哥卻如此唐突地直闖入她的閨房當中,方才她換衣裳時,趙承威似乎也沒有什么避諱,而僅僅是背過身去。 這太不可思議了!思及此,趙十七甚至不等義凈回答,半恐半懼半直覺眼前的人對她并無惡意,所以,趙十七并沒有直接呼救。而是警惕地跑到了圓桌的另一方,指著義凈顫聲問,“你一定不是五哥,你到底是誰,你不說,我要喊人了!” 義凈無耐一笑,這徒弟雖自幼天真爛漫,不知人間疾苦,不識人間險惡,卻并不愚笨。 “十七兒,你在水月庵時,可曾夢見師父?那是師父用冥思讓你看到的鏡象,當時你在鏡像中,是不是看到為師的眼睛已經瞎了,四肢已無法動彈?為師還告訴你為師身在牢獄之中,讓十七兒去找你的姑姑?”這種冥思是從師父留下的秘術里學的,與在刑檢司死獄中讀出沈千染的意念完全不同。 象這種冥思只能發生在兩個同修行的人當中,或是與自已曾朝夕相處的親人之間。 所以,當時的義凈也唯有求助于趙十七。 可現在的局勢已被蘭亭所控,僅憑趙家已經無法逆轉! 加上,東皓國的人也已循跡找來,他必須在東皓國的祭司找上他之前,帶著趙十七離開。畢竟他也吃不準東皓國的祭司修為如何,如果他們拿回秘術后,又廢去他的修為,那這天下就沒有人能救趙十七,更沒有人能讓這天下回復到沈千染重生前的狀態之中,而他,更是回不去,找不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趙十七看著趙承威逶逶道出只屬于她和師父之間的夢境,打了個寒噤,一時腦子轉不過來,她心如鼓搗,極力想控制呼吸,只是憑著本能地應了一句,“是!” 義凈輕嘆,神情微微露出悲色,雙手合十,“十七兒,為師現在的rou身已死,只好用你五哥的rou身回到趙家,帶你離開,十七兒現在明白了?” 這時,執畫也粗粗收拾了一些重要東西,掀簾子時已聽到義凈的話,便道,“大師,東西收拾好了?!?/br> 趙十七眸光驚疑地在執畫和義凈的臉上交梭著。 執畫見自家的小姐的腦子似乎還沒有全然轉過彎來,便上前幾步,將手中的兩個包袱放在桌子中央,握住趙十七冰冷的小手,輕聲地拍了拍,柔聲安慰道,“小小姐,他是大師,大師方才一進來,就叫奴婢為畫兒?!?/br> 義凈默默地看了她片刻,見她眸中尚有疑惑不解,溫和地說,“十七兒,記得三年前,你跟為師在竹居后的池塘邊說起你的夢么?還有……你現在是不是又開始做更可怕的夢?現在為師告訴你,如果為師不帶你走,你夢中可怕的事將一一應驗,阿彌陀佛!” “師父,您沒事了……太好了!”夢中的情景知道的人不多,眼前的人肯定是她的師父。趙十七猛地扎進義凈的懷中,象個流離失所的孩子終于找到親人般痛哭失聲,“師父,十七兒夢到太多太多可怕的事了,可師父不在,十七兒都不知道應該怎么辦……師父在牢里,十七兒都擔心都睡不著……”趙十七語無倫次地哭訴著,她熱淚彌漫眼眶,一顆顆掉下。她象個孩子般一直捶著義凈的胸口,心情壓抑了這么久,終于今天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了。 義凈又好笑又無耐,方才,誰睡得一臉沉沉,這會就朝著她撒嬌說睡不著了,真是孩兒心性! “好了,好了,不哭了,十七兒,師父這不是好好的么?”義凈輕輕拍著趙十七的發頂,低低笑開。 趙十七抬起頭,本想象往常般去摸一下師父光禿禿的腦袋,抬首間,眸光一下變得迷離,既然師父變成了趙承威的模樣,那真正的趙承威又去了哪? “師父,那我五哥呢?”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微微顫抖。 義凈眉眼掃過難掩的內疚,低下首,他知道趙十七雖自小離家,但她與十幾個兄長的感情卻一點也不因為距離產生疏離。而且,這么多年來,他的幾個兄長總是默契地輪著去江南看她,讓她獨在異鄉,也時時能知道府中的事情。 此時,他根本不懂如何跟趙十七解釋趙承威的情況。 當時,他倉促間施行靈魂互換,元神不固,但他尚可以念清心咒讓神智盡量保持清醒,到了水月庵后就施法讓元神穩固。但趙承威卻沒有這運氣,只要他昏迷時間稍一久,就可能魂魄離體,一旦魂魄離體超過一柱香時,那就是大羅神仙也無法救活他。 他想,此時義凈原來的rou身肯定已經死去,而趙承威亦魂魄無依,成為人間游魂。 看到師父不語,趙十七壓抑著翻涌的悲意,猛然又想起那錦盒中的一張三哥臉,趙十七心頭的酸楚倏然發硬、發冷,只覺得自已的心不是在跳,而地狠狠的撞擊著自已的心腔內壁,她掩住嘴,忍住自已撥高的聲音,啞著聲線求著,“師父,求您告訴十七兒,十七兒的五哥,他……他到底如何了?”她年幼時,十幾個兄長都疼她,如今與她年紀相仿又最親近的十六哥沒了。自小在軍中成長,不拘言笑的三哥,但每回來江南看她時,總會給她帶著一些精巧小禮物的三哥也沒了。 現在,一想到年幼時曾抱著她一起躲十哥的煙花的五哥很可能也會死時,她眼中的水意再也控不住地狂奔而下,有些失控地推開義凈,質問著,“師父,是不是五哥他也死了?” “十七兒,如果你想讓你的兄長們都回到你的身邊,就聽師父的話,跟師父離開?!绷x凈上前一步,幫著趙十七撫去淚水,面上露出慈色,“十七兒,相信師父么?師父可以讓你所有的兄長都回到你的身邊,一個都不少!” 趙十七面露難以置信,可這樣的問話她并不陌生。她記得三年前,她連著三次夢中與蘭亭在洞房花燭夜時,她哭著向師父求解。師父也是用這樣的口吻問她,并讓她勿需焦急,夢中的人,她將來一定會遇到。 如今,夢中的鏡像已經一一應驗了。 義凈知道此時趙十七一定在天人交戰,他轉首看向執畫,“畫兒,你去找府里的管事要一輛馬車,就說是老夫人的命令,讓五公子送十七小姐回江南?!彼来藭r趙府里所有的男丁都在祠堂中商議什么,所以,這時候離開,也不會驚動什么人。 待明日趙家的人發覺時,他早就帶著趙十七離開。 他如此明目張膽地坐趙家的馬車離開,主要目的是防著寧王的暗衛。 他估計,此時的永安候府一定在寧王的監視中,他想偷偷溜進去帶走趙十七,反而全引起寧王的注意。 不如,光明正大的頂著趙承威的身份回府,帶趙十七避禍般離開,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 這個時候,寧王對一個沒有任何有害的趙十七應不會有什么加害或防患之心。 這時,門外響起輕輕地叩門聲,“小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齊嬤嬤是在趙十七睡了后,方去休息。這時聽到隔壁房隱隱約約有什么動凈,便披了一件薄衿過來問問。 “齊嬤嬤,沒事,小小姐只是口喝了,起來喝水呢!”執畫拍拍胸口,偷偷噓了一口氣,好在她方才留心,進來時,把房門給鎖了。要不然,以齊嬤嬤的小心謹慎,恐怕義凈大師想帶走趙十七就更難了。 “執畫,既然小小姐沒睡,你開一下門!”門外的齊嬤嬤卻沒有這么好打發,她方才在敲門前為了擔心把趙十七吵醒,還特意在門口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只是她年紀有些大了,一時聽不清寢居里具體說些什么,但她還是能聽出趙十七的房間里有男人的聲音。 想起當年趙德蓉名聲掃地而被趙老夫人趕出家門的舊事,那還得了,急忙敲門想進去一探究竟。 義凈心想如此糾纏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脫身,便示意執畫去開門,只要讓齊嬤嬤看到他的臉,相信也不敢多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