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
自從知道胡季真的事可能與盧兆安有關,她一直盼望著能借助此事揪出盧兆安的把柄,難得今日有機會打聽一下案情,就算只能在外頭等著也愿意,她馬上改了主意:“我同世子一道去。如果我一個人不夠用,端福也能搭把手?!?/br> 藺承佑心里笑了笑,勉為其難地點點頭:“真要去的話,光貼上絡腮胡還不成,你這模樣還得改一改,還有你這身衣裳也得換一換,最好換成道袍?!?/br> 滕玉意:“貼上絡腮胡還不夠?難不成世子要除祟的那戶人家認識我?”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br> 說著擊了擊掌,侍女們魚貫而入,一盤盤呈上來,端的是芳酒綺肴。 二人用膳時,連杯箸都不聞響動,藺承佑偶爾抬眸看看滕玉意,滕玉意似是覺得這菜胃口頗可口,不知不覺間,每一道都吃了不少。他看在眼里,自己的胃口也出奇的好。 膳畢,滕玉意讓端福幫她弄了一套小道士穿的道袍,裝扮了下樓,果然變成了一個面生的小道士。 藺承佑上下打量滕玉意一番,笑著點點頭:“賜你道號無為,待會到了李府,叫你‘無為’的時候,你要記得答應?!?/br> 滕玉意笑著垂眸:“貧道知道了?!?/br> 那邊突然傳來絕圣和棄智的喚聲:“師兄?!?/br> 轉頭一看,正是青云觀的犢車,一到樓前,絕圣和棄智就從車上跳下來:“師兄,你們這么快就吃完了?王公子呢?” 藺承佑心里嘆了口氣,到底被這兩個小家伙追上來了,他自顧自翻身上馬:“上車吧?!?/br> 滕玉意趁機上了青云觀的犢車,隨后就從窗口探出來:“小道長?!?/br> 絕圣棄智聽這聲音耳熟,忙也上了車,坐下后細細一瞧,驚喜地說:“滕娘子?怎么穿成這樣,完全認不出來了!” 滕玉意把手里的漆盒遞給兩人:“我得試一試玄音鈴的靈力,碰巧你們師兄稍后要去除祟,說好了帶著我去,讓我打扮成小道士,說是這樣比較不打眼,餓了吧?你們師兄讓店里另做的素菜和素點,都是你們愛吃的,趁熱吃吧?!?/br> 絕圣和棄智樂呵呵接過漆盒:“我們不餓,師兄先前給了我們錢讓我們買好吃的,這個留著晚上吃。滕娘子——” “噓,你們得叫我無為,你們師兄剛才給我起的道號?!?/br> 棄智笑著改口:“好,無為師兄,師兄現在要帶我們去哪?” “說是去除祟,據說那戶人家姓李?!?/br> 絕圣和棄智既新鮮又興奮,往日雖說也一起除妖降魔過,但幾個人一同去某戶人家,這還是頭一回。 這一路上,青云觀的犢車不時有笑語聲傳出來,藺承佑在車外聽著,三人也不知說到什么高興事,嘰嘰喳喳就沒消停過。 到了那家門口,滕玉意下了車一看,李家?李淮固家何時遭了邪祟? 李光遠和李家幾位公子不在家,李夫人得了消息,拖著仍有些虛弱的身子,親自率府中人迎至中堂,斂衽行禮道:“老身有失遠迎,竟勞動世子上門除祟?!?/br> 說話時臉色焦灼,分明正憂心著什么。 滕玉意第一回來到李家在長安的府邸,不動聲色看看左右,遠比李家舊宅要富貴,處處珠樓翠幕,處處花卉繁茂。 藺承佑笑著叉手作揖:“李夫人多禮了,受東明觀五位前輩之托,上門幫忙除除祟,除了昨日發現的那道黑符,不知府上可還有什么古怪之處?” 李夫人深深一揖,焦聲道:“五位道長上門過后,我等都已見好,唯獨小女仍舊昏睡不醒?!?/br> 第98章 【三更合一】這一整日,…… “一直昏睡不醒?”藺承佑蹙了蹙眉,五道一來就破了七咒符的咒術,論理府中之人都該無恙了,“可請醫工上門診視過了?” 李夫人道:“老爺去尚藥局請直長了,但小女前兩日還好好的,料著不是身子有恙的緣故,只怕還是那符咒搞的鬼?!?/br> 藺承佑略一思索,指了指身旁的絕圣棄智,對李夫人道:“我這兩位小師弟善解邪毒,且年歲尚幼,夫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帶他們到令嬡房中診視?!?/br> 李夫人眉頭一松。 李家的幾個女兒里,就屬李淮固最出眾,當年有位游方之士看到尚在襁褓中的李三娘,斷言這孩子有鸞鳳之相,李光遠長期在滕紹手下任副將,無論功勛還是家世,都遠不及比他小十歲的滕紹,聽到這術士的話,李光遠自覺原本無望的仕途升起了一絲希冀,自此將三女兒視作珍寶。 李家傾盡心力培育三娘,李淮固也不負爺娘的期望,長大之后,容貌和才情可謂出類拔萃,尚未及笄時,便有不少貴戶上門提親,李家卻以女兒年歲尚小為由,一概推卻了。 盡管如此,有幾位世家公子因為傾慕李三娘的美貌不肯死心,不是在外佯裝與李三娘邂逅,就是托人送信送禮,李三娘似是極有主心骨,從不假以辭色。 那時李光遠還只是一名小小副將,有那等心胸狹窄的小人因為提親遭拒氣不過,便在背地里嚼舌根,說李三娘這個也瞧不上那個也瞧不上,難不成將來要嫁給皇室子弟?也不想想李家才是什么門第,當真是心比天高。 怎知才短短數年,李光遠就擢升為一方要員了。 如今李家身負功勛進京述職,女兒更是因為獻出“香象”二字進入香象書院念書,李家將三娘視作掌上明珠,怎肯這當口出岔子。 先前五道上門時,李夫人就因為擔心損了女兒的名聲,只肯讓他們在外院瞧瞧,這回換了藺承佑,李夫人雖說對藺承佑是萬般喜愛,但外男進閨房傳出去總歸對女兒不好,如今聽到這番安排,自是又驚又喜,再次行了一禮,含淚道:“世子慮事周到,那就一切有勞了。小道長,請隨老身入內?!?/br> 說著便讓李府大管事招待藺承佑和他身邊的小道士,自己則帶著絕圣和棄智入內院探視女兒。 藺承佑領著滕玉意到大門口察看咒印,忽道:“無為,把顯魂砂拿給師兄?!?/br> 滕玉意忙恭敬地應了一聲“是”,低頭翻找搭在肩膀上的布袋,但里頭的小布囊有好幾個,也不知哪包才是顯魂砂,旁邊就是李府的管事,當面詢問必定會讓人覺得奇怪,她不由踟躕起來,是把這些小布包一股腦拿出來遞給藺承佑,還是拐彎抹角問問藺承佑?藺承佑似是后腦勺長了眼睛似的:“顯魂砂夠沉的,拿穩了,你笨手笨腳的,別把東西摔到地上?!?/br> 滕玉意靈機一動,把胳膊探入囊中悄悄掂了掂,果然有一包像鐵錠那么沉,她忙把那包取出來,彎腰遞給藺承佑:“師兄,給?!?/br> 果然一點就透,藺承佑不讓眼里的笑意透出來,佯裝嚴肅接過布包,扯開系繩,把顯魂砂細細撒到臺階上,然后換了一副認真的神情,蹲下來一寸寸仔細察看。 顯魂砂一撒,上頭就顯出各種殘缺的腳印。這些腳印拾階而上,亂哄哄邁入了李府的門檻。 很顯然,這七咒符把方圓百里的厲鬼都引到李家來了,還好五道發現得及時,再遲一兩日,就算把厲鬼統統驅走,李家人的神智也會嚴重受損。 藺承佑看著地面,口中問李家管事:“貴府最近可曾得罪過什么人?” 管事用帕子擦了擦頭上的汗:“老爺和夫人向來與人為善,這段時日闔府寧靜,實不知得罪過什么人?!?/br> 藺承佑一指臺階上的腳印,淡淡道:“瞧見了么,這都是被這黑符引來的厲鬼,被這么多厲鬼纏上,闔府上下都會遭殃,要是不想再被這人暗害,最好把知道的都說出來?!?/br> 管事一哆嗦:“小人不敢妄言,但自打老爺攜眷來到長安,處處規行矩步,幾位公子和娘子也是素來謙讓和氣,即使出門在外,也不曾與人起過齟齬,要讓小人說,小人確實說不上來?!?/br> “前幾日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在府外徘徊過?” 管事埋頭想了想:“府外夜里常年有護衛把守,至于白日——對了,前日大公子過生辰邀一幫好友到府里喝酒,當日來的人甚多,仆從也多,府里一整天都很喧鬧,門口照管不過來也是有的?!?/br> 藺承佑暗自思忖,這范圍實在太大,人一多,別說賓客,府外的人也能趁亂扔符。 滕玉意也在腹中揣摩起來,這件事會不會與李淮固身上的種種疑點有關?一個原本見識短淺的小娘子,再見時已經學富五車,要不是那回在樂道山莊試探出李淮固依舊極怕蟲,她都要懷疑李淮固換了個芯了。 李家對女兒的才名向來是不遺余力地宣揚,李將軍能力平平,卻幾次御災有方,次數多了,難保不會有人把這事與他女兒想到一塊。 莫非有人真相信了李淮固能“預知”?怕預知出對自己不利的事,于是動了殺機。會不會是彭震那幫人干的?李家如今頗受圣寵,李淮固能預知出別的大事也就算了,若是預知出彭家會造反,豈不會大大地壞事。 滕玉意越想越覺得這猜想合理。 記得前世彭震麾下就有不少會邪術的異士,對彭家來說,派出個把能人用邪咒害人,絲毫不成問題,而且這咒術如此陰毒,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將李家上下害得非死即殘。 嘖。 李家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韜光養晦不好么,何苦大肆宣揚女兒的才名。 藺承佑看完大門口,又帶著滕玉意繞著李宅的院墻慢慢檢查,管事和下人們不敢慢怠,忙也跟上去。 繞著垣墻走了一圈,忽然發現對街有株柳樹,那宅邸似是無人居住,門口連個下人都無。 藺承佑徑自走到那株柳樹下,忽然停住了腳步:“無為,把法天象地鏟遞給我?!?/br> 滕玉意恭聲應了,然而往布囊里一摸,里頭居然有三把巴掌大的小鏟子,她愣住了,哪把是法天象地鏟?可恨藺承佑只顧低著頭,她連眼色都使不出去,突又聽藺承佑道:“別把朱砂染到鏟子上了,擦干手再摸?!?/br> 滕玉意心中一喜,看來是那把銀制的小鏟子了,她像模像樣拿出來,蹲下來遞給藺承佑:“師兄,給?!?/br> 藺承佑在心里嘆了口氣,這么聰明的假師弟不好經常帶出來,不然該多有意思,那聲“師兄”又清又脆,讓他頸后癢絲絲的,他摸摸耳朵,一本正經接過鏟子。 鏟了兩下,樹下的土就驀然變了顏色,原本是黑褐色,一下子透出青金來。接著又往下挖,就從土里挖出個三寸大的小木人。 小木人身上貼著一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符咒,頭頂還插著一根金針。 藺承佑冷笑道:“原來藏在此處?!?/br> 滕玉意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這簡直令人防不勝防。 藺承佑口中念了一道咒,那根金針便緩緩從木人頭頂退出,順手又小心翼翼扯下小人身上的符箓,遞給管事道:“認得出這是誰的生辰八字么?!?/br> 管事白著臉辨認一番:“從年份來看,應是我家三娘的生辰?!?/br> 滕玉意眼波微動,看來她猜得沒錯,七咒術只是障眼法,兇徒就是沖李淮固來的。 藺承佑轉動那木人:“這應該就是府上娘子一直昏睡不醒的原因了?!?/br> 他用厚布將其包好,起身走向別處。 在李宅外找了一圈,確定再無別的異樣,一行人正要返回正門,便有下人欣喜地尋走來:“我家三娘醒了?!?/br> 管事如釋重負:“先前世子殿下在那邊柳樹下挖出了一個木人?!?/br> 回到大宅,李夫人和絕圣棄智也剛從內院出來,李夫人臉色見好,絕圣和棄智卻是一頭霧水的樣子,兩人一看到藺承佑就道:“師兄,李三娘醒了,說來奇怪,我們壓根看不出李三娘中的什么符咒,本來要出來找師兄,怎知李三娘突然就睜開眼睛了,噫,這是——” 兩人一看到那木偶就變了聲調:“定魂金針?!?/br> 藺承佑對李夫人道:“令嬡被人單獨施了咒術,除了門口那道,府外還藏了一道更惡毒的符咒,今晚子時之前不把這金針拔出來,令嬡就會命喪黃泉?!?/br> “什么?”李夫人嚇得腿顫身搖,幸而兩邊婢女攙扶才不至于跌倒。 藺承佑:“令嬡最近可得罪過什么人?” 李夫人顫聲道:“怎么會?!這孩子素來性情寬和,別說與人結仇,甚至從未與人紅過臉?!?/br> 藺承佑道:“七咒符雖然陰毒,目標卻是‘家宅’,要下咒,只能埋在大門口,門口人來人往,極容易暴露行跡,兇徒應是覺得單這一道咒不夠穩妥,所以才又到府外的西北角,看準了方位埋下更陰狠的定魂金針,夫人看看這符咒上是不是寫的令嬡的生辰八字,如果是,那么兇徒就是沖令嬡來的,而且此人似乎想盡快取走令嬡的性命,所以用的都是最損修為的符咒?!?/br> 李夫人哆哆嗦嗦接過那沾了土的符箓,一望之下,身子又是一晃:“正、正是小女的生辰八字?!?/br> 藺承佑道:“既然令嬡已經醒了,夫人不妨仔細問問她。那人懂邪術,手段也狠毒,興許是知道直接投毒或是派人刺殺,都有可能查到自己身上來,換咒術就隱匿得多了,這次是僥幸被我們發現了,下次或許就沒那么幸運了,要是令嬡想起什么,可以到大理寺報案。還有,先跟夫人打個招呼。這木偶事關邪道,我得拿回大理寺仔細查驗一番?!?/br> 李夫人恨聲道:“此人心腸著實狠毒,多虧世子心細如發,老身待會就問問小女,若有什么線索,自會托老爺當面告知世子?!?/br> 藺承佑又道:“無為,取一瓶清心丸給李夫人?!?/br> 這回不用拐彎抹角給提示了,滕玉意往日總看到藺承佑拿出這藥丸給人,所以本就認識這藥丸,她在李夫人面前不敢應聲,只能唯唯點頭,很快摸出藥瓶,上前交給李夫人。 李夫人心魂不定,哪顧得上打量面前的小道士,勉強穩住自己,千恩萬謝送藺承佑等人出來。 藺承佑在門前上馬,滕玉意幾個上犢車,告別李府,驅馬趕往義寧坊的楚國寺。 剛拐過街角,藺承佑忽然令車夫停車,把滕玉意叫下來,問她:“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李光遠曾是你阿爺的副將,你跟他的三女兒熟不熟?” 滕玉意說:“小時侯算熟的,早年她常到我家里來玩,但是自他父親遷任杭州后,我和她就再也沒見過面了?!?/br> 藺承佑點點頭:“她來長安后,你跟她來往過么?” “來往過好多回,前日李三娘也上了驪山,我和她同住翔鸞閣?!?/br> “她上過驪山?有這么個人?”藺承佑對此毫無印象。